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芹划算，还是入冬以后再过去，妈妈的祭日已近在眼前，即使看不见他，也可以在妈妈落难的地方予以怀念。看看要准备什么，给他买双好点的短靴吧，水上的寒风冻得直往脚踝里去，小时候亲身体验。记得华侨大厦看见过，一家挺有名气的户外品牌，卖点是防水保暖，就是贵了点，估计他也买不起。还有这个中文传呼机，早先外公给买的，现在用不上了，有事朋友们都是往那个大块头手机里打，给他先用着吧，至少能找到他。
酒店新招了几名服务生，都是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前台提供迎宾服务。水芹是按照空姐标准来录取的，个子不能低于一米七，但是不能比自己高，相貌要漂亮，但是也不能比自己漂亮，做事要有热情，脸上必须时刻保持笑容。服装也是按照空姐款式订做了一批。于是魏总们带伙伴来住宿，眼前纷纷一亮。水芹看他们就要流口水，心想，酒店生意又要更上一层楼了。又想，我还真要做妈妈桑了。
眼看水芹越做越顺手，越做越投入，舅舅把客服经理也交给她做，其实就是个名，事情她早已经在做了。名正言顺之后，水芹做起事来更踏实，员工们都会听从。人的体面就是酒店的体面，客人有什么事情要发作，看见她过来，一般都会变得优雅，就好比混混们在美女面前都会假装斯文，二点零的视力都得买副平光眼镜戴上。
有个客人往来江浙之间做生意，时常会在酒店停留，有时候也会在那层消费，但他又给水芹送花，搞得水芹很不好意思。有几天，他跟新招的一个迎宾粘乎上了。水芹私下就跟那女孩子说，那人很花心，工作上应酬可以，但是不要有个人来往，下班也不要，否则，吃亏的就是自己。女孩子口头应诺，不注意的时候，就跟他去了。水芹去买靴子，看见客人和女孩在商场里逛，看衣服，不用说也明白了。
水芹只好跟她说，如果还要在酒店里上班，就不能跟客人有私下来往，要么辞职，要么做到。女孩嬉笑着，一定做到，下次不会了。水芹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程度，还是希望她能好，但什么是好呢？水芹也糊涂了。
小乔继续送来他的信件，于是水芹又知道了他的心事。他说，一个人很孤独，想去外面走走。这家伙，眼看人家就要去找他了，他又想消失，简直是……气死人了！
你给他回信，说你最近会去看他，叫他不要走。
什么？大姐，我可没时间去看他，再说了，我又不想去看他。
叫你写你就写，快写。
不写，要写大姐你自己写。
什么意思，乔乔，敢造反了！
哈哈，你就是那个她吧，大姐，我早就明白了。
你个小丫头片子，敢胡说八道，敢……
水芹突然觉得不好意思，胡说八道的其实是自己，还说人家怎么了。但是面子上还是要保持，就说，这件事谁也不能告诉，否则，要你好看。小乔便赶紧跑，边跑边说好人就不是人做的，以后再也不掺合这事了！
元月过去，水芹动了身，她这次带了舟舟同往，两岁多的孩子，虽然小，但是下了飞机就有她的外公帮忙照看，也就不用太担心了。她现在像是个贵妇人，年岁不大，看上去却很奢华，这就会让人产生尊重，车站、机场乃至出租车司机，都会提供优良的服务，态度也和蔼。
她爸在家窝着看电视，看见女儿回来，还带来了外孙女，自然喜出望外。舟舟第一次见外公，不认识这老头是谁，不会喊也不去亲近，于是她爸就觉出，富人和穷人之间的隔阂。小孩子养尊处优，潜意识里已经能感觉到哪些是跟她一样的人了，比如壳壳。水芹就教她喊外公，教也不喊，教着教着，舟舟就要哭起来，喊着要壳壳。她爸就劝，小孩子不知道什么，喊不喊都不要紧，千万不要让她哭着了，哭岔了气可怎么办！
水芹也只好软下心来，抱着舟舟慢慢哄，不哭了，就给她吃水果，心里却想，她会不会认爸爸？
天气很冷，室内还好，室外报的是零下二度，水面上估计还要低，水芹不禁又为他担起心来，这么冷的天，可千万不要冻着了。想起小时候，他跟自己一起在船里挨冻，直到生起小火，才让人感觉血在流动。他会弄来一些好吃的，比如山楂片，话梅糖，真好吃啊，直到现在都记着那个酸酸甜甜的味道，只是可惜，再也吃不出那种感觉了。
舟舟，还记得妈妈说的话吗，叫你喊爸爸，你就要喊爸爸。
爸爸，坏蛋。
已经不是了，舟舟，不要喊坏蛋哦。
墙上的相框里是自己少女时代的照片，现在看来，是那么的美，那么的纯净，难怪他会看一眼就舍不得离开。他们也会看，但只有他是真心，想着想着，水芹就要哭出来。舟舟问妈妈做什么，水芹说想爸爸了，于是舟舟又认为爸爸是个坏蛋，害妈妈哭了。
夜里，冷空气继续下压，狂风呼啸，令人毛骨悚然，这要是在外面，衣不遮体的，就要冻死了。妈妈那时候……想着想着，水芹又要哭了。
早晨出门去看，河面上结着一层冰膜。孩童们拿小棍去戳，就听见咔嚓的破裂声。不过还比不得小时候，那时能结几公分厚的冰层，得用洋镐才能砸开。
今天是妈妈的祭日，水芹让外公照看好舟舟，又叫舟舟听外公的话，妈妈一会带你出去玩。她打算去街上买一些纪念的花束，她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话，在他的脑子里，妈妈就是这个样子。不过找了好几家店铺，紫色玫瑰一大早就被人买走了，问是什么人，店家说是一个高高大大的小伙子，皮卡上装了一车厢。
难道是他！水芹连忙往家里赶，给舟舟穿好外套，又立刻往码头赶去。
苒在她妈妈落难的地方摆好花束，静默了一会，便离开了。驾驶油艇在芦苇荡巡视一圈，没有发现异常，就在艇上坐着，心里有股哀思，不知为谁。
忽然脑子里有个念头，凛大师曾曰：兰舟当发，岁在甲戌，黑狗当值，高台之上，汝自明白。
刚才在摆放花束的时候，他好像看见了那条黑狗，当年它从土屋子里跑出，回首，又奔向高草丛中，和另外一些狗们欧欧叫着嬉戏打闹。自从景区开放，那些狗们就都不见了，他认为是被人入腹了，包括它。但是刚才隐约看见黑色的身影。是它？不行，得去看看！
他在原野上睁大了眼睛四下打量，欧欧叫喊，但是看不见。莫非高台之上，那里曾记录他们的奔放！
他登上高台，放眼了望，原野、河汊、芦苇荡映在眼底，一如往日，无垠的辽阔。天空中飞过一串候鸟，前呼后唤，哇哇叫喊，他抬头望，如望见心在飞翔！
远处，是她妈妈落难的地方，依稀可见，寂静的水岸，飘零的衰草，那一片灿烂的紫色玫瑰，那是？
他看见两个白色的身影，一高一低，手牵着手，像是在述说什么……
芹芹！声音响彻旷野，于是她就看见了他，在远处的高台，记录她们奔放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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