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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麻在天堂里过得挺开心、舒服。
几乎每一天,天堂都有酥糖、脆肉饼、巧克力不限量供应。每一餐都有甜牛奶、蔬果汁、蓬松酥软面包。一年四季,芝麻都有云朵那样干干净净、轻软舒适的纯棉纯麻纯毛衣裳穿。玩伴们,都是和芝麻一样、远离自己父母的男孩女孩们,来这儿的任务和目的,就是时时刻刻准备着,期待将来有朝一日,能长出勇敢有力的翅膀,成为天使们中的一个。
天堂分很多很多层,芝麻知道,至少有十八层。
每个孩子,依据自己的年龄和资历,住在相应那一层里。每一层的孩子和天使们,都有在自己所在那层及之下各层自由活动、来往的权利和自由,但之上的区域,是禁忌之地,不许擅自逾越。
人间来的孩子,没长出翅膀前,还按人间的时间算岁数。等到长出翅膀,就再也不用计算年龄了——天使们都是永生的。
每增长一岁,都有翅膀族来遴选其中合格的孩子,升拔一层,直至最后升到最高那一层。
从最高那一层出去的长出了翅膀的孩子,就搬到云朵之上去住了。
芝麻觉得,从小到大,由低到高,一层一层,人越来越少。
大家都还没长出翅膀,大家都在努力、认真地磨练自己,一心学着长翅膀,好成为“忘记自己、只为世人”的圣洁天使。
不分男女,在未长出翅膀、成为天使之前,大家按照年龄和所在层数,穿着统一的由圣母设计的由颜色深到浅的纯棉衣裳。
成为天使之后,穿什么,就很自由了。
圣母给大家定了不少规矩,最最要紧的一条,就是绝对、绝对不能对她说假话。“你们之间也不能互相欺瞒!将来对自己的翅膀、对世人,同样也不能说假话、大话、虚话。”
圣母向来温和,但她以少有的严肃,对每一个来这儿的孩子都这样谆谆教导嘱咐过:“亲爱的,一定要记住,只要说一句假话,你在这儿的故事,就结束了。”这是一个坚硬的边界,芝麻警告自己:一定要时刻谨记着它。她很明白,自己现在身处其中的,是三岁之前给亚伯和马丽当女儿时,做梦都不敢想的好日子,尽管辛苦,尽管小心翼翼,然而和之前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生活相比,称得上幸福。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一转眼,芝麻已经十八岁了。
这一天,圣母叫她来,说:“亲爱的芝麻,我要出一趟远门,会会朋友。喏——这是咱们那十三个房间的门钥匙。”
“那十三个房间”,在天堂里生活的准天使和天使们,个个都知道。
那是一些神秘之处,未经允许,谁也不许擅自进入那些房间。没到十八岁的孩子,从来都没机会看见那些房间里的任何情形。
而现在,我竟然也十八了。芝麻想。
“之前,我不在天堂时,这串钥匙由别的品学兼优的男生、女生保管。这次,我把它们交给你。记住,如果你想看看那些房间,我允许你,不过只可打开其中的十二扇门。”
心细如发的圣母解释说:“喏——那第十三扇门的钥匙是这一把,它比别的都小一些。我本想将它摘下来,但你看这些钥匙和这钥匙环,它们都是早先沃塞思先生设计制造的,过于精巧。想拆开它,要大费周章,还可能让其他十二把钥匙有所损坏、运作不灵。所以,我将它们一并交给你。记住,亲爱的芝麻,千万不要用这小钥匙,不然你会追悔莫及。”
“亲爱的圣母,请放心去吧,我一定会谨记您的教诲和嘱咐。” 芝麻满口答应。
圣母刚一走,满心好奇的芝麻就和与她一样刚刚到了十八岁的要好的小伙伴们开始参观那些房间们了。之前,她可从没有这样自由自在自己做主的机会。
之前,那些有机会掌管钥匙的大孩子们,凡参观过那些房间的,出来之后大多缄默不语。百般打听,他们大都神秘微笑着,什么都不愿多说。
只是,他们眼里的神采,和之前判若两人。这更让那些无缘一睹秘密的孩子们心痒难耐。
不过,芝麻他们也挺有节制,每天只打开一扇门。
