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炊烟袅袅,却无一丝暖意。
乞丐领着二人穿过荒草,来到城外一座破庙前。
推门刹那,腐臭与哭嚎扑面而来。
庙内横七竖八躺着百十号人,老弱妇孺皆面如枯槁,衣衫褴褛如败絮。几个孩童蜷在母亲怀中,气若游丝;一个老者正用破碗接檐角滴落的雨水,却被一旁的壮汉一把夺过,仰头灌下。
乞丐指着墙角一具蜷缩的尸体,“那是王阿婆,昨日还分给我半块馊窝头……可是…”乞丐哽咽说不出话来。
落嫣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她忽然想起紫阳仙长曾说:“仙者,当以苍生为念。”
而今苍生如蝼蚁,她却浑然不知。
庙内阴湿的角落里,老人与孩童相拥而泣,咳喘声如破风箱般嘶哑。
落嫣跪坐在霉斑斑驳的草席上,指尖银针翻飞如蝶,所过之处,暗疮溃烂的肌肤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一个咳出黑血的妇人忽然睁大眼,颤抖着抚上自己光洁的脖颈:“我……我好了?”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满庙流民齐齐跪地,额头重重磕在地上。落嫣望着那些瘦骨嶙峋的脊背,喉间似堵着一块火炭。
“人间事,当由人间法度管。”泽尧忽然开口:“唯有让官府开仓放粮,才是治本之策。
“开仓放粮?”一个乞丐突然嗤笑,枯瘦的手指抠进砖缝,“朝廷拨的银两,早被那些豺狼吞了!他们正是怕我们进京告御状,才将我们拦在城外!”他忽然掀开破衣,露出肋下溃烂的伤口:“瞧瞧!这些都是被官兵的鞭子抽的!”
“畜生!”落嫣猛地起身,白纱下眸光如火:“这帮贪官,竟敢拿百姓的命当草芥!”
“谁在辱骂朝廷命官?”
一声炸雷般的暴喝,庙门轰然洞开。
廖大人挺着肥硕的肚腩跨进门槛,八字胡须一抖一抖,身后跟着那个断腕的汉子——正是方才街市上被泽尧折断手腕的大汉。
“大人!就是他!混进城里行窃的就是他!”大汉指着乞丐,又恶狠狠地转向落嫣二人:“还有他们,都是帮凶!”
廖大人眯起眼,细缝般的瞳孔扫过庙内,忽然发出夜枭般的笑声:“好个刁 民窝!来人——”他肥指一挥:“将这些乱党通通赶出京城!”
“谁敢!”落嫣大喝一声,几步上前,素纱被疾风掀起一角,露出下颚清冷的弧度:“您身为朝官,不为百姓作主!反将百姓逼入绝境,难道不怕天谴?”
“天谴?”廖大人忽然逼近,油光满面的脸几乎贴上落嫣的面纱:“本官就是天!”他猛地甩袖:“拿下!”
泽尧侧身将落嫣护在身后,衣衫无风自动,冰冷道:“大人,您知这庙中供奉的是哪位神明?”他指尖轻点梁上蛛网:“若惊动上苍,你可知下场?”
“神明?”廖大人笑得浑身肥肉乱颤:“这世上哪神明?若有神明,且让他现身瞧瞧!”他忽然扯下腰间令牌:“一并押了!”
官兵们如狼似虎扑来,落嫣和泽尧被扣押住,他们并没有反抗,银枪寒光映着流民绝望的脸。
“姑娘!”
“侠士!”
流民们哭喊着涌上前,却被鞭子抽得踉跄后退。一个孩童忽然挣脱母亲怀抱,跌跌撞撞扑向落嫣:“姐姐别走!”
泽尧广袖一卷,将孩童轻轻托回母亲怀中,转身时眸光如霜:“抓了我们,你可不要后悔?”
廖大人冷哼:“放过你们,本官才要后悔,带走!”
