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嫣此前从未听苍桀提及先王之事,直至今日,她方才明白,他对神族如此痛恨的缘由。
那本该是孩童年纪的少年,突然间失去至亲,肩扛着一个族群的兴衰,年纪小小便要游刃于各大族之间的尔虞我诈,玩弄着各种权术,身边值得信赖之人寥寥无几,唯有梼光始终相伴左右,悉心照料着他。
她不知道,那段孤注无援的路程,他是怎么走过来的?心中不由得有些酸涩。
苍桀接着说道:“当年,玄璟帝君以身殉道,三界陷入一片混乱。我父王与圣羽老神君原本相约结盟,倾尽两族之力攻入云霄大殿,夺取帝印,而后平分天下。谁料那老贼背信弃义,在成功攻上九天云霄之时,竟在父王的饮食里暗中下毒。父王毒发后无力抵抗,那老贼夺走帝印,还将罪名嫁祸给父王,污蔑父王煽动起义、谋反作乱。父王遭受诸天神佛的口诛笔伐,幸得梼光拼死护佑,才侥幸逃回族中。然而,那千毒流针的毒素却如跗骨之蛆,始终无法根除,日复一日地侵蚀着父王的五脏六腑。最终,父王还是命丧于那老贼的暗算之下。他自以为从此能登上玄璟帝君的宝座,可惜,即便手握帝印,他也无缘那个至高之位。他身为凰族,而这世间能够登上帝位的,唯有拥有龙族命格之人。
本王继位之后,汲取此次教训,这才颁布王令,要求仙族族人只以清气为食,不食五谷杂粮,不饮众生之水,以防再落入他人的陷阱。”
原来,他对族人如此严苛,背后竟藏着这般缘由。
落嫣不愿见他被仇恨蒙蔽双眼,迷失自我,于是劝慰道:“真正害死先王的是神族的老神君,并非整个神族的过错。神族之中也不乏良善之人,他们也有亲人子女。若执意不肯放下两族间的恩怨,只怕我仙族子民将永无宁日,终生困于苦海之中,不得解脱。”
“你以为本王放过神族,神族就会放过仙族吗?”苍桀轻笑一声,眼中满是嘲讽,“落嫣,你太过天真了……泽尧的父君和兄长,皆是死在本王手中,他岂能不恨?”
听闻此言,落嫣愣住了。泽尧的至亲,竟然是被王上所杀?
“本王耗费百年时光韬光养晦,笼络各大部族为己所用,才使得仙族日益强大。终于有机会诛杀那老贼父子,为父王报仇雪恨。泽尧是唯一的幸存者,本王未曾料到,当初饶他一命,竟成了本王此生最大的阻碍。
本王与泽尧之间,有着血海深仇,注定不死不休!”苍桀紧握双拳,恨意如汹涌的潮水般溢出。他平复了一下情绪,又缓缓说道:“父王未完的宏愿,本王定当替他完成。而泽尧,将会是本王前行路上最大的绊脚石……但本王最为忌惮的,并非神族的威胁,也不是泽尧的挑衅,而是身边人的背叛。灵阙已然如此,本王更担心你亦如此……”
他凝视着落嫣,目光深邃而复杂:“本王之所以如此介意你与泽尧来往,是担心有朝一日,你会像灵阙一样,与本王反目成仇,做出危害族群的事来。如今,你竟还在为神族人说话,莫非你心中,还对他念念不忘?”
“我绝不会成为灵阙。”落嫣站在公正的立场说道:“我心怀感恩,这里曾给予我的一切。但是,无论是神族还是仙族,皆是鲜活的生命,他们不应沦为你们争斗的牺牲品!”
她真正怜悯的,是那些被大族间仇怨裹挟的无辜之人,两族之争,受苦的不过是那些弱小无助的百姓罢了!
苍桀冷笑一声,觉得她依旧天真。他收敛笑容,严肃地说道:“你记住今日所言,倘若有一天,你的所作所为给仙族带来灾祸,无论如何,本王都不会原谅你。希望你不会为结识那个人而后悔!”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敲击墓门的声响,想必是乐瑶率领仙兵赶到了。苍桀的目光从落嫣脸上掠过,捂着胸口艰难地走向墓室门口。他回头对落嫣说:“如今你要离开,本王不会阻拦。但你需考虑清楚,离开此地,你又能去往何处?本王说过,这里是你的家,亦是你的归宿。至于你是认不认这个归宿,决定权始终在你手中,本王不会强迫你。”
他按下墓门机关,墓门缓缓开启。申宿带领一众仙兵跪在门外,见苍桀脚步踉跄地走出,衣袍上血迹斑斑,连忙上前搀扶:“王上,您还好吗?”
