“后来呢？＂一个约莫十岁的小女孩问坐在身边的老人，脆嫩的童音在空阔的会议室里回响。
“没有了，＂老人轻轻合上书的封底：“你看，这本书到这里就结束了。＂他用略显干枯的手掌在书底拂了一圈，然后将它翻转过来。厚重的书本“扑＂地落在桌面，拍起一簇微尘。
朝阳穿过石拱窗，如金色的射灯，穿过流萤般的飞尘，照亮了书面上的文字：
＜新纪元＞第二册
赵白 邓飞 范文宏合着
（机密）
女孩叹口气，垂下头，精致的下巴支在平放桌沿的小手背上，看着面前的书本发了会呆，红唇轻启，问：“什么时候出第三册？＂
老人道：“这个要问赵大人。＂
女孩垂下眼帘，长睫忽闪几下，直起腰，靠在椅背上，呼出口气道：“你去吧。＂
老人抱书起身，微微一躬：“老臣告退。＂
望着空荡荡的桌子，女孩眼神有些迷离，仿佛有无数金戈铁马从面前驰过。
“车儿，在发什么呆呢？上完课啦？＂一道声音在阳光照不到的幽暗处响起。
女孩闻言起身，绕过桌椅、穿过光柱，蹦蹦跳跳跑向声音来处，边跑边问：
“爸爸，大法师捡到那颗蛋后来怎样了？＂
“这个，我也不知道啊。＂
一张巨大的长桌挡住去路，各种零件、工具散乱地摆在桌上，散发出浓浓的机油味。
巨桌后是张很有气势的高背大椅，女孩的父亲端坐椅上。身后石墙悬着两面长旗：一面画着双矛方块，一面画着只黑色大扳手。两旗皆为白底，被朝阳的余辉映得亮眼，却令夹在它们之间的父亲面容有些晦暗。
女孩绕过长桌来到父亲身边，有点不满地问：“又是机密吗？＂
“对对对，是机密，你可真聪明。＂父亲一脸宠爱地看着女儿。
“我要听后面的故事。＂女孩倚在扶手上，甩着两根小辫。
父亲伸手把她揽住，手上也是一股机油味：“等等，我先考考你，你今年学了哪几本书？”
“灾难日、黄金日、新纪元第一册和第二册！＂女孩答得干脆利落。
“好好好，真聪明！那我再考考你……”
“不要不要，＂女孩赶紧摇头：“我要听后面的故事！＂
“嗯，后来呢，＂尽管不情愿，父亲还是顺从了女儿的意愿：“火鸟一战后，国王和秦王都受了很重的伤，差不多用了半个月才恢复过来，然后我们……＂
女孩奇怪地插嘴道：“受了伤巫师不是马上就能治好吗？＂
父亲摇摇头：“那是治普通人。两位王的等级非常高，一身钢筋铁骨，不容易受伤，但受了伤就比一般人更难治。当时秦王全身骨折、内脏多处破裂、外加严重脑震荡；国王重度烧伤，双腿差点残废，最后集中两边所有巫师和军需官之力才保住……幸好秦王那里有个张医生，他是个真正的医生，在灾难前就是名医，精通人体构造。在他的指导下，才能以最少的法力，精准修复每一根神经和血管，不然的话要花更多时间，而且很可能落下永久残疾……对了，你以后长大了想不想当巫师？想的话我可以跟张医生说说，让他带你。他挺喜欢你呢。＂
女儿心不在焉地说：“也行……后来呢？＂
父亲有点担忧地看着她，道：“你将来也是要上战场的，这是肯定的。早点决定自己的职业，早做准备是最好的。每个职业都有很多门道，要及早……＂
“好啦我知道啦。＂女儿有点不耐烦，因为这些话父亲已重复无数次。
“你是女孩子，做巫师可能比较安全。＂父亲仍不肯转向：“如果你喜欢直接打，法师、射手也行。或者像爸爸一样做个斥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
女孩捂耳尖声道：“知、道、啦！＂放开手又道：“现在都没有职业光球了，做个屁呀。＂
父亲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轻叱道：“说话别那么粗鲁，让你桃姨听到又说我没教好你了。＂
父女俩大眼瞪小眼，直到女儿嘟起嘴把脸转开，父亲才道：“就算没有职业光球，基地也有职业啊，再不行还可以跟其他势力买啊。而且，其实我们当初收集了很多职业光球，够你们所有小孩用的。但每人只有一次机会，所以要好好选，选定了就不能反悔。＂停了停又道：“这是机密，不要跟外人说。＂
见女儿没搭理，父亲才转移话题：“你知道除了我们之外，半岛上还有几个人类势力吗？＂
“十八个！＂这并非书中内容，但女孩经常听父亲和朋友们谈论，所以知道。