二人被带到一间邢房,泽尧与落嫣被反绑在刑架上,两旁衙差执棍而立,杀气森然。
廖大人腆着肚腩踱至主位,师爷躬身奉茶,他端起盏盖轻叩盏沿,茶汤映出他眯成细缝的眼:“本官见过不少硬骨头,可像二位这般……进了邢房还面不改色的,倒是头一遭。”
他忽然将茶盏重重一放,盏底与案几相撞,发出闷雷般的声响:“不过…本官倒要看看,你们骨头够不够硬!这里的十八般酷邢,每一种邢具,都会让人生不如死!不知,二位受不受得住呢?”他阴笑一声。
”狗官!”落嫣冷嗤一声,白纱下眸光如刃。
“还敢辱骂本官!”廖大人骤然起身,肥指一挥:“来呀!先赏五十大板!”
泽尧却忽而轻笑:“廖大人,这板子落下,可莫要后悔。”
“后悔?”廖大人像是听闻天大的笑话,八字胡须一颤一颤:“本官的字典里,只有『加刑』二字!从无后悔之说!”他猛地掷下令牌:“打!给本官往死里打!”
四名衙差抡起板子,呼啸声破空而至。
“啪!”
第一板落下,廖大人却突然惨叫一声,肥硕的身躯如虾米般蜷起:“哎哟!”
师爷惊愕:“大人?”
他揉着臀 部满地乱跳,额角青筋暴起——那板子分明打在刑架上二人身上,可痛楚却如毒蛇般钻入他骨髓!
“继续打!”他嘶声咆哮。
板子雨点般落下,邢房内却回荡着廖大人杀猪般的嚎叫。衙差们面面相觑,落嫣忽然噗嗤一笑:“大人,您这板子打得不痛不痒,莫不是衙门克扣了差役的伙食?没什么力气?”
廖大人痛得涕泪横流,指着二人嘶吼:“妖术!你们定是用了妖术!”
“妖术?”泽尧挑眉,扬了扬被铁链紧缚的双手:“我二人四肢皆被你捆绑,如何使用妖术?”
师爷凑近廖大人耳畔:“大人,这二人古怪得很,莫不是……”他忽然压低声音:“江湖术士?或是……仙门中人?”
廖大人浑身一颤,冷汗涔涔而下。
他盯着泽尧那双幽潭般的眼,若这二人真有神通,继续用刑,只怕伤的会是自己。
“停!”他猛地喝断衙差,捂着屁股踉跄后退:“将、将这二人押入死牢!待本官查明身份再行发落!”
死牢内,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落嫣指尖轻点,铁链应声而断。她瞥向泽尧:“接下来我们怎么做?”
泽尧拂袖扫去衣上尘埃,眸光望向牢外渐沉的暮色:“等着吧——贪官比恶鬼更惜命,不出三日,他必来求我们。”
回到府邸,廖夫人迎了出来,见自家老爷被师爷搀扶着,一瘸一拐的模样,不解问道:“老爷这是怎么了?”
“蠢妇!还不快请大夫!”廖大人暴喝一声,立马又扶着腰肢,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哎呦,快痛死本官了!”
廖夫人见老爷发火,忙去请大夫去了,师爷将他扶进房间躺着。不一会儿,大夫便来了。
老大夫颤巍巍掀开锦被,指尖刚触到廖大人臀 部,便听他杀猪般惨叫:“轻点!本官的骨头都要断了!”
“大人无妨,不过是……”大夫捻须沉吟:“筋骨挫伤,需静养百日。”
“百日?”廖夫人狐疑地瞥向师爷:“老爷今日出门时还好好的,因何变成这样?”
师爷仔细看廖大人的脸色,廖大人一脸菜色,显然不太乐意提起这件事,怕触了大人的霉头,师爷抹了把冷汗,强笑道:“大人……大人只是雨天路滑,不慎跌了一跤。”
“跌跤?”廖夫人盯着廖大人臀 部渗血的绷带:“这跤跌得倒巧,专往屁股上摔?”
