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常道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方能知明而行无过矣,你倒是明知不可而为之,你比瑾涵稍长两岁,让你照顾就是带他去胡闹打架的?”
一袭青衣入眼,女子拿出面巾,托起小孩脸颊认真擦拭。
“谢谢月姨。”小孩腼腆,脸上稚气未去,说话也是文文弱弱。
“娘,我哪有胡闹,是他们推搡阿濯在先。何况阿濯细胳膊细腿的,我怎么敢让人给欺负了!拳头飞腿都受在我身上了,阿濯只沾染了些许尘土。”
双膝磕在青石板上,瑟意扯回些许理智,向洵越说越觉自己有理,腰板也挺直了几分。
向秋月斜睨了向洵一眼,快速理好宋濯衣领不再言语。反观向洵收到一记眼刀,乖乖噤了声。
“瑾涵,你先回屋休整片刻,门馆先生一会儿便到,臭小子随我来后院。”
向洵揉了揉发麻的膝盖,撑着地板起了身,狗尾巴一般跟着向秋月入了后院。
“你可知瑾涵的至亲是为保护我和你爹而死。”向秋月转过身,神情也严肃几分。她从不怕宋濯会在外头受到委屈,向洵一向爱出头定会护着那孩子。
“孩儿知道...所以我没让阿濯受伤...”向洵忘不了,向秋月跌下马时紧握昔日挚友浸血的佩剑,儿时玩伴被接入家中时,托起灵牌发白的指尖。思量至此,向洵小了声量,头也不曾抬起,他不想看见母亲眼底的忧厄。
“向洵,你爹已经不在人世了,终有一天向氏和娘都没法再护着你,甚至可能如同宋氏一脉彻底消失于京都,你已该习得一身本领,能在危急关头苟全性命,莫让你爹在天之灵失望。”
向秋月不得不说出这番话,尽管向氏家底深厚,自觉行事无造乱之心,也抵不过坐于朝堂之上,万人之上那人的一句话。自打宋氏接受朝廷所谓的诏见议政,被小人翻出一条条不实控告,所谓天子未明面下令,却早早被机关算尽,宋氏忠臣被逐个击破。
现如今向家看似依旧家大业大,朝中重臣,实则腐叶落满地,弃子是早晚的事了。
向洵心知自己总该长大,努力习武传得父亲身段功法。虽说年纪不大,却也对周围世道变化暗有察觉,但从未想过向秋月的话会印证如此之快。
“哥哥!”向芷正值豆蔻,长得也水灵惹人喜,此时手上还拿着一只草编蛐蛐。
“小芷,今天不贪玩回来的这么早阿。”向洵对自家妹妹甚是喜爱,一声哥哥唤得向洵心生欢喜,不由得露了笑。
“阿清哥哥找哥哥去南府玩呢。”
“云逸?前些天约他出来骑马去湖边捉鱼都没应我呢,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向洵想起近日南府大门关紧,少人进出的样子,不禁小声嘟嚷起来。
向洵唤了老管家安顿了向芷,就着装出门了。仍是那条走了十多年都不变的老街,可向洵目及熟悉的街巷时,心下却有几分异样,道上人少了不少,连那醉仙茶楼喧嚣声也好似淡了。压下心头疑惑,敲开了南府的大门。
“云逸,我跟你说,外边好生安静...”
见到十几日无音信的好友,向洵的话就憋不住了,奈何话未成句就被南清拉进了门。
“向洵,待我回来便与你去瑞玉湖捉鱼,你今天就乖乖留在南府,好不好?”
南清有些急了,顶着母亲催促的目光,忆起今日与母亲的万般说情,南清很怕换来的是向洵的一声不。他不想失去他,以致于平日硬直的语气都软了几分。
“可是...”
