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烟落不敢抬头，断断续续地说出那天发生的大致，她不知道姜霖和梁山岩能不能听清楚她说的，她已经在很努力克制自己的哭意，很努力地想把话说清楚了。
在说到亲眼看见梁暮笙坠崖那一段时，沈烟落死死掐着自己的大腿，强迫自己冷静，但是无法掩饰的哭腔，越来越强烈。
等她抬起头来，不知何时趴在梁山岩怀里，用力咬着自己的唇，手捂着嘴发出悲痛欲绝的呜咽声的姜霖，浑身都在颤抖，梁山岩一只手拍打妻子的肩，头转向另一侧，什么也不说，安静地抹眼泪。
看到她视为父母的两个人悲伤至极点，沈烟落牙齿紧紧咬着下唇，唇上渗出丝丝血痕，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她不知道还要说什么，她仰着头，不想让眼泪掉下来，她是罪人，她没有资格哭。
姜霖不能接受儿子的离开，哭泣声从呜咽声逐渐变成嚎啕大哭，手颤抖地抓着梁山岩胸前的衣服，梁山岩还是一言不发，平常，他是最见不得妻子掉一滴眼泪。
“啊————”
泪水不停滑落，浸湿了姜霖和梁山岩的衣服，整个房子回荡着无比凄惨的哭声.....
不知过了多久，姜霖直接哭昏了过去，梁山岩胡乱地擦了下脸，急忙抱起姜霖，转过身去，沙哑的哭腔是梁山岩为数不多的脆弱：“小烟，你先回去。”
昏暗的客厅只有沙发上坐着，胸口剧烈上下起伏的沈烟落，她呆呆地坐着，嘴唇抖动着，声声的抽泣，内心深处是难以承受的剧痛。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来的，不知道现在自己要去哪里，不知道现在几点了，自己好像已经没有归属了，她漫无目的地走着，绝望而无助。
寒风呼啸着，风像刀子一样刮得人脸生疼，沈烟落穿的单薄，却像没有感觉一样，如同行尸。
她的脑子一团浆糊，直到沈烟落挡到人行道上一辆横冲直撞的摩托车时，尖锐的喇叭声响起，沈烟落才清醒了一点点，她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眼神无法聚焦。
路边突然停了一辆宾利，里面的人在车上看着手机，等待着信息的回复，不经意往车窗外一瞧，她从没想过半个月的时间，一个人的变化能有这么大，以至于她第一眼都不敢相信那个人是她。
“停车，停车。”那尖锐的喇叭声也拉回了她的思绪，她来不及多想，迅速开门下车，起码得先确认一下。
她中午和家人吃完饭，就马不停蹄地坐上，最早的一班回国飞机，因为电话打不通，信息也没有回，她就只能先去沈烟落的公司找她，等了半天，等到的是刚刚开会结束的沈尘观，看到沈尘观的那一刻，她所想的一切话都说不出口了，和沈尘观四目相对。
“找小烟的话，去暮笙家吧。”沈尘观走到李若雪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万分疲劳地说道。
李若雪皱了皱眉头，沈尘观的语气很不对劲，看着他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心里的很多疑问，最后还变成了“好。”
在车上，她回想了这几天的异常，比如突然没有了联系的沈烟落和梁暮笙，以及自己没由来的心闷和心慌，还有最近频繁的噩梦，她看着好久好久没有回复的聊天界面，心里的不安不断加强，她之前根本没往他们会出事的方向想，或者其实是她不敢想，不停地说服自己，而现在——
不会的，不会的，我不要乱想，这怎么可能？李若雪自己安慰自己，但时间在她不经意的一次抬头停滞了——她看见穿着单薄的沈烟落，面对摩托车的喇叭声和车上没素质的人的辱骂，没有做出任何的避让。
她下车立刻抓住沈烟落的手臂，往旁边拉，斥责的语气刚要出口：“你在干嘛，人家下一步都要撞上你了，你不——”
但当看清沈烟落时，李若雪却是震惊大过愤怒，沈烟落的头发是她从没见过的凌乱，几乎遮住一半的脸，眼睛红肿的不像话，整张脸在灯光下异常苍白，看着下一秒就会消失，整个人没有一丝的精气神，才短短半个月人怎么消瘦成这样了。
李若雪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扼住了，她开始不相信面前的人会是沈烟落，颤颤巍巍地问：“怎么，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了？”
沈烟落动了动唇，像是认出面前的人是谁，泪水无声滑过脸颊.....
“暮笙呢？”李若雪对视上那空洞而绝望的眼神，她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刀生生割出了一道口子，眉头越皱越紧。
“小烟，你说话啊——”李若雪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语气变得激动起来，捏着沈烟落手臂的手也在收紧。
沈烟落不知道是不是恢复了人类应有的温度感知，不停地打颤，李若雪才反应过来，这几天突然降温，沈烟落还穿得如此单薄。
“你......”李若雪从来没觉得自己像现在这样生气，哪怕是得知沈烟落对傅千的执着和纠缠。
李若雪把沈烟落拉上车，脱下自己的外套给沈烟落披上，因为生气，动作也相对粗鲁，但泛红的眼睛还是暴露了她的担忧。
李若雪牵着沈烟落的手，温暖着那只早已冰透了的手，另一只手给沈尘观发信息，小烟今晚和她一起。
城市的夜晚，车外是灯红酒绿，醉生梦死，车内却是一片昏暗和寂静.......