苍桀脸色苍白,摆了摆手。
“我跟你回去。”落嫣的声音轻柔得仿佛要被风吹散,可她的指尖却紧紧攥着包袱的带子。
苍桀回过头,见她逆光站在墓门口,素白的衣袂被风吹起,猎猎作响。
突然,苍桀剧烈地咳嗽起来,血沫溅在衣襟上。落嫣急忙上前,代替申宿扶住他:“我与你一同回去,你的伤势必须尽快处理,否则感染会更加严重。”
……
梼光接到消息,匆匆赶来时,落嫣正在为苍桀处理伤口,地上的血布扔了一块又一块。
在墓室中虽给他简单处理了一下,不过药物有限,这会他的伤口又裂开了。
刚刚包扎好伤口,见到梼光进来,落嫣起身问:“王上的伤势为何不及时处理?若能及时医治,也不至于感染到这般地步!”
梼光无奈地叹道:“王上为了取得圣灵珠救仙子,被敏姬所伤。为了不延误仙子的救治时间,王上不顾自身重伤,立刻将圣灵珠送往雪汐宫,保住了仙子的性命。而后又在榻前守护了整整一夜,直到仙子苏醒,他才安心。这伤他一直不肯让老臣处理,所以才越发严重……”
他又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王上对仙子的深情厚谊,仙子为何就感受不到呢?您只因一点小过错便负气离开,可知道王上拖着重伤之躯去追您回来?若不是担心您离开他的庇护会遭遇危险,他怎会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自始至终,王上心里想的都是您的安危。而您呢,可有真正为王上着想?甚至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与他置气,值得吗?”
面对梼光的指责,落嫣一时无言以对。她的目光落在躺在床上面色惨白的苍桀身上,心中百感交集,轻轻叹息一声:“你们先出去吧,这里我来照看。”
申宿拉着仍在气头上的梼光退了出去,殿内的仆人也纷纷退下。
落嫣重新坐在榻边,将手帕浸在温水中,轻轻敷在苍桀滚烫的额头上。
汗珠顺着苍桀苍白的鬓角滑落,在素绡枕上留下深色的痕迹。落嫣用绢帕轻轻拭去那点点湿意。
守了他两天两夜,苍桀终于苏醒过来。看到他睁开眼睛,落嫣眼中闪过一丝欣喜,但很快又黯淡下去,她起身准备离开。
苍桀快一步抓住她的手:“还要走吗?”
落嫣背对着他,即便知晓了真相,她依然无法说服自己原谅他。毕竟那些伤痛刻骨铭心,又怎会轻易忘却?
身后传来苍桀的一声叹息,他刚刚醒来,身体十分虚弱,撑着床榻坐起来,剧烈地咳嗽。
落嫣急忙转过身,手指轻轻抚上他的背脊。苍桀强忍着咳嗽,拉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处:“你肯留下……证明……你并非全然无情。别再与本王怄气了,好吗?”
落嫣抽回手,眼中满是委屈:“你当初那样对我,叫我如何原谅?你可知道,我差点死在敏姬手里!”
回忆起那时的绝望无助,落嫣眼眶泛红,泪水夺眶而出。看到她流泪,苍桀眼中满是愧疚与心疼,他抬手为她拭去泪水,指尖微微颤抖:“是本王错了…只求你……莫再提离开二字。自你随泽尧离开那日起,本王每日忧心忡忡,只怕你从此消失在本王的世界里。在敏姬这件事上,本王的确犯下大错,不该将你交予她,让你受尽委屈。只要你不再想着离开,你打本王、骂本王,本王都甘愿承受,只要你能消气,你让本王做什么都行。”
“混账!”落嫣突然捶打他的胸膛,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涌出。苍桀闷哼一声,将她紧紧拉入怀中,任由她的泪水浸湿自己的肩头。
“嫣儿可知……”他气息微弱,断断续续地说,“本王所惧怕的,从来不是天罚,不是战死沙场,而是……再也寻不到你。”
落嫣的动作微微一滞,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滚落。过了许久,苍桀才松开她,温柔地为她拭去脸上的残泪,手指轻轻抚过她泛红的眼尾,打趣道:“哭成这副模样,怎么做本王的新娘?”
落嫣抽泣着推开他,嗔怪道:“谁要做你的新娘?你不是要娶敏姬吗,去娶她呀!”
苍桀忽然低声轻笑,凑近她的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鬓发,调侃道:“嫣儿莫不是……还在吃敏姬的醋?”
“才没有!”落嫣羞恼地瞪了他一眼,却见他突然神情严肃,手指轻轻抚上她的眉心,郑重地说:“本王要迎娶的,自始至终唯有你一人。你可还愿…嫁我为妻?”
落嫣怔怔地望着他,脸上泪痕未干,半响未答,苍桀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声音细微如同叹息:“不着急,本王愿意等你。等你想清楚了,再商议大婚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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