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半夏

我喜欢上了一个人,那人一笑,就好像冬天里的暖阳。

可是,也只是我喜欢而已。

“苏沐?”

“嗯?”

“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喜欢为什么不去追?”

“那人待人冷漠疏离,像冬日里彻骨寒冰,一次一次拒绝我靠近。”

茵陈愣了愣,有些失落,“况且我连人类,甚至孤魂都算不上,怎么敢。。。”

与我喜欢的那个人初遇是在地狱里,十八层地狱。那天百鬼怒吼,我被押在堂下,我听到说我十恶不赦,应受拔舌断头,灰飞烟灭之刑的声音,听到似人非人的咆哮,依稀辨出是不能放过,该死之类。

我已经死了,多可笑,活人怎会来这种地方。

“苏沐?”

茵陈晃了我一下,

“去下一个故事吧?”

“走吧。”

我应该算是一个普通人,不过因为做了些法律道德看来十恶不赦的事,阳寿未尽就被拉进地狱里,原本按恶鬼所说是该受拔舌断头,灰飞烟灭这种重刑,但是有一位大人,所有恶鬼都是这样称呼他的,他救我于拔舌钳下,还带来了我的搭档-茵陈。他是一个系统,这是身边的小鬼告诉我的。

据说有很多灵魂就是这样得到救赎的,魂魄和系统进入一个个故事,救下任务目标,这个任务可能是魂魄,也可能是人。

我想我大抵是受了特别关照,那些鬼怪说大部分人的系统只是一个空间,没有人的形态,也没有人的感情,而我的,是个有着灰绿色瞳孔的男孩,他的名字叫茵陈。一种灰绿色的,蜷缩在一起的植物。

“苏沐,这次的任务是拯救一个十八岁的男孩。”

“他?”

我已经数不清我们经历过多少故事,或喜或悲,作为系统的茵陈似乎已不像当初单纯。

我收回思绪,抬头看见迎面走来的男孩子,帅气明朗,像夏天,炽热,美好。

“苏沐?一起回去?”

“嗯,走吧。”

我们出现在故事里,就会变成故事里的某个曾经不存在的人,以苏沐的身份,但是我们只要出现,故事里的人就会主动接纳我们,他们甚至能说出我们自己都不记得的,过往的细节。茵陈有时是透明存在的,只有我能看到,能交流。听茵陈说,我们离开以后,这些人会忘记我们,好像我们从未存在过。我觉得这样很好,不被记得,不被怀念。

“苏沐,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

“嗯?是同学?”

已经十月了,校园里种了很多银杏树,一起风,金黄的叶子就洒了漫天。

“苏沐,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呢?”子凌接住一片落下的银杏叶,满地明媚的金色的银杏叶,这种张扬的青春,我曾经也。。。

“我记得,刚见她第一眼的时候,银杏叶在窗外飘落下去,她逆着光的侧脸,我突然就觉得好像我们穿越了好多年,再次相遇,你相信时间凝固吗,我是感觉到了的,好像所有东西都定格,所有背景都被模糊掉,一眼万年。”

树下有张长椅,上面也被铺满了银杏叶。

“其实我们的相遇是在三年前,也是十月,那个女生的名字叫半夏。”我总觉得是触景生情,子凌平时极少和人说很多话,他拉我坐下,絮絮叨叨讲述他们的初遇。

他们的相遇是我生前看过的,很熟套的剧情,一场初升高,两人左右同桌,考完试的子凌看了一眼窗外,女生逆着光的侧脸,微风吹起的发丝,和窗外飘落下的银杏叶,让子凌有些似曾相识的错觉,考试完之后,他们互留了姓名,各自回家等待成绩,B城不算大,高中也不多,除却考点这个重点高中,还有一个普通高中,最后成绩出来时,他考进了重点高中,就在考试时那个教室,半夏的名字赫然出现在他座位表后面,他们是同班,前后桌。高中分为住校生和走读生,半夏家在学校对面小区里,自然是走读,而子凌家也在那个小区。第一天放学回家,子凌经过小区旁的小卖部,撞上买笔记本出门的半夏,他打了打招呼,以为巧合,结果两人又一前一后进了同一个小区,同一栋楼,子凌家在三楼,半夏和他是楼上楼下的关系,算是缘分吧,子凌这样想。

后来两个人经常一起上下学,周末会互相辅导作业,这种关系持续到高中毕业,一起写作业,一起讨论当红歌曲明星,三年处下来,子凌觉得半夏和自己很合适,性格合适,爱好合适,他发觉自己喜欢上了半夏。

但是后来两人各自考上大学,离开家去了不同的城市,之后半夏这个名字,变成了子凌拒绝其他人的理由,他已经足够优秀,大学里追求他的人不少,他总是说有喜欢的女孩子,叫半夏,我们都以为他是随口一说,确实没想到,还有这样可以称之为浪漫的过往。

“喜欢为什么不去追?”

“去了,她,去世了。”

茵陈原本在后面捡银杏叶,他很喜欢银杏这种温柔又张扬的样子。

“怎么?”

“高中的时候,我成绩不算太好,那时候又挺瘦弱的,学校这种地方,谁好欺负谁就是活靶子,我当初。。。”

子凌把银杏叶夹进书里,两手交握。我看出他在隐忍着情绪。

“那时候,半夏堂哥是学校的纪律主任,所以每每都是她把被扔到楼下的书帮我一起捡回来,在厕所门口被群殴的时候,也总是她及时出现,呵退那些男生,上下学同样也都是她护着我。记得有一次,我的成绩超过了学校第二名,导致他不能被保送,结果放学回家路上就被一帮小混混堵在小胡同,半夏再次及时出现缠住了那帮人,她让我回去叫人,我照做了。我怕被打,尤其是那些社会上的人。”

起风了,有点冷。茵陈走过来把外套披在我身上,手里还捏着刚刚捡的叶子。

“找个理由回去吧,天太冷了,你的身体。。。。”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之后呢?”

