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海上

一艘小船在海面上静静漂浮着,周围笼罩着若有若无的绿色薄雾,显然,有人再用魔法驱动船只向前。带着腥味的海风吹拂过脸庞,细细的流水声,海浪拍击大海,白色海鸟掠过,化作一道道白色影子,模糊不清,迅速消逝。一轮灼热太阳当空,白光映照在海面,闪闪发亮。船上,一柄镰刀竖立着,锋利的刀刃闪着银光,折射出璀璨的光辉。大海的涛声下,守护人缓缓解开兜帽,苍白的面孔呼吸着咸腥空气。一名黑发男孩手持呈剑刃黑色流影状的长剑,短短的头发微微扬起,褐色眼睛里透着欣喜之意。他身后是星郁,黑色长袍上的“X”形尤其瞩目,在阳光下竟然反射出了绿光,显得非常离奇。此刻,她正将一柄金色齿轮装置探入水中,上面不停浮现着幽蓝字迹。而在船尾的位置,地狱之主和枭蚀这对难兄难弟正在因晕船而呕吐着,呕吐物理所当然地坠入了大海。

守护人似笑非笑地看着船尾二人和浑然不觉的星郁,一脸看戏的表情,但始终带着他特有的一丝严肃。釜流则淡淡地看着,一副深不可测的冷漠面孔。几分钟后,星郁突然猛地将星神仪从水里拔出,脸上的表情既悲愤又郁闷,还有些好笑。一旁,晕船二人组还在继续吐着,似乎毫无觉察。然而金光一闪,风呼呼吹过,枭蚀立即被击中,掉进了水里。

“什么——”

枭蚀在水里扑腾着,过了一会儿,奋力爬上船来,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地狱之主一副吓坏了的样子,高举带有淡紫色符箓的影子触手,看起来很像一个遇见了魔鬼、吓得缩在墙角的小孩,面带青色,连呕吐都不敢了。

星郁满意一笑。“看,这不就把晕船治好了?”

“代价也挺大的啊……”地狱之主似乎心有余悸。

“要得到一样事物,就必须失去一些东西。”女孩认真地说。

地狱之主张嘴正要反驳,枭蚀却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说话。“兄弟,你别这样,争不过她,我们还是识趣点吧。”说完,他悲壮地仰天长叹,嘴角伤疤如同一轮弦月般弯曲,颇有英雄豪气。

釜流差点笑出了声。守护人默默看完,又继续默默看着天空发呆。小船漂流,远方,几丝青色浮现,似乎是大小群岛。

“还有……很久呢。”守护人自言自语道。

釜流静静看着影子之剑。漆黑浑浊的流动影子映不出身后一片天空,只是激流涌动,一道道黑流并排交错,锋利而令人生畏。他嘿嘿笑了笑,转过头去,举起黑气升腾的利剑,看向守护人。

“你知道吗,我现在状态很好,觉得自己能宰掉一群雷电巨影。”

“不至于。”守护人微微笑道,“你去只有被宰的份。”

男孩顿时闷不吭声了。

“不过,”守护人若有所思,“说不定……我们的这次海上航行,真的会遇见他。”

“最好不要遇见。”枭蚀闻声,闷闷不乐说道。他用手提着幻眼法杖,另一只手放在地狱之主肩膀上,一对灰色眸子闪闪发亮,“他万一弄瞎了我的‘眼睛’,可就得不偿失了。”

“没那么容易。”守护人双眼有些失神地看着远方。

青色逐渐扩大开来,化作大大小小的岛屿,分布在碧蓝的海水上。水面映着日光,有些晃眼。水下蓝色深邃,看不真切,守护人立在船头,目光微微惆怅。

船离岸边更近了,都可以看见岸上的藤蔓和树根。鸟儿在树枝上咏唱魔法乐章,亮晶晶的甲虫在地面上爬来爬去,明媚阳光照在身上,两岸上遮天蔽日的茂密大树遮住了一片天,细碎的光芒洒下,给人一种在丛林里的感觉,只不过脚下有流水,细细水声响起。

但这些小岛并不是他们的目标。他们的船从岛边经过,离开了阳光明媚的区域,进入一片迷雾之中。顿时,所有人都紧张起来。不过什么也没有发生,雾蒙蒙的海面一如既往的平静。

“各位小心,进入迷雾海域了。”守护人转动了一下镰刀,浑身寒气涌动,不由自主地摆出迎战的姿势。

釜流把左手按在剑柄上。星郁手中闪闪发亮的齿轮装置开始缓缓运作,散发出淡淡金光。枭蚀嘴角疤痕一动,烟斗被猛吸一口,差不多熄灭了。幻眼法杖上笼罩一层紫光,显得神秘而危险,像是有什么辐射性。

“世界之岛就在迷雾海域中央,世界之山就在上面。我们的目标是到地狱去,将一些无缘无故死掉的灵魂召回人间就行了。你们两位……”守护人说着,转身看向星郁和枭蚀。

“我们一起去。”枭蚀毫不犹豫地说,“我们还是‘在逃犯’,跟着你们安全些。毕竟,一个守护人一个魂裂者,还是很……呃,靠谱。我是很珍惜我的眼睛的。”

“……那个,我有意见可以提吗?”星郁脸色挺难看。

“说吧?”