“行了,你一个妇道人家,问这么多干嘛?该干嘛干嘛去!”廖大人不耐烦赶了廖夫人出去,师爷则送了大夫离开。
夜半三更,廖大人正昏沉欲睡,忽闻外院炸开一声巨响。
“妖!妖怪啊!”师爷连滚带爬撞开房门,官袍下摆沾满泥水,脸色惨白如纸。
“混账!你见鬼了?”廖大人挣扎着撑起身,却见师爷身后浮起一团幽金光芒,一只三尺高的蛤蟆状怪物从地底钻出,金瞳如炬,舌信嘶嘶。
“呱——”
怪物张嘴一吸,师爷怀中钱袋竟如活物般飞出,铜钱雨点般落入它口中。廖大人瞳孔骤缩,那怪物吞完铜钱,竟转头盯住他床头妆奁——里面藏着三千两私银的地契!
“护驾!护驾!”廖大人扯着嗓子嘶吼,却见怪物纵身一跃,金鳞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舌尖如钢鞭抽向妆奁。
“轰!”
妆奁炸裂,金砖银锭滚落满地,怪物兴奋地呱呱乱叫,舌尖一卷,将金银尽数吞入腹中。廖大人肝胆俱裂,挣扎着要逃,却牵动伤处,痛得惨叫连连。
“大人!这妖物……这妖物专吃钱财啊!”师爷抱着头蜷缩在角落,裤裆洇出一片水渍。
那怪物转而回身,伸长舌头,正好定在廖大人脑门之上,舌尖淌着粘液,滴得他满脸都是。
“大…大人…”师爷瞳孔紧缩,舌头打颤,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廖大人闭紧了双眼,想死的心都有了。
过了许久他颤巍巍睁开眼,没有见那怪物,已经走了?他身体顿时瘫软下去。
外面传来丫鬟仆人的失声尖叫。师爷颤颤巍巍爬了过来:“大人,这怪物若是继续留在府中,必然会闹得全府上下不得安宁,得想个法子除了它才行呀?”
廖大人一抹脸上的粘液,没好气道:“本大人又不会捉妖!拿什么除?”
师爷忽然想起了什么,提醒廖大人道:“那牢中的两个人,被打了一顿板子还没事,反而痛感全转移到大人您的身上,必然是有什么通天的本领,不妨,让他们来试试?”
廖大人细致一想,让他们去对付这妖邪,若收了是好事,若收不了,也只能算他们倒霉。”
随即命师爷:“快!快去把人带来。”
“我这就去!”师爷应了声,跌跌撞撞跑出去了。
落嫣和泽尧很快被带到府中,廖大人披了衣裳,由师爷搀扶着走出房门。
那只金蟾怪一下子蹿上房檐,一下子跳到地面,追得奴仆们四处抱头鼠窜,场面混乱不堪。
廖大人瞧见落嫣和泽尧,一改之前的态度,由师爷搀扶着一脸谄媚的朝他们走过来:“之前是本官眼拙,不识二位的本事,还请见晾。这怪物也不知从那里冒出来的,如今闹得全府不得安宁,还请二位帮帮忙,收了这怪物!”
泽尧负手望向夜色,那只金蟾怪正蹲在屋脊上,肚皮鼓如圆球,呱呱声震得瓦片簌簌而落:“此乃吞金兽,专噬贪墨之财。廖大人,你可知它为何寻你?”
廖大人浑身一颤,冷汗顺着肥腮滚落:“下官……下官……”
“你吞了朝廷赈灾银三万两,克扣军饷五千石,强占民田八百顷。”泽尧忽而俯身,眸光如寒潭映月:“它吞的,不过是你欠下的债。”
“仙长!”廖大人猛地磕头,额头撞得青砖砰砰作响:“下官愿散尽家财!明日便开仓放粮!求您收了这妖物!”
泽尧轻笑一声,广袖一挥,幻神剑化作金鞭缠住吞金兽。那怪物哀嚎挣扎,金鳞片片剥落,最终化作拇指大的金蟾,被收入白玉瓶中。
“记住你的话。”泽尧将玉瓶塞上木塞,放入怀中。回身对廖大人道:“若敢食言,我还会回来找你。”
说罢,带着落嫣便消失了,廖大人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张望泽尧离去的方向,暗暗掐了师爷一把,师爷痛叫一声:“大人,您干嘛掐我?”
“本官就想试试,刚才是不是做梦…看来不是梦。这世上真有神仙!”
师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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