釜流从噩梦中惊醒,眼前是一片迷离的玫瑰色,淡淡的红色中还夹杂着些许耀眼的灯光似的亮白色。这时他感到额头滚烫,喉咙一阵刺痛,胃突突地跳着,想要把昨天的晚饭排斥出去。四肢瘫软无力,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击打过。额头上布满了冷汗,这时它们静静趴在哪里,没有因重力而向下流去。这就说明他现在是躺着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男孩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眼皮已经获得了自由,不再听他使唤。他又想伸出一只手,却发现右手也背叛了自己。经过一番无力的尝试,他发现自己的四肢、内脏乃至全身都已逃脱了他的掌控,他成了光杆司令。但值得庆幸的是,大脑这个忠臣依旧为他效力,他告诉自己的主人,这是发烧了。
釜流逐渐明白了。他突然感到自己很渺小无力,只能等待看似永远不会到来的帮助,而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他听着自己沉重的呼吸和缓慢的心跳,心里充满了烦躁。
真令人不快啊。
这时候抱怨也没用。他开始呼唤自己的臣民,在他热切的期待下,眼皮终于服从了,乖乖张开来。渐渐地手臂、双腿都顺从了他,而最后甚至声带都回心转意了,只不过他一发出声音就有种嗓子被撕裂的感觉。
自己的身体不听自己的指令,的确很让人心焦。不过这下都解决啦。男孩心想,还是愉快一点吧。
就在这时,一阵恶心袭来,男孩不由得抓紧了床单。
命运多么擅长戏弄人······男孩想,他的嘴里又涌出一阵恶心的感觉。他废了好大功夫才把它们咽了回去。
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然后把手掌按在胸口上,似乎指望它能起什么用途。
可是它显然没什么用。
釜流轻轻叹着气。他现在想知道是什么情况,守护人在哪里?他又在哪里?他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这一系列问题都没有人来解答。
过了整整几分钟,恶心的感觉才退去。由于听觉也在渐渐恢复,他现在总算是能听见声音了。他可以迷迷糊糊听见床边有两个男人在谈话。一个很焦虑,另一个则相当平静。
对话很匆忙,而且显然是关于他的。这引起了男孩的注意。他竖起耳朵,仔细而安静地听着。
“······所以,您觉得这孩子是患了什么病?”
“只是感冒发烧而已。”
“只是······感冒发烧?”
“是的。”
“并不严重,对吧?”
“当然,我敢担保,您的孩子没什么问题。”
虽然听不见,但男孩能感觉到那个焦虑的声音松了一口气。
那大概是守护人吧。听到他这么关心自己,男孩多少有些感动。
“······他不是我的孩子。”
“哦?”
“他只是个普通的······孩子。我是在帮助他······”
“您确定您是在帮他?”
一阵沉默。当声音再度响起时,两人似乎都决心不再提这件事。
“······谢谢您。”
“没关系,”那位平静声音的人温和地说,“吃些药就好。”
“我该如何感谢您?”
“我怎么还敢要报酬?能为守护人服务是我的荣幸。”
釜流听见其中一个男人缓缓站起了身,并把椅子推到桌子下面。
“······我该走了。这里是药,喂那孩子吃,每天早晚各三粒,用热开水送服,估计吃一个礼拜就好。”
“好的,非常······感谢。我送您到门口。”
又一个男人起身了。二人一同向门口走去。两种不同的脚步声间接地响起,一路到了门口,然后停了下来。
“真的万分感谢。”
“不用······再见,先生。我很幸运,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认识了您。”
“人类无用的自豪感是人类最大的缺陷之一。”
“那是因为您还不了解人类,先生。”
一阵沉默。然后有人开了门,迅速走出门口,再轻轻把门关上。
房间里一时没有任何声响。
守护人把耳朵贴在门上,花了些时间来确定那位医生已经离开。
然后守护人静悄悄地向床边走来,随即坐在了床沿上。他伸出一只冰凉枯槁的手放在被子上,叹了口气,随后转过半个身子来,面对着男孩。
釜流的心跳顿时加快了。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自己生的这场病似乎损害了守护人的利益。
他立即闭上眼睛,不想让守护人知道自己醒了。他希望这能避免一大串费神的对话。
但是尽管装得很像,对于守护人来说也没有多少作用。
“你醒了?”