“不错不错，真聪明，这都懂。＂父亲一通马屁后接着问：“来，说说排名前三的是谁，还有他们强在哪里。＂
得到夸奖后女孩心情转好，立马答道：“第一名是秦王，他们有一千多人，是最大的势力；第二名是武王，他们人少但都是军人，有很多先进武器，有大炮，所以也很强；第三是……＂
“没听过吧？＂父亲笑笑：“第三本来是我们。虽然我们只有三百多人，但全是用冷兵器杀出来的，不像前两个主要靠枪炮，所以我们近战几乎无敌！而且我们有三个引导者，个个是独当一面的高手，特别是我们的国王，上天入地、武功盖世！秦王、武王在他面前也只有挨打的份！……＂
女孩突然问：“我怎么没见过国王？＂
“你当然见过，你就是他救出来的。＂
这些事女孩早就知道，她的乳名之所以叫“车儿＂，就是因为她是被国王从一辆公交车里救出来的，但在她的记忆里根本就找不到两人相处的任何场景。
见她努力思索的样子，父亲摸了摸她的头：“不过呢，在你懂事之前，国王就走了。＂
“走了？去哪了？＂
“不知道……”
“是不是去长城了？＂在女孩心中，长城是人类世界的边界，离家最远的地方。
“不是。＂
“你们没找他吗？＂
“当然找了，现在还在找，唉……＂
女孩想了想道：“会不会死了？＂
父亲皱眉道：“别瞎说，如果国王死了，王城会敲响丧钟，王位会出现空缺——所有引导者都这么说。但这些事一个都没发生，所以他肯定还活着。＂
父女俩好一会没说话，空荡荡的会议室内一片沉寂，只听到窗外传来的阵阵海涛声。
等了一阵，女孩问：“国王为什么要走？＂
父亲想了想，轻叹道：“这事说来话长，要从，这个，也许要从你刚听完的那段故事说起。＂
“好啊好啊，快说吧。＂
“是这样，国王本来就是个非常小心谨慎的人，火鸟一战后，他变得更小心，每次打仗都瞻前顾后，经常让我们很不耐烦。人家是十分小心，他是万分小心。秦王本来没受太多影响，依然保持凶猛的进攻势头，直到在‘百原大战＇遭到惨重损失，也变得小心起来……＂
这番话让女孩十分意外，在她的印像中，国王如战神一般，踏着尸山血海在千军万马中杀进杀出，眼都不带眨的，怎么今天却变成一个畏畏缩缩的形像？还有那个“百原大战＂又是什么回事？书里一个字没说，平时听父亲和他的朋友们提过，但都很快转移话题，没有细述。
她忍不住质疑：“国王有这么胆小吗？你以前不是这样说的。＂
父亲摸着下巴上的短须干笑道：“这不叫胆小，叫——谨慎。＂
“有什么不同呀？＂
“呃……胆小就是，就是不敢去做；谨慎呢，就是，那个，很小心地做。懂吗？＂
女孩似懂非懂，但她现在更想听故事，就敷衍地点点头又问：“后来呢？＂
“后来我们的进度都慢了。本来我们以为整个半岛，甚至整个国家都只有我们幸存下来，天下迟早是我们的，稳扎稳打没什么问题。没想到才一个月就遇到其他势力，而且越来越多。后来在秦王和武王的主持下，幸存人类组成联军，用了一年多时间解放了整个半岛，又用两年筑起长城。＂
女孩觉得挺好，但见父亲说话时语调干巴、面无表情，便问：“这不好吗？＂
父亲皱着眉道：“国王曾经许诺给每个人一座城，但这时却发现差不多所有基地都被其他势力占了，那些没分到基地的人就很不满。因为国王之前总劝他们不要急，基地有的是，他们才耐心等，等自己喜欢的基地出现，结果等到一场空。＂
“那怎么办啊？＂车儿也忍不住替国王捉急，眨眨眼又想到：“所以他就走了？＂
父亲靠在椅背上，叹口气：“差不多是这样吧，当时怨声四起，很多人一怒之下自己组队去打基地，队伍哗地一下就散了。后来英王、海王主动带部份人去深山、到海岛找基地，算是留住了部份。即便如此，也走了一大半人。而在这段时间，国王心灰意冷，什么都没做，不久就失踪了。＂
看了看女儿，他叮嘱道：“这些都是机密，不能跟外人说，知道吗？＂
女孩没想到自己期盼的英雄故事却是这般结局，情绪有些低落，垂头抠着扶手没说话。