“之后我跑回家,叫了人回去的时候,所有人都不在了。”子凌紧了紧衣服,“天冷了,回宿舍吧。”

“嗯,确实冷了。”

“早就该回去了,苏沐的身体这么差,感冒了你能负的起责么。”茵陈在身后小声嘀咕着,我回身看了他一眼,“我没事,不用担心。”他有些不开心,但是乖乖的没再反驳。

“苏沐?”

“嗯?这银杏叶子确实漂亮。走吧。”

之后几天,茵陈每天都去捡银杏叶子,我和子凌也经常一块上课回宿舍,聊着学习枯燥,只是他绝口不提半夏。

“半夏!”周末,室友都出去约会学习,子凌看了一会书就休息了,“他最近好像睡觉的时间越来越多了。”茵陈趴在我床上,摆弄着捡来的银杏叶子。看到子凌躺下,茵陈不经意说了一句,但是话音未落,子凌就喊着半夏惊醒过来。

“做噩梦了?”我停下手里没画完的画,探头看着下铺的子凌。

“嗯,半夏。”

“她是自杀吧。”

“是,在入学第二天,从教学楼天台上。。。”子凌捂住了脸,但是眼泪从指缝里流下来,“她那样美好的女孩子,我想不通。”

我又拿起画笔,笔记本上一个女孩的从天台上一跃而下的背影慢慢有了轮廓, “想不通么?不是拜你所赐吗?”

子凌沉默了许久,有血从他嘴角滴落到蓝色的床单上。“苏沐,你经历过吗?经历过的吧,你怎么能这样冷漠,就好像,旁人的生死与你没有一点关系,就好像。。。咳咳咳”他咳出一大口血,但是好像察觉不到似的,他喃喃着“为什么,我没有早点说喜欢她,为什么我不能早一天知道,那个因为我不能被保送的男生,和她在同一所大学,为什么。”

“诶?不需要打救护车吗?”茵陈坐起来,在我身后探了探头。

“理应打的,不然我们,哦,对了,别人看不见你,我就难逃责任了。”我不太习惯茵陈在自己耳旁呼出热气,有些。。。像什么东西在心脏抓挠似的,于是偏了偏头,茵陈又凑上来,这次直接把下巴放在我肩膀上,“别躲我嘛,我害怕,要抱抱。”说着茵陈从后面抱住了我,男生宿舍里不算太冷,我还穿着短袖,茵陈的体温透过短袖传过来,有些烫人。

“茵陈。”我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我放开,我放开,你不喜欢旁人碰你,我知道。”茵陈说着就要放手,但是不知怎的,我抓住了茵陈的手,然后转过身去,把头伏在了他胸膛上。

茵陈有些发愣。他大概察觉到我身子在抖,抖得很厉害。“苏沐,你。。”

“抱抱我,茵陈,我,我有些冷,抱抱我。”

茵陈抱紧了我,他说我身上的味道很好闻,说不出什么味道,就是觉得好闻。

“苏沐,我在,我在,没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下铺子凌已经晕了过去,我慢慢恢复了平静,于是我下床拨打了120,帮子凌换掉身上带血的衣服,又把滴落在地上的血打扫干净,最后通知舍友,老师。做这些的时候,我一直很冷静,好像没有感情的机器。

茵陈坐在我床上,翻看着我进入这个故事之后的画,第一幅是一个穿着白T恤,牛仔裤的女孩坐在窗前做卷子,飞起的发丝,窗外的银杏叶;第二幅是一帮发色夸张男孩子把一个穿着雪白裙子的女孩逼在墙角,女孩的上衣领口已经被撕坏;第三幅,是一个男孩和那个女孩偶遇,看不清女孩的表情,但是看得到男孩子捏紧的双手,和满是怨气的双眸。下一幅画里,仍旧是那个女孩,还有另外三五个男孩子,画里画的在教室一角,窗外的银杏叶飘落,窗帘飞扬起来,遮挡一部分板报,女孩半裸的身体,男孩们放肆的笑;最后一幅,是天台上,一个穿着淡黄色长裙的女孩,像飘落的银杏叶一样,飘落下去。画只是定格一个又一个的片段,只是一个画面,茵陈看了一眼刚坐回床上的我,后来提及他说我看上去还是很冷静,但是细心如他,很快他就发现有血从我指缝里滴落下来。

“苏沐,只是一个故事而已,都是虚拟的,像我一样,假的而已,你。。。”茵陈有些慌,他拿了纱布,掰开我的手,指甲刚刚嵌进了手心里,现在手心一排伤口。他小心翼翼帮我包扎好,然后把我揽进怀里,轻轻拍着我的后背。“睡一会吧,苏沐,他们来了我叫你。”

“茵陈,”

“我在,睡吧。”

“茵陈,我真的冷血吗?”

“谁说的,我家苏沐最好了,温柔又温暖,是救赎我的光。”

“茵陈,我累了。”

茵陈没有再说话,他拉好了被子,抱住了我,大抵是感觉到了我的身体又在颤,所以紧紧的抱着我,轻轻抚着我的后背。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彻底的安静下来,陷入到梦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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