男孩没有回答。他甚至能感觉到守护人的呼吸。
唉,倒霉。
他的嗓子的状况现在并没有什么改善。
过了好久,他才慢吞吞地回了话。
“你怎么知道?”
“我能感觉到。”
守护人的手移到釜流的脑袋上,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轻轻将其抚平。
然后守护人先说话了。他似乎很抱歉,但又不想让男孩看出来。
他这时的语气很奇怪。
“我不该让你淋雨的,你根本就不该跟我一起来。这一切都不该发生的。”
男孩若有所思地望着天花板。
“你应该结束你的旅程了,”守护人继续说,“这本来就是我的事,不该把你牵连进来。你可以在这里住下来开始你的新生活。”
男孩还是一言不发。
“我决定了,我是对的。”守护人悲凉的说,那口气就像是在说“我真是错的离谱”。
男孩无奈地咧了咧嘴。
“不。”他说,“我还有许多东西需要学。”
守护人用手指敲着太阳穴,苦恼地思索着。
“我觉得我已经好多了。”男孩继续说,“生了这场病,我会变得更健康的,相信我。”
其实男孩仍然很不舒服,刚才那通话让他的嗓子都烧起来了。但他依旧坚持着,因为他下定决心一定要留下来。之前已经付出过这么多努力了,怎么能就这么放弃呢?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他都愿意,但千万别赶他走。
“我,”男孩觉得再说一个字自己的嗓子就要被撕裂了,“很,愉,快。”最后那个“快”字活像是快要断气的人所说。
“行吗?”男孩笑得像只鼻涕虫。
守护人似乎很犹豫。
“行吧。”话说得很勉强。
“太好了。”
那个鼻涕虫似的家伙愉快地点点头,然后吐了。
.
迷雾在世界边缘滋滋作响,流动着、收缩着。它们腐蚀着大地边际,用爪牙挖掘着坚实的泥土,而那些被挖下来的沙石则被它们吞噬,掉落到黑暗的深渊。世界边际寸草不生,是一片荒漠,就是因为寒雾的侵蚀与入侵。总有一天雾世界会完全被雾气覆盖,世间万物都会归于虚幻,这事谁都知道,却无人提起,毕竟这不是什么值得欣喜的事。
一个高大的男人立在世界边际。他穿着一件镶金的猩红色长袍,布料很高级,也很丑陋,像是某种从未见过光的生物皱巴巴的皮肤。长袍还恶心地蠕动着,像是有自主意识。一些暗影从长袍里伸出来,一直伸到本该是头的地方,看起来像是脖子。本该是头的地方有一张笑脸面具。面具的嘴、眼部各有一条细缝,细缝里涌动着黑色的影子。长袍的袖子拖到了男人的膝部,里面伸出两只巨大的、丑陋的触手,也由涌动的影子组成。他静静站在那里,听不到呼吸,仿佛早已死去。他的脚下有一些影子蔓延着,仿佛滴进水里的墨汁,但并没有像墨汁那样越来越淡。
他的身旁站着一具骷髅。
骷髅穿的袍子显然没有男人的高级。那是一种绿色的袍子,袍子的下摆一直拖到骷髅的身后。骷髅的眼窝像一条深邃的隧道,通向他阴暗的内心。他手里攥着一把火焰,轻轻举到寒冷的迷雾前,试图让他们照亮白茫茫的雾气。
两人都没有说话。
月亮从雾霾的边缘升了起来,的光亮缓缓洒在大地上。当它试图把光线洒在男人头上时,男人的袍子突然剧烈抖动起来,并燃烧起黑色的火焰,把它吓了一跳。它急忙把光线移开,嘟嘟囔囔地抱怨着。
男人轻轻笑了一声。
男人伸出幽暗的触手抚摸袍子,他似乎并不怕这些颜色奇怪的火焰。袍子在他的安抚下渐渐平静下来,火焰也熄灭了。
“呵呵呵······”
袍子开始愉快地扭动起来。男人把触手拿开,把目光——如果他有眼睛的话——抑郁地投向眼前的茫茫迷雾。 迷雾似乎想要回避他的目光,纷纷往左右的雾气身上压去,霸道地抢着位子。
“真是有意思······你觉得的呢,元帅?”