见她如此，父亲也是长叹一声，道：“国王虽然勇冠三军，战无不胜，但毕竟太年轻，也太冲动……唉，其实，如果他不走的话，我们还是能重新团结起来的。这些年我和不少离队的人见过面，他们都表示，虽然当初一怒之下离开，但如果国王还在的话，他们并不是不能回来。毕竟大家曾经同生共死，感情还是在的。国王一走，他们也就断了回来的念头。有些被秦王、武王招纳了，成了其他势力的人；有些四处流浪成了浪人；还有些跟其他领主有交情的，就寄居在朋友的领地。总之留下来的人不到一百，真正能调动的连五十个人都不到，所以我们现在连前三都排不上了……对了，你记得鹿哥和武哥吗？＂
女孩歪着脑袋点点头，想起去年来岛上的那两个衣衫褴缕、闷闷不乐，几乎都没跟她说过话，整天坐在海边扔石头的哥哥。
“其实国王的离去，最受伤的是他们。国王失踪的时候，大法师韦辰明、斥候队长林登也同时失踪了。他们三个在学校里是极好的朋友，同时失踪也在意料之中。但这两位对国王也是非常忠诚，国王走的时候却没带上他们，显然没把他们当朋友看待，所以他们心里是非常的憋屈！＂
女孩跟那两个大哥哥没有交集，也不能体会他们的感受，就关心起另一件事来：“我们现在有多少个基地啊？＂
父亲起身拉她走到椅子后，两面旗帜之间的石墙上，有幅跟她一般高的手绘半岛地图：“沿着这条环岛路，大约有三十多个基地。西边的大山里有十几个，东边的大海里也有十几个。这些蓝色圈就是它们的大概位置。＂
女孩看了一阵问：“红色圈是什么？＂
“是不稳定的基地，每年兽潮都守不住，只能离开，等兽潮过去再夺回来。抓紧时间生产一些粮食、器材，秋收后又撤离。＂
女孩看着地图数了一阵也没数清，就问：“那我们总共有五十个基地吗？＂
父亲道：“没那么多，但也不少，不过我刚才说能调动五十个人不是这个意思。实际上，那些位于深山、远海的基地，它们的领主要么为应付兽潮自顾不暇，要么路途遥远又危险，我们需要帮手的时候他们根本脱不了身，所以无法调动。只有沿海陆地上的三十多位领主可以应征，是我们的骨干力量。他们的领地里还有些寄住的朋友通常也会帮忙，另有些流浪各地但仍忠于我们的战友在紧急时刻也会出手相助，所以在需要的时候，我们可以集合的人手大概在五十左右。所以，从人数方面来说，我们现在只算中小型势力了。＂
女孩担心地问：“那，我们人这么少，如果有兽潮怎么办？＂
父亲道：“兽潮还好对付，那些心怀叵测的人才是最难对付的。＂见女儿不解，他补充道：“我们人数少，但占据的基地却足以和大中型势力相比，自然就会有些人想枪我们的地盘。＂你要知道，有些势力，人数和我们差不多，却只有一两座基地，甚至有些一座基地都没有。他们真要抢的话，我们恐怕还守不住这么多基地。＂
“那怎么办？他们会不会来抢我们的？＂女孩更担心了。
父亲道：“明抢的可能性不大，毕竟这会引起人类的内战，这是大多数人，包括秦王和武王都不愿看到的。而且我们和秦王关系很好，要打起来秦王会出手干涉的。不过，在上次的长城会议上，已经有不少小势力提出要我们分几座基地给他们落脚。对我们来说，这比武力夺取威胁更大。＂
“不给他们！＂女孩生气地叫道：“基地是我们打下来的，为什么要给！＂
父亲苦笑道：“可是很多人觉得我们应该给，这就是麻烦所在。＂
“为什么？＂
“因为大家都觉得他们很可怜，几十号人连个落脚点都没有，而我们这边却是一人一个。如果有什么突发情况，比如……比如兽潮之类，我们人少根本守不住，倒不如让给这些人，无论防御还是发展都会更快更好。而且这些人也保证，只要我们给他们基地，他们会分派人手帮我们防守其它基地，还会参加长城保卫战，没有的话免谈。你可能不知道，最近有传言说，大灾难十年一次，可能又要来了。近些年长城的局势一年比一年紧张，听说大魔王已经出现了，它正在准备发动一场……”
这番话在女孩脑里产生许多疑问，正要问时，头顶忽然响起一声悠扬的号角，接着有人喊：“主公，船来了。＂
父亲立马转身，抱着女儿直接跳过桌子。
耳畔风声呼呼，失重的感觉让女孩不由尖叫一声，再睁开眼，已来到城堡顶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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