“你个蠢货,我总有一天要弄瞎你的狗眼……”

守护人哀叹一声,转过身去一言不发。

他的眼里透出冷酷。远方,世界之山已是若隐若现。

弥漫的雾气之间,危险已悄无声息地靠近。

……

“怎么样,先生,你意下如何?”

昏暗的灯光下,三个人站在一间屋子里,四周的墙壁似乎应了房间主人的独特癖好,全部是暗金色装饰,吸光性极强。屋子的主人正坐在一把扶手椅上,看不清面目。

“不错。你说的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

椅子上的男人微微一笑。他手中把玩着一个绿色的骰子,发出“咔咔”的声音,骰子在有力的手指间转动着。

“那么……魇烬,你跟这位先生去吧。”

灯光下,扶手椅前的一个人沉默了。他的胸口有什么东西闪着红光,身形巨大。他是刚才发话的两人之一。

“怎么了……?”

“嗯……先生,你恐怕得亲自去。”

扶手椅上的人微微有些惊讶,不过很快恢复了镇定。

“也罢。”

骰子咔咔作响,手指一动,方块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降落在地,一个大大的六点朝上散发神秘的绿光。

男人嘴角一阵抽动。

“那就走吧。”

他站了起来。随即,走到灯光下面,让他人可以看清面孔。

那是一张不算苍老的面孔,大概是中年人的样子。一张脸棱角分明,没有皱纹,脸色棕褐色,双眼金色眸子闪闪发亮,嘴角微笑。白金色的长发如同雄狮毛发般,却是很整齐地向后,一直到胸部后面。在他的眉眼间隐隐透着冷傲之气,很是有些英俊。

另外二人也站到了灯光之下。一位是胸口有红色闪电纹章的雷电巨影,另一位则是手提长剑的魇烬。此刻,三人的目光都很是锋利,如刀子般。

“出发?”男人笑了笑。

“走吧。”雷电巨影眼中有决绝之意。

“好。”

“不过,魇烬,你得跟我们一起去。”男人又补充道。

……

雾气弥漫涌动,空气中一股腐败之意。

守护人独立船头,努力维持着给船提供动力的魔法。这些雾气与世界边界的魔雾一样,会吞噬和腐蚀一切,而且具有生命力。它们谈不上邪恶,但论贪婪,绝对不输于任何活物。

釜流手握影剑,站在他旁边,不知是不是幻觉,守护人感觉他的眼睛颜色变淡了,瞳孔似乎缩小了一些。星郁手持星神仪,和枭蚀一同脸色凝重地对望,似乎对方都欠了自己债。地狱之主身体周围紫色符箓浮现,帮助守护人一同维持魔法阵。

世界之山模糊的影子出现在眼前。这是一座断了半截的山,灰色石头堆成,断开的地方蓄积了不少鲜血,从山顶缓缓流下,数万年来仍未干涸。在寒雾中,鲜红色显得寂静而恐怖。山脚下,一扇石门封闭了高山内部,波浪拍打小岛,雾气进出与石门内外。石门上似乎刻有一些符箓,隔得太远,看不真切。

“准备靠岸。”

守护人跟地狱之主对视一下,四周魔力逐渐消散,符箓一道道褪去,如同抽下蚕茧上的蚕丝,小船逐渐暴露在寒雾中。

“大家都不要浪费时间,魔法解除的那一瞬间,就立即跳上岛,千万不要犹豫,否则后果严重。”

几秒后,只见笼罩船只的光芒突然一阵闪烁,继而消失了。就在那一瞬间,寒雾涌来,势不可挡。

“上岸,快——!”

没有人犹豫,这句话其实根本不必说,其他人已经迅速上了岸。而守护人更是迅速奔向石门,从黑袍内掏出一块蓝绿色石头来,往石门上一按。

石头被塞进石门上一块凹下的石板中,只见石头迅速变红,继而熔化,化作一阵闪光的血液般物质流向石门的各个角落。那些符箓里填塞了物质,迅速闪起光来,然后一个个竟然消失了。就在众人满腔狐疑时,大门露出一条缝,然后缓缓洞开。

守护人立刻入内,其他人也迅速进来了。

“呼……”

枭蚀上气不接下气,嘴角的烟斗都叼不住了,面如土色,“你这是玩命?作为守护人,你难道不知道那些雾的厉害?”

“当然知道。不过总是要冒一下险嘛。”

“冒……冒险?”枭蚀举起幻眼,“冒险?兄弟,你千万别乱来……”

“别说了,我们快下去。”

守护人看看四周。石门已关闭,这是一个完全封闭的空间,一些大树树根盘绕在四周,脚下一块斑驳石板,符箓纹章交错,一层厚厚灰尘蒙在上面,显得苍老、年代久远。

守护人的眼中透着智慧,默默不语。

过了很久,他才说:“拜托……有谁知道该怎么下去吗?”

……

地狱之主收回触手,微笑着戴上面具。

“好了。

“谢谢。”

“不用谢。毕竟……这里也算是我的另一个家,我哪里会不知道自己家怎么进?”

