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白桦一直发高烧。

他的右腿似乎被那些怪物抓伤了,也可能是被船舷上的倒钩刺破的。当时情况危急,他甚至没感觉到疼痛。但是上岸后,精神一松懈下来马上就被伤痛击倒了。

持续的高烧折磨着白桦,使他觉得自己一会儿犹如置身冰窖中,一会又犹如烈火焚身。恍恍惚惚的像坐过山车一样痛苦。

白桦想起小时候母亲虽然不跟他亲近,但是在他生病的时候总会做一碗热气腾腾的手擀面,一声不吭的放到床头的小柜子上。白桦蜷缩在被窝里,等母亲走后才爬起来狼吞虎咽的吃个干净。神奇的是,一碗面下肚后身上蹭蹭的冒出一层热汗,病很快就好了。一碗手擀面是他和母亲唯一亲密的见证,效果堪比世间所有良药。

白桦烧的开始说胡话,即便短暂清醒的时候精神也很恍惚,常常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他有次醒来后,看到叶敏在帮自己处理伤口。白桦在老陈的帮助下喝了一些水,他脸色通红,嘴唇干裂的渗出血丝,仍然努力保持着微笑对叶敏道谢。但是很快,他又昏睡过去。

白桦梦见天空像被墨染过一样,天地间一片荒芜,是末日的尽头。

一小撮人站在龟裂的大地上——叶敏,老陈,李超,还有几个看不清面孔的人呢。正中间站着的,是白桦自己。突然两条黑色的巨龙穿过翻滚的云海,径直朝地面上的一群人飞来。紧接着,几架战机也穿破云层,投下许多炮弹,空气里霎时充满硫磺的味道。

人们四散逃窜,情急中白桦想得是千万不要和叶敏走散了。他们匆忙的躲进一间废弃的工厂——为什么又是废弃工厂?这场景像极了国外一些动作电影,连做梦都没什么新意。白桦在梦里忍不住吐槽。

暂时安全了,他们坐在肮脏的地板上吃简单的午餐。食物是从附近的超市和住宅中好不容易找到的,已经快变质了,不过谁也没抱怨。大家心知肚明,吃了这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下顿。叶敏舍不得吃,偷偷的藏了一个面包,见自己的举动被白桦发现了,意味深长的低头一笑。

白桦感到一阵甜蜜的悸动,他真希望永远在梦里不要醒来。但他睁开了眼睛,李超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看起来等了很久。

“我帮你藏了一份面包在那边的铁皮柜里。”白桦冲他狡黠的眨眨眼。

“什么?”李超一脸愕然。

白桦又闭上了眼睛,他以上帝的视角审视着自己的梦,预感到危险已经降临。

一群穿制服的人在追捕他们,这群人粗暴的踢开每个房间的木门,仔细检查每个角落,确保没有一个房间被遗漏。大家全都紧张的屏住呼吸,那些人正在上楼,笨重的黄牛皮做的靴子踏上金属台阶,发出沉闷的响声,灰尘簌簌的落下来。爆炸引发了火灾,熊熊燃烧的热浪从没有玻璃的窗口涌入,烤的人嗓子都冒烟儿了。大家饥渴难耐,又不敢出声。白桦想起来这只是个梦,他很想强迫自己醒过来,他的意识非常清醒,但眼睛始终睁不开,他太困了,而且头非常疼。

搜捕者越来越近,白桦的心都揪起来了。一小撮头发从窗框上露出来,紧接着一个搜捕者出现在走廊里。那人朝着白桦所在的方向扭过头来,四目相对,白桦看清那张脸后,立即吓得心惊肉跳——他终于醒了!