“一定要在南府里等我回来,外边有什么动静也别出了这个门。”在母亲得手之前,向洵不能卷入这次屠杀。
向洵的目光随着南清和邹晓冉越望越远,他不知道的是,向府巷道两旁走出的禁卫军,与领头那人手上紧握的诏书。
没有南清的南府,向洵是一刻都不想多待,他深知邹晓冉对他的不喜,但若是南清要求,向洵便忍了。
凭着记忆向洵找到了南清的书房,今日的南府很安静,看似怡然的后院,游鱼交错嬉水,向洵面对此景却愈发的不安。
有道视线自从向洵入了书房就未消失过,向洵可以肯定这道目光来意不善,如同自己狩猎时盯上猎物,矢箭即发一般。
向洵已冒了一身冷汗,原来人如猎物一般被盯上是这样感受,向洵如是想到。
他如今刚满十五,少年骨架也长大不少,对于向秋月一有空闲便捉着向洵没日夜的操练,向洵心中也有了一些面对危机的底气。
在房梁上!向洵一瞬间捕捉到耳边擦来的剑气,自打向洵进屋就没有察觉到第二个人的呼吸,若不是那人视线交杂的杀意过重,向洵也发觉不了头顶有人。
向洵侧身险险躲过。那人显然在房梁上埋伏许久,身着黑衣遮面,与暗处融为一体。自己倒羊入虎口,自投罗网了。
作为朝廷得意之臣,当今天子登基后还特意为南府扩建,南府之大,为向洵逃跑打了掩护,向洵借助假山遮挡,钻入了桥洞之中。
“南府怎么会有杀手...侍从都不知所踪是为何...”
向洵一心为南清而来,腰间也没别上佩剑,方才那人步步紧逼,剑气凛冽,在向洵身上划了好几道口子,伤得不深,草草包扎即可,但布料上的血气味倒是让向洵头疼。
他必须回一趟向府,南清的要求只好日后再向他道歉了。向洵思量着,那人的剑已刺到跟前,向洵大惊,这人竟没露半点脚步。躲不过了!向洵只得偏开身子令剑刺入左肩,生生接下一击,避开了要害。
随即,向洵眼疾手快捉上那人手腕,紧抵硬擒,不让剑头再没入半分,黑衣人借力将剑拔出,轻功带起连着向洵提上石板,手法变幻变为右手执剑,对准向洵刺去。向洵反应很快,双脚落地,弓部借力一扯,将黑衣人左袖撕裂下来。
黑衣人身形一歪,剑指所偏,遂拉开距离退离几步。
“德...德叔...?”黑衣人手臂上那丑陋的伤痕,向洵认得,那分明就是六岁那年德叔为了救向洵,在狼群围攻下,被生生咬下一块肉。那日向洵抱着德叔哭了半天,尽管德叔伤口扯痛,流血不止,依旧笑着安慰向洵,把他抱回了家。
黑衣人将面布取下,没有言语,只是用行动认了向洵的话。
“可是...为什么...”向洵自幼就把欧阳德当作自己的亲人看待,甚至在他面前显现自己童真的一面。左肩上的伤隐隐抽痛,在提醒着向洵眼前这个人会杀了自己,也让向洵无法接受红了眼眶。
欧阳德再次提起剑,做出攻击姿势,脸上也不复慈祥。反观向洵顿住身子,久久无法回神。
一颗石子打破僵局,显然掷石子那人毫无力度,欧阳德轻轻挥剑就将石子挡落。
“子筠哥哥!”矮院围墙外冒出一个小脑袋,把向洵喊回了神。宋濯身形颀长瘦弱,尽管向秋月小心爱护,可宋濯食量还是不大,爬上围墙已经耗了他大部分的气力,开始有些向下坠的倾向。
向洵稳住心绪,没有丝毫犹豫,两脚将身旁假山扫向欧阳德,回头踩上围墙拎起宋濯离开南府。
向洵为自己愚蠢的行为懊悔,他不能连累宋濯,他有责任保护他,不论是因为向秋月的叮嘱,还是宋濯父母的恩情。
“洵哥哥...等一下,我们不能回向府。”宋濯紧紧抱着向洵,瞟见向府近在眼前,脸色倏的苍白几分。
向洵这时候才发现宋濯脸上挂着两道泪痕,停下脚步,抬手摁了摁抽跳的眼皮,拐入暗巷放下宋濯。
方才离向府越近,空气中飘散的血腥味越重,向府必定是出事了,向洵急切的想回向府探究尽,却不得不被宋濯打断。