房间内沈烟落呆呆地坐在沙发前，李若雪半跪在沈烟落身前，一脸担忧地注视着沈烟落，死死皱着眉头。
“若——雪——”
“我在，怎么了，发生了什么，暮笙呢？ ”李若雪轻拍沈烟落的手。
“若雪——”沈烟落泪水涌出，她动了动唇，双手无意识地揪紧衣角。
“若雪.....若雪，阿笙，阿笙，阿笙不要我了，阿笙他不要我了——”沈烟落说完积攒的崩溃又再次倾泻而出，泪水止也止不住，指尖因不断地用力而泛白,痛觉从心底蔓延到全身的每一个角落。
“怎么会呢，暮笙怎么可能——”李若雪听到这，心里一咯噔。
“若雪，阿笙为了保护我，为了保护我，不要我了，啊啊啊啊啊啊啊——”沈烟落倒在李若雪的怀里，灵魂深处的痛楚缠绕住整颗心，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眶里滚落出来，砸在李若雪的肩上。
梁暮笙不可能会莫名其妙地抛弃小烟，就算是有人插足他们的情感，小烟早就冲上去和人家干架，保护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发生了什么？
“我要怎么办啊，我该怎么办啊，都怪我，都怪我，要是我不吵着要去看海，阿笙就不会因为我，因为我而，因为我而——啊啊啊啊啊啊啊——”沈烟落尽可能想说清楚，可是她做不到，她本以为刚刚在梁家已经哭过了，再次说出口会容易很多，本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可是再次回忆起来，心还是止不住地刺痛。
李若雪已经明白沈烟落那没说完的话是什么了，她瞳孔不可置信地放大，手指不可抑制地微微抽搐，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平常说讨厌梁暮笙，不想看见他，可却从来不希望梁暮笙出事，也从来没想过梁暮笙会有出事的一天。
沈烟落断断续续地说着那天发生的，李若雪只听到了中枪和坠崖，她脑海想象着满身是血，无力不甘坠崖的梁暮笙，还有跪在绝壁边万分无助，哭的撕心裂肺的沈烟落。
窒息般的压抑不断从心底传来，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扼住喉咙，让呼吸都变得艰难，她明明是想要安慰沈烟落的，可是自己现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极力想找沈烟落在欺骗自己的证据，可是她的大脑现在却被那些画面完全占据，循环播放。
“若雪，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没有阿笙了，我没有阿笙了——”沈烟落那压抑的哭声像是被困在喉咙里许久突然挣脱了枷锁，从口中宣泄而出，她一个劲得搂着李若雪的脖子，悲伤和绝望全部宣泄。
“不会的......”李若雪喃喃自语，她的嘴唇毫无血色，微微地张开又合上，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她的眼眶越来越红，眼前渐渐模糊了，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眶里滚落出来，她死死捂着嘴，不想发出哭声，可是哭着哭着情绪却越来越激动，每一次的喘息都像是在挣扎。
兴许是悲伤压抑不住，李若雪倒在沈烟落的肩上，腮边的泪水像是一串串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滑落——
房间里，充满了痛不欲生的哭声，像是上天在同情他们一样，外面不知何时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没有人提前带伞，从酒店，酒吧，公司.....出来的所有人都在打车避雨，抱怨声，责怪声，吵架声和雨声一样，整晚不停......
不知发泄了多久，沈烟落哭到嗓子全哑，身体像是承受不了这么大的负荷
“噗——呃——”她猛咳嗽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红的血迹，紧接着，一大口鲜血喷涌而出，鲜血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沈烟落眼神空洞地望向前方，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无力地摊在李若雪的身上，昏了过去。
李若雪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心痛到不能呼吸，闭上了眼睛，想着调整平复一下心情，却发现似乎好像哭到缺氧了，整个人头昏脑胀的，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嘴里好像有微微血腥味，她强迫自己咽下去。
深夜，很冷很冷，谁也不知道，李若雪到底费了多大的力和多少时间，收拾好沈烟落，给她盖好被子，李若雪洗了把脸，靠在落地窗旁，支撑着无力的身体，双手环胸，面色疲惫，眼神深沉又冰冷，没有一丝波澜，几缕发丝耷拉在眼前，她静静地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不知不觉，泪水又再次涌出。
梁暮笙，对于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她不断地问，她很讨厌梁暮笙，尤其是看见他和小烟在一起的时候，一见面就忍不住拌嘴，看见他那故作正经的样子，看着他和小烟秀恩爱得瑟的样子，她下一秒就能恼火，要是没有梁暮笙就好了，小烟能陪着自己的时间肯定多多了。
她一直是这样想的，甚至偷偷地，或者直白当面地诅咒过梁暮笙好几次，可是啊，她从来没想过梁暮笙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
梁暮笙，是她的挚友，那个和小烟一样会在背后默默保护她，照顾她，虽然两人一见面就掐，但是那是在亲近之人面前放下伪装的表现，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她也一直确信，梁暮笙就是小烟身边的，那个对的人，在梁暮笙去美国的十几年时光里，李若雪也无数次地期待着他们的再见。
其实她一直没说，每次把沈烟落从梁暮笙身边抢过来，挽着沈烟落，头靠在沈烟落的肩上，和梁暮笙拌嘴争吵，三个人并排着走的时候，是她最开心，最惬意的时候，梁暮笙，她最早的朋友......
李若雪看了一夜的雨，听了一夜的雨声，回忆了那些今后，再也不会发生和存在了的经历。
街上的车流量开始变多，但窗外的雨势没有一点变小，天还是昏暗昏暗的，阴冷，这是她脑海了唯一的词。
她回头看了眼熟睡的沈烟落，眨了眨干涩酸痛的眼，搓了搓冰凉的胳膊，再看向窗外，拉开旁边的窗户，迎面刮来的寒风，如同无数根银针般扎入她的每个毛孔，她闭上眼睛，泪水无声地滚落，静静地感受着这锐利的寒意——暮笙，海水比这刺骨多了吧......
关上窗户，走向卫生间，新的一天，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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