李超等不及已经走了,老陈在床前的一个小凳子上坐着打瞌睡,白桦占据了唯一的小床,他的休息方式大多是这种方式。他那张胡子拉碴的脸显得愈发憔悴,一米八的大个子,像虾仁一样蜷缩着,看着怪不舒服的。从侧面看,老陈的鼻梁瘦削坚挺——无论是从体型还是容貌,他都跟西疆人有非常明显的区别。

白桦自己也是一样,他比老陈还要高个十厘米左右,虽然他总是刻意忽略自己这些引人注目的特点,但是却无法忽略陌生人经常对他投来的诧异的目光。

透过窗帘的缝隙可以看到外面黑云压境,跟白桦梦里见到的场景差不多。从外面看这间掩映在茂密的爬山虎后面的小房子并不起眼,窗台上甚至因为潮湿长满了青苔,窗框上的绿油漆则早就斑驳脱落了。几只小鸟在窗口停留了一会儿疏离被打湿的羽毛,然后又扑棱棱的飞走了,没人能发现这件屋子有人居住的痕迹。

房间内也非常简陋,逼仄的空间里只有白桦身下这张单人床,两个简易沙发,一个旧茶几。在同源市的老城区,像这种被人遗弃的房子还多的是。老陈会利用空闲时间寻找这种房子,简单改造后就成了一间安全屋。他喜欢做这样的事情,一方面他是个闲不住的人,另一方面则因为他多年来缺乏的安全感作祟。

叶敏不在这里,那只是发烧时产生的幻象,白桦吁了一口气,不知道是失落还是庆幸。但很快,门被轻轻的打开了。轻微的响动惊醒了老陈,他敏捷的跳起来,在叶敏进入后确定没有人跟踪才重新将门锁好。

“放心吧,我绕了好几圈才回来的。”

老陈只对自己放心,他像一条灵敏的猎犬,如果发现任何异常,他都会毫不犹豫的马上更换落脚点。

叶敏把几个购物袋放到桌子上,里面装满了不容易变质的速食品,还有些罐头、火腿肠、瓶装水还有药物绷带之类的东西,看起来非常丰富。叶敏是个心思细腻的女孩,聪明如她早就察觉到出于某种原因老陈应该尽量减少外出。

自从上次老陈闹了个乌龙把白桦扔到她家门口后,叶敏似乎就与他们产生了不解之缘。白桦烧的不省人事,老陈只能去求助叶敏,他没想到叶敏竟然很痛快的答应帮忙。叶敏对他们的身份一点都不好奇,她只是在尽一个医生救死扶伤的本分。她善良的品质很快赢得老陈的信任,甚至为了方便她出入,单独给了叶敏一把钥匙。

叶敏弯腰看着白桦,问:“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语气里带着医生面对患者时特有的温柔和耐心。

不知道为什么,白桦竟然有些不知所措。好在叶敏并没有留意他的窘迫,她径直打开伤口包裹的纱布检查,眉头重又紧锁起来。叶敏看了看老陈,两个人默契的交换了一个眼神儿。白桦的伤口溃烂的严重,散发出一股奇怪的味道。

“我觉得还是应该送到医院清理创口,否则感染不断扩散,不但这条腿保不住,恐怕还会危及生命。”她再次提议。

在此之前,叶敏一直试图利用有限的条件帮白桦治疗,目前看来效果并不理想。伤口溃烂严重,白桦高烧不断,如果长时间持续下去,后果不言而喻。叶敏再次重申去医院接受专业治疗的重要性,她强调可以利用自己的关系帮他们掩藏真正的身份。

老陈犹豫不决,他得到的最后一个指令是保护这个孩子,至于为什么却没人跟他解释,为此老陈付出了非常大的牺牲。现在外面危机四伏,他不确定是不是应该冒着风险就医,但是如果放任不管恐怕就是最坏的结果了。

在专业的医疗手段和药物的治疗下,白桦的烧终于退了。他恢复的很快,对叶敏给予的帮助感激不尽。

李超来医院探视,对白桦讲了在筒子胡同看到的奇怪的事情,两个人讨论了半天毫无结论。叶敏来为白桦换药,他们停止谈话,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尴尬。叶敏已经不是第一次为白桦换药,但她那双柔弱无骨的手碰触到白桦的时候仍然让他觉得有些难堪,尤其现在李超和老陈就坐在旁边眼睛都不眨的盯着他们看。

“啧,别动!”叶敏按住白桦痉挛的腿,语气严厉的命令着。

“你弄疼我了,作为医生你可是一点都不专业。”为了掩饰尴尬,他龇牙咧嘴的抱怨着。

“小子,你可得当心了,现在可不是坠入爱河的好时机,虽然这个姑娘看起来确实很诱人。”白桦提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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