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云山依旧保持着昔日的风貌,紫霞仙宫中仙雾缭绕,白衣弟子往来飞行,如同穿梭于云月之间。 落嫣来到曾经和灵阙一起住过的那座院落,院子里许久未有人居住,但仍保持着原有的样子,
她在那棵桑树下 ,挖出她和灵阙一起掩埋的桑椹酒。
说好了等到桑椹果子熟透的时候,会一起回来,可现在,回来的只有她。
埋藏了几百年的桑椹酒,酒香浓烈,落嫣颤抖着斟满一碗酒,那清冽的酒水中,仿佛看到灵阙的影子,在冲她微笑。
如今,灵阙死了,再也没有人陪她喝酒了。
一滴泪坠入酒碗,涟漪荡碎了幻影。
泽尧递来一方帕子,落嫣怔愣一下,接过帕子抹了抹眼角的泪痕,哽咽着说:“你说,若是那时我阻止他们离开,是不是这一切悲剧都不会发生,灵阙也不会死了?”
泽尧安慰道:“这世间际遇,生离死别,皆有它的因果,非你所能掌控?”
落嫣吸了吸鼻头:“可我还是不能原谅自己!若我当时,能拦下他,兴许还可以保住灵阙的性命,可我终究没能拦得下他!”
她眼睁睁看着灵阙在她面前死去,却无能为力,那种懊悔和痛苦,没有人能够理解,她灌了些酒下肚,泽尧也不拦她,或许以这样的方式发泄完,她心里会好受一些。
山风骤起,卷起满地桑椹紫红如血。泽尧望着她喝完整壶桑椹酒,醉倒在石桌旁,发间玉簪斜斜坠落,他俯身抱起她,放置床榻,她眼角泪痕未干,唇角却噙着笑:“灵阙,你瞧这酒……还是当年那坛最辣……”
泽尧抬手将她垂落前额的碎发别至脑后,心口骤然一疼,指腹轻轻抚过她的眉眼,拭去那滴冰凉的泪。
若她不再想着回去,兴许他也会愿意,在人间寻个安宁的地方,至此与她相伴余生也好,只不过他知道,那始终是个奢望。
哪怕苍桀杀了灵阙,她心中对苍桀的情意,也不会那么容易改变,现在相处的每一日,对他来说,都是偷来的时光。
他临摹着她的眉眼,轻声呢喃:“吉冉,若有朝一日你想起了我,是否后悔今昔爱错了人?”
……
次日清晨,山雾未散尽,檐角垂落的露珠正滴答作响。
落嫣睁开眼时,泽尧正伏在床沿浅眠,衣袖沾着晨露的湿气,显然守了她整夜。她屏息掀开被褥,赤足踩上冰凉的地面,却听见门外一声惊疑:“谁在里面?”
泽尧蓦地睁眼,见落嫣赤着脚,指尖轻拂,一件外袍已落在她肩头:“怎的不穿鞋?”
“我去瞧瞧……”落嫣尴尬一笑,匆忙套上鞋,推门时,山风卷着碎叶扑进屋内,撞得门框「吱呀」作响。
门外立着个提扫帚的小童,约十一二岁的模样,眉眼间还带着稚气。
落嫣猜测应当是紫云山负责洒扫的弟子,这座院落虽暂时没有人居住,但常会有人过来打扫,留待下一任主人过来居住。
那小童见到落嫣,一脸疑惑:“您是?”
落嫣介绍道:“我是紫阳仙长的弟子,此番回看望恩师,不知仙长何在?”
那小童道:“你找紫阳仙长?紫阳仙长早已圆寂,您恐怕是来迟了…”
“你说什么?仙长不在了?”落嫣不可置信。
“百年前,仙门至宝回光宝镜被贼人所盗,紫阳仙长率弟子追击,不甚中了那贼人的毒障,不久便坐化了。如今的仙派掌门,乃是紫阳仙长的师弟旬彧仙长,不过,紫阳仙长灵魂虽死,肉身并未腐败…你或许还可以去祭拜一下。”
…
紫阳殿的铜门被猛的推开,山雾「轰」地散落,露出殿内那尊端坐的身影。
落嫣的脚步忽然凝滞——
紫阳仙长仍穿着那袭白色道袍,白发垂肩,银须如雪,连唇角那抹笑意都定格在百年前的模样。只是他指尖拂过的拂尘,已积了厚厚一层灰;案上香炉插着三支未燃的线香,香灰落满衣袖,像一场无声的雪。
他的肉身有仙法加持,保存得十分完整。闭着的双眸很是祥和,像是睡着一般。可她知道,这回,他不会醒了…
落嫣缓缓走向前,忍下心口的悲伤,像初见仙长那样,伸手拉了拉他的胡须,又扯了扯他的眉毛,可他没有任何反应。
她扑通跪倒在地,眼泪一颗颗砸落地板:“仙长…弟子…弟子来看你了…”
山风穿过大殿,卷起案上泛黄的《紫云心经》,书页哗哗翻动。
泽尧赶来时,见落嫣伏跪在地上痛哭,他默默站在她身后,尽量不去打扰到她。
回忆在脑海中一遍遍回旋,她想起灵阙,想起紫阳仙长,想起在紫云仙山经历的一幕幕,那时她还没有慧根,过得简单而快乐,如今她回来了,恩师不在,故友不在,这里,再也没有她熟悉的人了,她变成了一个孤苦伶仃的人…
无尽的悲伤如潮水般漫过心房,落嫣的脊背佝偻成一张被揉皱的纸。泽尧单膝跪地,指尖轻颤着将她揽入怀中,仿佛稍一用力便会揉碎她单薄的身躯。她将额角抵在他肩头,泪水浸透了他素白的衣襟,洇开一片深色的水云。
“仙长……”她哽咽着攥紧他衣袖,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你说过会等我回来……”
泽尧的臂弯骤然收紧。似要将她揉进骨血。山风穿过大殿,卷起紫阳仙长道袍的衣袂,发出猎猎空响,却再无人应答。
恰在此时有脚步声传来,落嫣听到脚步声抬头,逆光走进来一名青年男子,近了才发现,那人有着和紫阳仙长一样慈祥的面孔,从他的衣着来看,应是新任掌门人荀彧,他指尖抚过案上《紫云心经》,书页停留在「舍身饲道」那一页。
泽尧搀扶着她起身,朝荀彧仙长行了一礼。
荀彧仙长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她红肿的眼:“你便是灵药仙子吧?”