用了十二天,前十二扇门都被她一一打开过了。每扇门里,都坐着一位耶稣的门徒,他们个个奇异,各有动人之处。那些动人处,只可意会难以言传。可他们也有共同之处:他们每个人周围,都氤氲着一片奇异光辉,那辉光明媚灿烂、近看朴素,远看辉煌。
只是亲眼逐一看见传说中的他们,就已经让芝麻他们万分欢喜。这样的欢喜,前所未有,感觉自此昼夜泅泳在时间之中的,是不一样的芝麻了。就连那些朝夕相处的伙伴们,也都不大一样了。这样的幸福和欢喜,和之前的任何一种都不同。
现在,只剩下那把小钥匙不曾使用。那不可打开、不能窥伺的第十三扇门后,到底有什么呢?芝麻简直抑制不住自己的蓬勃旺盛的好奇心,她非常非常想知道那门后面藏着的奇迹。
这诱惑人的愿望,分分秒秒都在掳掠、撕扯着她。
不能看和不能不看这两个截然相反的心思,时时刻刻,在她周身的每个细胞里拔河、讨论、扭打、决斗。
她熬不住,便找陪伴着她的最亲密的几个女生们商量:“真想开一条细细的缝儿看看,看它里面到底有什么。”
“啊,那可不行,你发疯啦!”几个女孩子们嗡嗡嘤嘤,“开一条缝儿,细细的,也是罪过。圣母临走时特别嘱咐过。要是冒险,会遭遇不幸。”
芝麻不再吭声,可她心中的好奇,并没消失,像暴风雨前的云,疯长着。
那按捺不住的可笑、可怜、莫名其妙的愿望,在她心中发芽、抽穗、灌浆,根本不肯停歇。白天,她尽量不想它。晚上,她让早早就睡着,免得生出事端。
可是,那好奇心已经长满了心田。
那把讨厌的小钥匙好烫人,它用前所未有的方式折磨着她,让她一天到晚都不得安宁。
这一天,很巧,天堂和人间,都格外多事,大大小小的天使们和伙伴们,各有职责和使命在身,都出去了。芝麻心想:“现在,几乎只有我一个,我可以进去看一眼,谁也不会知道。”
芝麻攥紧那把小钥匙,现在,它是一个玲珑的小妖怪。
她悄悄来到那房间门口,她拿出那探头探脑、跃跃欲试的钥匙,情不自禁,就轻轻插进了锁孔,屏住呼吸,停了几秒钟,悄无声息转动了一下,“吱呀”一声,那门一下子就打开了。
屋子里,一无所有。六面白白的、干干净净的墙壁,饱满又空落。能感觉到那空间里的空气,清冽透明,纯粹得像金子。
没有灯,没有窗,可是,空间让人觉得玲珑剔透,觉得自己沐浴在一种晴朗的雨中,觉得自己落落寡合。
芝麻惊讶地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她觉得那房间里的一切,像笼络,也像嘲笑。
她站在那里,望着这一切,忘了时间和自己。她忍不住,用右手食指碰了碰最近的那白白的壁,说来奇怪,手指上的皮肤,立刻变成了金色。芝麻害怕极了,飞快回头,用力关上门,急忙逃走了。
奇怪的是,无论她想什么办法,都无法消除自己心中的恐惧。她的心总是怦怦直跳,怎么也静不下来。她拼命洗手,洗出了血色,可右手食指上的金色怎么也洗不掉,无论如何擦、洗,那金色分毫不减。
不久,圣母旅行回来了。
她把芝麻叫到跟前,要回那串的钥匙。芝麻用左手把钥匙递过去时,圣母问她:“你没有打开那第十三扇门吧?”
“没有。芝麻干脆地回答。”
圣母拥抱芝麻,觉得她心跳好快,立刻明白她没听自己的话,知道她已经打开过那扇门了。
圣母又问:“你真没打开过那扇门?”
“没有。”芝麻第二次回答。
圣母看到了芝麻金色的右手指,“真没有?”她第三次问她。
“没有。”芝麻第三次说。
圣母平静又失望,她说:“亲爱的芝麻,你没听我的话,而且你还再三对我撒谎。你已不配再住在天堂了。”
芝麻又羞又愧,哭喊着哀求圣母,然而为时已晚。哭累了,她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再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荒野中。
她想喊叫,可她发现自己已无法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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