骷髅听见了,连忙跪在地上。
“我在问你话,元帅。请你回答。”
声音比雾还冷。压力狂风暴雨般袭来,重重打在元帅身上。
骷髅战战兢兢地说话了。
“主人······我这就回话,请不要用聚焦能力······”
男人阴森森地大笑起来。他疯狂的笑声在世界间回响,让空中的月亮都为之一震。
男人笑得直不起腰来。他走上前来,一把抓住骷髅的袍子,用巨大的触手拎着他提到半空中。
“为了你?”男人带着笑意的怒吼让骷髅不敢动弹,“为了你——我会为了你使用聚焦能力?为了一只小骷髅?”
“主人······”
“我!地狱之主!为了你使用神圣的聚焦能力?你把你当成什么人了?!”
骷髅知道自己活不长了。他叹了口气,心里很清楚:主人的这顿怒火绝不是为了他而发。
这是杀鸡儆猴。
骷髅的手指骨松开了袍子。没有用,反抗没有用。
他伤不到主人一分一毫。
“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男人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把脸凑近骷髅,扯下了自己的面具。面具下是一片涌动的暗影。但很快,暗影如蒸汽般浮到空中,暗影下面露出一张脸。
骷髅的脸上闪过一丝恍然大悟的神情。但很快,那神情转化为了恐惧。
“是你?”骷髅声音沙哑地说,“竟然······是你?”
他的主人用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声音——这个声音更像人的声音——说:“是我,是我。”
骷髅闭上了眼睛。
“我······真的没想到。完完全全没想到,”
“再见了,老朋友。”
就在地狱之主挥动触手的那一刻,骷髅毫不迟疑地甩开手,瞄准他主人的脸,用魔法制造出一阵火花。
可惜的是,火花没有击中目标。
巨大的影子触手猛地一甩,瘦小的骷髅被扔进了迷雾。
骷髅小小的身躯在雾中激起了一阵波浪。当白色的骨头完全消失在雾中时,雾上还浮着一件绿色的袍子。在月光的照耀下,袍子缓缓沉入了深渊之中。
地狱之主看了一会儿。
然后暗影落下来,重新包裹住他的脸。
问题解决了。他想,我怎么会有些惋惜······这是,不应该的。
没有情感,就有胜利。
于是他重新戴上了面具,转过身去,准备干掉真正的敌人。
时间跳转到八天以后。
吃了八天的药,釜流状态好多了。他现在一天能吃掉两头小牛,还能让三千人心烦意乱。
这对于喜好安静的守护人来说真是灾难。
不过无论怎么说,男孩好了还是挺令人愉悦的。守护人心想。他这时正在收拾行李,准备继续他们的旅程。
守护人看了看正在跟室内盆栽说话的男孩,感到很绝望。
这孩子不会脑子出什么问题了吧?
能不能正常点啊。
“好吧,我们该出发了。在这之前,先去拿上你的剑。”
“怎么?是······剑?你没告诉过我。”
“是你没注意听。”
于是守护人和釜流一同下了楼,挤过人群,来到的铁匠铺。
铁匠铺依然是脏兮兮的,黑色的污秽积在墙角,脚下的灰尘可以压死骆驼。既然稻草都能压死这些沙漠中的行者,那灰尘为什么不行呢?不过这次铺子光鲜了些,极大原因是因为摆在墙角那把银光闪闪的剑。釜流一眼看出,那肯定是自己的。他一阵兴奋。
就在这时,一只老鼠不知从什么地方爬了出来,用舌头舔了舔剑柄。釜流急忙移开目光。
铁匠似乎正因他们迟迟不到气恼着,看见二人来了,他很是抱怨了一阵。不过事情并不麻烦,守护人很快付了钱,让愤怒的铁匠平静下来。
“二百六十个银片,剑一百六十元,魔法一百元。”铁匠点点头说,“一点不多。”
“也不少。”守护人心平气和地说。
在他们交流期间,釜流一直没有说话。不过这时他忍不住了。
“魔法?什么魔法?”