“那么,准备好收集灵魂吧。”

镰刀如死神收割般挥舞,面前几位目光呆滞的幽魂迅速化作碎片,飞入一个袋子中。

守护人抖抖袋子。

“不错嘛。继续吧。”

于是,镰刀如风暴般挥动,眼前残魂浮现。

“你……是不是给我留点?”地狱之主企图干预。

“想得美。”

地狱的模样很是吓人。白骨堆积,鲜血流淌,地面净是黑土,有岩浆从地下流出,炎热难耐。

釜流带着一副傻笑的表情嘻嘻哈哈四处望着,转身一瞧,吓得差点断气。

他拍了拍守护人。

“那个,干尸兄弟,我有话说。”

“说。”

惜言如金。

“是这样,有个身穿白衣的大家伙在我后面。”

“什么?”

守护人迅速转身,看见雷电巨影不知所措站在后面。

“嗯……”

“闭嘴,一群蠢货。”

一个孤傲的声音传来。众人一齐转身,只见金色头发的一名男人手握骰子,站在一边。

“老大?”枭逝用难以置信的口气说。星郁脸都白了,星神仪似乎要掉下去。

“哈哈,是各位员工?你们——等等——”

男人的声音孤傲冷漠,令人不由得一阵不寒而栗。

“——是被开除的员工?这就好说了。”

男人冷笑一声,手指一弹,骰子飞出。“魇烬。”

身后,一名火焰缠身的男子持剑走出。

“是。”

釜流不由得凉气倒吸,问守护人:“怎么办,干尸先生?”

守护人的眼神平静自如。

然后他拍了一下地狱之主的肩膀。

“兄弟,这地狱有什么消防通道吗?找个隐蔽的,咱们……呃,神速撤离。”

话音刚落,只见一群灰色影子从周围包抄过来,雷电巨影和魇烬也向他们扑来,只有金发男人悠闲地玩着骰子。顿时,地狱之中,已然杀气腾腾。

他们没有退路了。

“干架吧?”地狱之主两眼冒火,“私闯民宅,可耻。”

“打不过啊……”

守护人眉头紧皱。“你不是地狱之主吗,连召唤一个龙什么的都不行?”

“呃,实际上,是这样的……”

“我没法召唤它们了。”地狱之主叹了口气,沉声说道,“这俩家伙用了什么办法,让地狱的生物全不吭声了。”

“啊,是这样……”

守护人目光如炬,攥紧镰刀,“那么……你们逃吧。我来挡住它们——”

“不。”

守护人转身,看见表情严肃的釜流。

他有些迟疑了。

“釜流,你这是什么——”

“我的意思是,让我来挡住他们。釜怖是我的兄弟,不是你的。另外……”

他双眼看向另外的人,拔出了剑。“我不想再让任何人受伤了。”

地狱之主愣住了。守护人嘴唇一抿,正要上前阻止,突然看见了釜流的眼睛。眼前的景象让他吓了一跳。

那双眼睛里,闪烁的东西让他战栗。

他曾见过这种东西,在另一双眼睛里。

他急忙退后,拉起地狱之主,转头面向星郁和枭逝。

“走。”

他只说了一个字。

然后,他们迅速转身,向后奔去。

“拦住他们!”

守护人砍翻几个拦路的灰色雾人,继续向前冲。雷电巨影怒吼一声,迅速冲去。

就在这时,釜流身躯一抖,左眼眼白化作金黄色,眸子迅速缩成一条细缝。

雷电巨影也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杀气,顿时停下。他转过头去,看向釜流。

只见男孩身后,有一个与其身躯轮廓完全一样、看不清五官的黑影在摇曳着。

然后,铺天盖地的剑雨飞来。

釜流大笑,向前猛跨一步,举起剑来。“谁敢再往前一步。”

紧接着,无数攻击打在他身上,鲜血飞溅。但是他纹丝不动,默默承受一切。

身躯被洞穿,但是他默默无视,只是转身舞剑,砍向敌人。

他早已无所畏惧。

……

最后一击打在他身上,他终于退后几步。

这就是结局了吗……

在最后关头,他举起剑,喊出充满回忆的字眼。

“……神锋!!!”

一道金光穿过血雨,向前飞去。

但同时,他又受到重重一击。他终于双腿一软,倒地。

就在倒地的那一刹那,他的另一只眼睛突然变成金色,眸子缩为细缝。

……

在无边黑暗中,他醒来。

面前只有一道人影,墨蓝色头发,身穿黑色袍子。

和自己长得很像。

他认出了那个人影。

“你来干什么?”

反形态-釜流微微一笑。

“我一直都在。”

确实啊,一直都在。

他看看四周,好似一片黑洞中的空间,黑暗涌动,没有声音,万物皆不复存在。

“你……”

“我并不是你的分裂体。”

釜流惊讶地闭上嘴,过了好久才理解了他的话。

沉默,短暂的沉默。

然后那家伙转过了身。他伸出一只手。

“你好,我叫残罗,很高兴认识你。”他嘴角勾起一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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