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已经停了,廊沿上滴答着水珠。
习瀮坐在廊柱上,抱着从酒曲星君那处讨来的佳酿,休闲品尝。
忽然撞见泽尧抱着落嫣从外面归来,一身血色,浑身湿透,湿答答的长发紧紧贴着脸颊。
身后跟着红浮緑影,同样是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心中不免诧异:“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他收了酒壶跳下廊柱。泽尧一脚踢开殿门,将落嫣平放在榻上,施了去水决去掉她身上的湿气。
“还不松口?”这一路落嫣一直咬着他的肩膀不放,只是力道没有刚开始那么重而已。
落嫣松了口,脸色像被榨干了血,毫无生气可言。见她这般模样,泽尧才知事情并不那么简单,抬手抚上她的额头,温度冷得吓人,她眉间结了层寒霜,瑟瑟抖着唇齿。
他凝起术法往她海识中注入灵力,企图缓解她的痛苦,然却受到了莫种排斥,他的手被一道寒气弹了回来,手臂迅速结了冰。
泽尧用火术驱散手上的寒冰,这才明白为何灵力注不进去,她乃寒体,注定与他的火息相斥。
落嫣紧紧拽住了他的衣袖,手指捏得发白。
她已经痛到意识模糊,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将她的整颗心剥开,血淋淋的剜出来。
泽尧之前受了落嫣一剑,加之现在动用法术,伤口处不断沁出血色。适才一直以内息撑着,才表现出无事的样子,这会儿伤口估计是裂开了。
泽尧隐忍着咳嗽,唇角渗出一丝血迹。习瀮进门恰好看到这一幕,快步上前扶住泽尧的肩膀。
见他胸前一片血色,一张老脸瞬间沉了下来:“又是因为落嫣那丫头是吧?”
泽尧抬指抹去唇角的血迹,强稳住气息说:“本君无碍!”
习霖气道:“你虽是不死之身,但也是会受伤会流血会痛的好吗?真把自己当木头?说没事就没事!”
“不让她泄恨!她又怎么放得过自己?”泽尧苍白无力的笑了笑,而后忍着剧痛将习霖拉至床边:“先不用管本君,看看她到底怎么样了?”
习霖真恨不得撬开他的脑袋看看是什么构造:“自己都成这样了?还惦记着那丫头怎么样?今日是被她刺上一剑,来日呢?又当如何?”
“这点小伤对本君来说不算什么,先看看她。”泽尧急了起来,看着她痛苦不堪的模样,只恨不得替她承受这些。
习霖骂了声:“病入膏肓了你。”
骂虽骂,他到底还是心软,走过去为落嫣看诊,过了许久,他站起身来,面色格外凝重。
泽尧从未见这种表情出现在习霖脸上,那是种无能为力的表情,他怎么可能无能为力?
他着急问道:“情况如何?”
习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老夫劝你,还是对这丫头死心吧,无论你做什么,她都对你所做的一切无动于衷。”
“什么意思?”
“这丫头…中了心咒。”
“心咒?”泽尧不解。
“所谓心咒,以心血为引,中咒者会与施咒者命脉相连,若一方感知另一方死去,便如丧失配偶一般,一方也会心痛难忍,失去活下去的勇气。这本是为情人下的蛊咒,锁心困情,难有解救之法。”
“所以…落嫣之所以再三求死,不是因为忘不掉苍桀,而是因为…中了心咒的缘故?”她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才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难怪苍桀自戕,不用苍澜剑,而要死在他的剑下?
原来,这不过是他设下的一个局。他要她亲眼看着他死在他的剑下,哪怕他死了,依然要在她心中,埋下一颗仇恨的种子!
落嫣至始至终,都不过是他的提线木偶罢了! 因为心脉相连的缘故,苍桀的恨,也会转移到她身上!她承载了他的怨念,才会做出这些难以控制的行为。
他早该料到,那个人,不是那么容易善罢甘休!即便是死,也不肯放过她吗?
泽尧眼中布上阴鹜,抬眸问习霖:“有什么办法,解除这该死的咒?”
习霖摇了摇头:“老夫刚才说了,此咒一旦中下,并无解救之法。加之她受南柯引反噬,恐怕也活不了多久了。你又何必浪费精力在她身上?”
“什么叫活不了多久?”泽尧抓住习霖的肩膀,失悾摇晃。
习霖翻着白眼,看着他说:“南柯引的毒已经侵蚀她的心脉,她如今,只有三日的活法!”
“不…不可能…”泽尧不可置信后退,抓住习霖又道:“你一定有办法!你是这世间唯一存活最久的神?怎么可能没有办法?”
习霖无奈耸了耸肩:“你逼老夫,老夫也没有办法!一切,只能看她的造化了,也许,这丫头福大命大,能自己挺过去,倘若挺不过去,也是她的命数。”
泽尧松开习霖,重心不稳往后踉跄几步,撑着床榻低咳起来。
习霖规劝着说:“你并非没有选择,天界要多少美丽的女神仙没有!为何非要在落嫣这棵树上撞死?再不济,还有娣雅不是吗?
她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你放着自己的妻子不闻不问,倒整日去招惹落嫣这个劫数?怎么说你才是?”
“娣雅与本君之间本是个错误,因错误而凑在一起的两个人怎么可能有开始?”