釜流小时候见过几次魔法。有一次一位骑马的商人来到小屋附近,他经过的路上全部开满了花。
“神锋。”守护人解释道。他举起剑,用没拿剑的那只手轻轻抚摸了一遍刀背,顿时,剑刃散发出金色的光芒,光芒像烟雾一样在空中飘动、散开,“很有用的战斗魔法,简单来说就是用于切东西的。”他突然用剑向下一劈,地板顿时裂开一条细缝。
“什么都能切开。”他补充说。
釜流把他小时候看到的那位商人所施的魔法告诉守护人。守护人脸上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那一定是花城马蹄铁。是精灵们造的马蹄铁,很耐用,也很有趣。”
“好了,言归正传,现在我来教你用它。『神锋』的用法很简单。用你的意识唤醒沉睡在剑刃中的魔法力量,如果不习惯可以用手辅助一下,就像我刚才那样,不过这样容易伤手······”
守护人的话被铁匠的骂声打断了。他不得不又赔了铁匠装地板的钱。
“说实话,这地板只是裂了条缝而已,为什么要这么小气呢?”
“哦,闭嘴吧你,黑袍傻大个。”脾气暴躁的铁匠说。
于是他们愉快地离开了铁匠铺。
这时正值雾世界最美丽的季节,阳光明媚,给这个被森林环绕的美丽小镇很是添了些光彩。蝴蝶在密林间飞舞,像飞行的彩光,在绿色间穿梭,林子里顿时好似洒满了糖霜的抹茶饼。
这个想象真让人胃疼。
釜流和守护人跨上马背。
“好吧,接下来去哪?”釜流看看四周,“我感觉好极了!”
“年轻人,太急躁。”
“好吧好吧,听你的。”
守护人微微一笑,从袍子里抽出一张地图。不知为什么,釜流觉得那笑容有些狡猾。他感到一阵不安。
“你喜欢海吗?”
“怎么?难道······”釜流的心里腾起一股兴奋的火焰。
“我们下一站去海怪岛,我还有件东西要取。”
.
地狱之主坐在一块烧得漆黑的岩石上等待着。
雾世界的夜晚依旧是那么美丽。群星闪烁,平静的海面上一下又一下翻着雪白的浪花,卷起一些海水,再把他们轻轻放下。真是够温柔的,哼,地狱之主轻蔑地笑了笑。轻柔和富有情感的攻击永远起不了什么作用。
这一点······他也知道吧?
那些感情丰富的家伙如此愚昧无知。地狱之主想,没有感情因素的推断才会万无一失。很快,事实就会证明我是对的。
好吧······现在很空闲。那我们就来看看······他的宝贝是什么?
他用一只触须抓起身旁那块亮闪闪的蓝绿色石头,凑到面前,细细观看。石头上有一个奇特的纹章,由两把刀中间夹着一个爪印组成。蓝绿色石头在夜色下散发着神秘的光芒,似乎在与天地间的某种神秘力量相呼应。纹章是奇特的鲜红色,仿佛在流着血。
他感到一阵惊讶。
这并不如他想的是一块昂贵的宝石、有趣的纪念品或强大的法器,而是······
石头仿佛感受到了他的掌握,开始发亮,并变得通红。
钥匙。······这是钥匙。
“呵呵。”他冷笑一声,“这是我的钥匙······”
他站起来,怒火在心中燃烧。我的钥匙······世界之山下层的钥匙······通往地狱之门的钥匙······
“你竟敢偷我的钥匙,还藏在我出生的地方······你是在羞辱我吗!!”
一时寂静无声,只有地狱之主的怒吼在空气中回响。
不,愤怒是愚者的做法。
想到这里,地狱之主立即冷静下来,坐回了黑石头上。
现在他没什么好气愤的了,只有猎物即将落网时猎人的兴奋感。他愉悦的吸进些海风到胃里。好久没呼吸了,这引发了他一阵剧烈的咳嗽。
星星好奇地看着他。他们疑惑地眨眨眼睛,相互传递着信息,讨论着这件奇怪的事——星星的结论总是很睿智。
而我们永远不可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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