落嫣轻声应答:“正是。”
荀彧仙长道:“师兄临终前不让仙门焚化他的尸体,他说,若有人想来探望,便来探望,原来,他等的人是你。”
所以,仙长知道她会回来,担心她回来看不见他,才保留了这具完整的躯壳。落嫣仰望紫阳仙长的法身,眼眶再度湿润。
她指尖骤然蜷缩,指甲掐进掌心。着急问荀彧掌门:“究竟是什么人害死了仙长?”
荀彧仙长垂眸片刻,轻叹道:“当日偷盗回空宝镜的那人,谁也没有看清他的长相,不过他功法十分诡异,我们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何来路?回光宝镜具有聚魂敛魄之效,能令死去的人复生,那人偷盗回光宝镜,一定是要复活什么?”
落嫣看向之前竖立在紫阳仙长法座下的那面镜子的方向,已然不见镜子的踪迹,想必那就是回光宝镜,当日,仙长曾用那面镜子照过她的法身。
“不管是何人盗走了仙长的宝物,我一定会替他追回来!让那人血债血偿!”她暗自发誓,看着荀彧又道:“师叔可否提供一些线索?”
荀彧仙长道:“当年,那贼人伤了师兄之后,逃往人界,我派了许多仙门弟子去寻,皆是有去无回,后来,为了不让弟子们去做无谓牺牲,我便没有再派人下去了,只在秘中查探,皆没有什么结果。起死还魂之术,本就是逆天而行。那人若想复活死物,必以万千生灵为祭。近来人界妖异频发,百姓离奇暴毙……本座怀疑,皆是与那贼人有关…”
“以万千生命为祭,只为复活一人……”落嫣低喃着,指甲嵌进掌心:“好一个「逆天而行」。我倒要看看,是何方妖孽如此作恶!”
她俯身跪在紫阳仙长法相面前,磕了三个响头,郑重承诺:“仙长放心,弟子一定会揪出那人,让您安息!”
辞别荀彧掌门,二人化作凡人模样落于人间街头。
落嫣一袭古烟双蝶云纹千水裙,白纱覆面,腰间缀着的玉铃随步履轻响;泽尧则青衫蓝褂,玉簪绾发,眉眼间浸着三分书卷气,七分不染尘埃的疏离。
这般出尘之姿,引得街市众人纷纷侧目,连檐角栖息的雀儿都扑棱着翅膀多看了两眼。
忽有一团黑影从人群中窜出,正撞在落嫣肩头。
她踉跄两步稳住身形,却见一蓬头垢面的乞丐跌坐在地,怀中滚出几个沾了泥的肉包子。那乞丐慌忙爬过去,双手如鸡啄米般将包子往嘴里塞,噎得直翻白眼。
“好个贼乞丐!偷老子的包子还敢跑!”一声暴喝炸响,人群如潮水般分开。
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提着擀面杖,带着三五个泼皮冲将过来,棍棒如雨点般砸向乞丐。乞丐蜷成虾米,双手护头,血水混着泥水从指缝渗出,却仍死死攥着那半个包子。
“住手!”
落嫣素手一扬,袖中飘出一缕清风,将棍棒尽数卷飞。她疾步上前扶起乞丐,那乞丐却如惊弓之鸟,颤抖着缩到她裙摆后,只露出半只青紫交加的眼。
汉子见是个柔弱女子,顿时狞笑起来:“小娘子多管闲事?这乞丐偷我包子,老子打他一顿是轻的!”他见落嫣身段标志,搓着手逼近,目光如毒蛇般缠上落嫣的面纱:“不如摘了这劳什子纱巾,让爷瞧瞧是何等天仙人物,也配学人行侠仗义?”
话音未落,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已钳住他腕骨。
“咔嚓——”
骨裂声刺破喧嚣,汉子惨叫如杀猪,额角青筋暴起。他踉跄着后退,正对上一双寒潭般的眼——泽尧指尖微用力,那汉子便如断线纸鸢般飞出三丈远,重重摔在青石板上。
“滚。”泽尧拂袖,衣袂翻飞如云卷,周身气息冷得能凝出霜花。
汉子捂着扭曲的手腕,连滚带爬逃进人群,身后泼皮们作鸟兽散。
落嫣蹲下身,指尖凝起一缕白光,轻轻拂过乞丐面上的淤青:“没事吧?”
乞丐「噗通」跪地,额头重重磕在石板上:“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多谢这侠士!”
“你为何偷窃?”落嫣柔声问。
乞丐抹了把混着血水的泪,哽咽道:“家乡大旱三年,颗粒无收……官府将我们堵在城外,说我们是流民,会扰乱京城,不让我们进城……我们、我们已经三日未进食了……今日,冒着很大的风险才进城来寻些吃的…”
落嫣闻言,喉间一阵酸涩:“这么说来。还有许多和你一样的人没有饭吃?”
乞丐点了点头。落嫣皱了皱眉,让乞丐带他们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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