他眼眶发红,瞪了习霖一眼。随即坐回床榻,握起落嫣的手,那双手冰凉凉的,没有一丝温度,甚至连握着,都能感觉寒气直逼心底。
习霖叹了口气,他这性子,果然和他母妃一样执拗,正如金乌得不到的爱会选择毁掉自己,而他,又会选择什么?习霖不敢想象。
“当初承了你母妃一诺,老夫罔顾圣医族不沾惹外族纷争的族规,助你一力登临君位,希望你不要忘记,你母亲对你寄予的厚望,倘若金乌在世,她自然不愿看你,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折磨成这般模样。”
听到习霖提及母妃,泽尧的眼神暗淡下去。若说习霖与母妃的这段源缘,可追溯到八万年前。
那时,母妃还是太阳宫中未出阁的金乌殿下,习霖亦也如现在这般,是个闲洒自由的快活神仙。
关于习霖的身份,诸神皆晓得他掌管着圣医一族,却鲜少有人知道,他的另一重身份,乃是与玄璟一个混沌中所孕育出的灵胎。
灵胎为何物?万万年一育,千千年化骨血成形,经由天地万物所滋养,生来,便是天地的主宰,只可惜习霖不如玄璟那般灵根聪慧,亦没有那份心思争权夺位,遂让玄璟承了天地之主的位置。
他则两袖清风,游走天地之间,见惯了世间百态,爱恨别离,了悟世事变化无常,于这“纷争”二字,着实不太喜欢。
累时遂喜来这太阳宫中坐上一坐。太阳神殿的太阳神主,是难得与他话缘投机之人。
二人每每闲谈起来,便是昼夜不分。
母妃是太阳神主最宠爱的女儿,便是从那时起与习霖相识,自对这个生性洒脱,丰神俊朗的尊神起了暗许之心。
泽尧其实不明白,母妃是怎么喜欢习霖的?便是他如今这般模样?
性情古怪,匪夷所思?
每次听闻习霖来太阳宫中,金乌殿下都会提前备上精制的点心,以及习霖喜欢的圣果。
那时金乌殿下尚在闺阁之内,比较羞怯,并不敢堂而皇之坐到主殿,像父亲那样与他面对面谈话,甚至连瞧他一眼,都会觉得脸红,只能躲在柱子后面,偷偷看他。
习霖何种人物,生得潇洒却也风流,自问仰慕他,倾慕他的神女不在少数,而金乌殿下,只能算是其中一个。
在他看过万般倾慕他,仰慕他的众多神女之中,金乌却是最特别的。
那女子虽是羞怯,骨子里却承了太阳神君的英气与豪迈,不似小女儿那般柔柔弱弱,却喜舞弄刀枪棍棒,若真让她战场上搏一搏,不定会输了那些男子。
初见她时,那女子一身劲装在庭院中耍剑,习霖便对她另眼相看,那日,紫薇星君不知从哪里得来一个玲珑骰子,倒腾了几日仍无法参透其中玄机,听闻金乌殿下是世间难得的聪慧女子,遂来找她参谋参谋.
习霖见那女子三下五除二便将玲珑骰子的密码参悟,交给紫薇星君,不由得心生佩服,于是待紫薇走后,主动上前与她搭了些话茬。
不得不说,金乌不愧是太阳神君的女儿,见识卓越,谈吐非凡,对极了习霖的胃口,他也乐得来这太阳宫中寻些消遣,偶尔也会邀请金乌去他的地界逛逛,一来二去,两人交情就此深厚起来。习霖却不知女儿家的心思。
相处日子一久,她便产生了一种错觉,认为习霖也是喜欢她的。
于是她去找父亲太阳神君说出自己的心思:“女儿以为,除了习霖,没有那个男子能让女儿心生欢喜,便请父君,帮帮女儿促成这桩姻缘。”
太阳神君闻听此言,讶了一讶。
虽说习霖是他至交好友,但他那风流的性子,却不是个好夫婿的人选。
他有心为女儿另谋一桩好婚姻,可不想习霖插一脚来搅和,原本想劝女儿一劝,可是金乌咬定非他不嫁,无奈,他只能来找习霖了。
“我那女儿生来倔强,认定了的人和事,一向改变不了心意,如今认定了尊者,你说如何是好?”
二人席间对弈时,太阳神君无比怅然的说。
习霖一口茶水未及下咽,悉数喷了出来,叩上茶盏用袖子擦了擦唇角的茶渍:“你说什么?金乌她…认定老夫?”
太阳神君叹了口气:“本来这种事,不该女方家主动提出来,谁让我那女儿谁也瞧不上,偏就瞧上尊者您了呢?你我虽是同僚,但这婚姻大事全由儿女喜欢,倘若你也对小女有意,便成全了她的这桩心愿?”
习霖微微张了张嘴:“可……可老夫只把金乌当成晚辈,并无其他想法?”
太阳神君也是叹了口气:“尊者倘若对我那女儿无意,又何必叫她误会?如今,我那女儿钻进死胡同里了,怎么拉也拉不回来,你若真无意,想办法叫我那女儿死心,想不到办法,你就自个背负起这份责任!”
说罢,太阳神君便拂袖离开了。
习霖坐在原地,被雷得一愣一愣的。这真是,天上无端砸下来的一口大锅,他不背也得背了。
习霖思考着既然也不讨厌金乌,自己如今也是孑然一身,试着相处也不错。对一个女孩亲口说出拒绝的话来,终归是残忍,遂答应金乌彼此给彼此一段时间相处看看。
金乌自然乐在欢喜,当夜就决定搬去与习霖同住。
习霖吓得不轻,这般豪放的女子,他是头一回见到,一时无措起来,最后还是太阳神君出面,劝诫女儿要懂得矜持,金乌挨了一顿训诫,遂打消了住一起的念头。
所以两人也是偶尔见见,在相处过程中,他对金乌只有长辈对晚辈的照顾,并无任何越距之处,反是金乌对他百般顺从,总是找机会与他更进一步交流。
习霖惶恐避之不及,直到遇上了花锦。
这位古神才真正了悟爱情的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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