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它眼里,这位陌生人体型巍峨高大,宛如顶天立地的擎天巨人,举手投足间遮天蔽日,可在他精致外表下,却是说不尽的和蔼亲切,平易近人,感应不到丝毫威胁。
在他眼里,对方诞生孕育自山崖石缝中,不畏艰难险阻,依旧要争取沐浴光芒,为这世间带来一抹艳丽色彩,不张扬,也不竞相斗艳,只愿默默做棵毫不起眼的花草,在山林间喷薄芬芳,回馈天地。
它那小小身板尤为瘦小,却不失美丽动人,浑身霞光万丈,纯净圣洁,一方精灵,一方人类,看似毫不相干的两个种族,却在机缘巧合之下相互遇见,只能感叹,缘分一事,真是妙不可言,二者手指触碰,相互感受到温暖体温,这一刻,他们都保持姿势纹丝不动,周遭一切似乎静止,唯有彼此惺惺相惜,时间也流逝得异常缓慢,二者情不自禁,内心滋生异样感觉,很宁静祥和,也很睹物思人。
不知过了多久,兴许是一刹那,也许时间长河流逝了漫长岁月,谁也无法琢磨透彻,双方心有灵犀,心意相通,他从小到大储存在脑海中的海量记忆碎片,透过指间触碰,一股脑疯狂朝它涌去,这股记忆驳杂庞大,它作为特殊生命,自天地孕育诞生,想要彻底消化干净,简直易如反掌。
在传输记忆过程中,它神情变幻不定,这段驳杂记忆,富含痛苦不堪的过往、美好童年的点点滴滴、以及斯人逝去,将自己锁在幽暗屋子里,浑浑噩噩度过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它情绪波动太大,他内心深处的秘密,鲜少有外人知晓,他不愿分享,只是不想让亲朋好友过多担忧罢了!封锁尘封已久的记忆,如今尽数释放,心底也如释重负,感觉得到了解脱。
二者同时睁开眼眸,周遭各种嘈杂声音瞬间涌入耳中,他俩从奇妙意境中回归现实,四目相对,均心有灵犀相视一笑,双方同时断开指尖触碰,缓缓收了回去,他瞳孔深处浮现一缕惆怅,一闪即逝,而它则感同身受,他那表情细微变化完全逃不过它双眸敏锐捕捉,遂投去安慰,望能平复他内心道道伤疤。
“你的过往,很可怜,你用枷锁困住手脚,甚至将身体彻底牢牢禁锢,这么做,你压抑的巨大悲恸完全得不到释放,这种束缚更无法得到解脱。”传输海量记忆进入它脑海里,令它知识面得以成倍提升,眼界也变得宽广,不再狭隘单纯,本就属于特殊生命,学习起外族文字语言,自然水到渠成、无师自通了,“你又何苦如此,斯人已逝,已无复活可能,经此重大打击,你一颗心早已千疮百孔,还将自己锁在暗无天日的屋子里,也根本得不到慰藉,你又在缅怀什么?何人愿意听你倾诉苦痛?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无非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他稍稍一愣,对它会用这种语气实施教育,他完全不感到丝毫意外,在他过往成长岁月里,有太多的悲欢离合,更有遗憾、苦痛、以及喜悦,他这种经历非常人所能及,普通人劳劳碌碌过活一辈子,他却从小独自承受了不该承受的负担,他肩上担子很重,重到几乎快将他肩膀压垮,他向往无忧无虑的生活,于此,感到很快乐。
“呵呵。”他自嘲一笑,轻轻摇头叹了口气,“别人家的孩子,为何会一生无忧无虑?无非是身世太过平凡,平凡到一日三餐皆以粗茶淡饭过活,他们自小从未经历过尔虞我诈,也从未感受过人情冷暖,更不知道在这世界阴暗一面,是多么的堕落腐败,生活在这世态炎凉的世界上,人心绝不会始终保持初衷,相较于市井乡民,我感觉我自己很悲哀,也生活得很压抑痛苦,体会不到民间疾苦,形同行尸走肉,不过一具空壳,永远触摸不到那份快乐。”
“那你何不试着放下?”它静静听其诉说衷肠,不去过多干扰,当个忠实听众,它也从中感悟颇多,人活一世,无非酸甜苦辣咸,它只是比大多数身处水深火热之中的疾苦凡俗要幸运许久,生来无忧无虑,蜗居在这穷乡僻壤之地,也不会受到世俗毒瘤侵蚀,这份幸运,它情愿不是降临在它身上。
“放下前尘往事?”他闭上眼睛,静静聆听周遭不断传来的虫鸣鸟叫之声,他希冀借此,能令内心得以宽慰,“又谈何容易,那份执念早已根深蒂固,岂是说放下,就能轻而易举放下的。”
“你不去试上一试,又怎知无效。”它端正坐姿盘腿而坐,腰肢纤细,可堪盈盈一握,不断指手画脚,以一副长辈口吻谆谆教诲,“你至今为止,真正忘却不了的,是深埋内心的那股执念,它就好似蛆虫,在一点一点地啃咬蚕食你躯体,你看似顽强坚韧,实则早已徘徊在崩溃边缘,随时会陷入昏迷,彻底不省人事。”
“那次事故,是我内心一辈子的痛。”他沉默良久,对方每字每句,都能深深刺痛他千疮百孔的心灵,他听不到周遭任何嘈杂之声,感官好似丧失了一般,沉浸在自我孤独世界里,不愿再向他人敞开心扉,可唯独愿向它诉说衷肠。
他独自沉淀,再次将那股悲恸压制下去,自己的呼吸声听得清清楚楚,他睁开眼眸平静俯视,心间未泛起丝毫涟漪,他人生经历了太多的跌宕起伏,一颗心原以为早已坚如磐石,如今旧事重提,却依旧会有所动摇,“莫非,我真是在自欺欺人?”