“发生什么事情了,我娘在哪?到底怎么回事?”向洵用力的握住宋濯肩头,直到看见宋濯吃痛的模样才反应过来,自己太过激了。
“皇帝说月姨有叛乱之举,下旨...要除奸党...”宋濯无措的哭了起来,五年前的悲剧重演,宋濯在五年前永远的失去至亲,五年后他依旧什么都做不了。
“怎么会...我娘一心为朝政,现如今连说冤的机会都没有吗?可是小芷、通叔还在里面,不行,我得救他们出来! ”向洵双拳紧握,青筋暴起,几乎是失了理智般向家冲去。
“那禁卫军将大门撞开,不留情面的就开始屠杀了,月姨让我来找你,让你马上属开京都,那时候太混乱了,没有看到小芷妹妹...” 宋濯扯不住向洵,一番说辞几乎是要喊出来一般,喊到最后抽泣得不成样子,但手中还紧紧握着向明的衣角。
“我只有子筠哥哥了,你别去好不好...”宋濯不愿如断线纸鸢一般,无牵无挂,然后孤身一人存活于世。
“...乖乖等我回来,别乱走。”向洵揉了揉发红的眼角,没给宋濯反应的机会,几步便离了宋濯的视线。
向洵不可能直接在大门进入,他还残有几分理智,不可能平白无故去送命。
疾步至院后门围墙,无声息的爬上屋顶。空气被浓郁的血腥味充斥,但整个向府出奇的安静,向洵屏住气息探出头。
院内院外是遍地尸体,向洵认出是平日护院的家仆,但地上那只草编蛐蛐夺了向洵的视线,向洵发疯似的辨认地上所有的尸体,他看见了通叔,和那道瘦小的身影,泪雾早已蒙了双眸。
太像了...太像了,那身衣着,那样的身形。较小的尸骨背部上的伤势,左手奇怪的扭折方向,向洵感觉不到丝生气,他要确认身份,尽管现实已经给了他一锤,他也不愿接受,他要翻过那具尸体,看看她的脸。
正当向洵蓄力跃起跳下屋顶时,背后一双手将他生生拉回,南清把向洵扯入怀,紧紧捂住他的嘴部,止了声响。
“你疯了吗,你想死吗,屋子里都是禁卫军!”南清在向洵耳旁低吼起来。
向洵拍开南清的手,泪水已经从眼眶溢出。
“是你娘做的,对不对,邹晓冉在五年前杀了宋濯的父母,与皇帝联手铲除宋氏大家,而五年后再一次故伎重演!我娘现在在哪,你快说!”
向洵不蠢,向秋月曾让自己提防南氏,三年来邹晓冉不断与向氏作对,宋濯也在五年前那事后对南清反应大变,向秋月一直都知道真相但她没有点破,一但点破,皇帝就容不下向氏。况且在刚刚的尸体中没有向秋月,向洵肯定她还活着。
“原来你知道了,我一直以来很想说清这事,但我娘野心太重,我也不得不将此事压心底。我本来已经和我娘说好了,将你接来让你躲过一劫,如果你出了南府,我娘就必须杀了你,所以你别管向秋月了,听我的赶快离开京都。”南清看见向洵落泪,心脏也被揪了一下,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于是南清兀自将向洵推离向府。
“南府里早就留下杀手,你娘一开始就没打算放过向氏任何一个人!你我本可成为过命兄弟,奈何你娘如此决绝,你以后也不用再管我了。”向洵躲过南清的手,跑回小巷找寻宋濯。
宋濯看见向洵无事回来,心中那块石头也算落了地,当他看见向洵身后跟着一个人时,警铃大作,也没顾上性命是否能保全,便挡在了向洵身前。
“向洵...是我。”
南清随行而至,入眼就是宋濯,他很讨厌这个小他三岁的小孩,不管以前还是现在,总是挡在他和向洵之间,将向洵的关心都分走了一半。
向洵看到宋濯动作时,顷刻间转身看见了南清,那瞬间没有言语,只有相视,如同一眼万年。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