“放下往昔前尘,等于向前迈了一大步,这一大步,看似微不足道,却会为你日后人生带来崭新转机也说不定。”它信心十足,自认为早已通透复杂人心,“该来的终究会来,就看你作何感想了。”
“你会编织手串吗?”他答非所问,取出放在花篮内的那簇毛发,缓缓递了过去,一脸笑眯眯,看不出任何悲痛痕迹。
“额。”对方猝不及防来这一举动,令它感到措手不及,神色稍稍惊愕了两息,但很快又恢复平静,转而换上灿烂笑脸,纵身一跃,震动背部六翅,围绕着他翩翩起舞,颇为活泼灵动,“你灌输了大量记忆给我以后,我便对你所处的人类世界各种知识了如指掌,编织区区手串自然轻而易举,交给我,保证帮你编织得漂漂亮亮。”
“你叫我编织手串,是为了那件事吧!”它心思细腻,脑筋更是机敏过人,“你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做,肯定是为了抚平心底创伤,了却前尘往事。”
“你这小脑袋瓜子,也着实是太聪慧过人了。”他伸出手指挠了挠它腰肢,“太过聪明,可不讨喜呐!还是原来那个单纯天真的样子,更衬托你的独特气质。”
“痒,痒。”它坐在他肩膀上晃荡双腿,见他手指挠来,却惊讶发现,不管怎么躲也躲不掉,它不断翻来滚去,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坏蛋,大坏蛋,就知道欺负我,别挠了,我快受不了了。”
他自顾自行事,又挠了好一阵子,方才罢手,顺便将那簇毛发递到它近前去,“你乃山间精灵,手艺肯定不赖。”
“我可心灵手巧着呢!”它气得脸颊鼓鼓的,双臂抱胸,脸蛋一片羞红,气呼呼撇过头去。
气归气,可他眼下所交代之事,它还是必须坚决完成,一把扯过那簇毛发来,双手化作重重幻影,以极快速度编织起来,三下五除二便大功告成,原本极为普通的一簇毛发,经它双手编织,竟变得精巧漂亮极了。
“哼,如何?”它扬了扬手串,一脸傲娇地邀功请赏。
“真棒!”他竖起大拇指,笑容亲切可掬。
他接过手串,上下仔细打量,却是越看越喜欢,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
身后不远处,一位身材略胖的女子从山林深处款款走来,她身穿粗布麻衣,容貌普通,肤色还稍显黝黑粗糙,一看便是农家子女,常年吃糠咽菜充饥,才会这般毫不起眼。
“大哥哥,该回去了。”她即便穿着打扮普通至极,也难以掩饰举手投足间那股优雅气质,由此可见,她极为有教养,对待他,更是毕恭毕敬,不敢有任何失礼之处。
“嗯。”他起身点了点头,顺便逗弄了它一番,“你可愿随我一同回去?”
“我才不去呢!”它扇动翅膀,飞落在花蕊上,慵懒躺着沐浴霞光,时不时舀起露珠,喝上那么一大口,颇感惬意极了,“你这大坏蛋太坏了,就知道捉弄我,我在此处生活得有滋有味,我才不傻,非要陪你去折腾。”
“既然如此,那我下回有空再来。”他颇为无奈,道了一声别之后,才转身离去。
“最好再也别来了。”它一听,顿时急了,气鼓鼓撇过头去,直至对方走远,方才神态幽怨,小声嘟囔了几句,显得更加生气了。
他手上挎着花篮,慵懒漫步于山林间,朝原路返回,身后那名麻衣女子紧紧跟随,一齐返回住处。
那轮夕阳依旧悬挂天边,光芒照耀在身上,暖洋洋的,也从未落下,一男一女漫步于湖畔蜿蜒小道上,湖面波光粼粼,美不胜收,前方远处坐落几户农家屋舍,屋顶炊烟袅袅,一切是那么岁月静好。
“嗯?”一条木质栈道从湖畔延伸出去近乎二十丈,他从老远便瞧见,一道瘦弱身影坐在栈道尽头,看身形轮廓,是个小女孩,依稀能看清她扎着一对马尾辫,正在悠哉悠哉地摆弄双腿,水花不断溅起,光看背影,便知她性格肯定活泼好动,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他呼吸略微急促,那段尘封已久的记忆又再次涌上心头,那段前尘往事,是他一辈子的痛,每每夜深人静之时,都会做着相同的梦,梦中的那片虚幻世界,与当下此情此景一模一样。
“大哥哥,你……”麻衣女子感受到了他情绪波动,不免忧心忡忡起来。
“我没事!”他轻叹一声,随后回头吩咐道:“你先回去吧!”
“嗯。”她迟疑了片刻,才微微欠身行礼,“妹妹告退!”
她沿着曲折小道,往几户农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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