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宗门低辈弟子群里,开始流传着这样的休息--“知道王浩吗?”“你是说那个刚上山的小王爷?”“就是他!他最近走火入魔了!”“走火入魔?那么严重?”“别想岔了,我是说他现在修炼的样子,仿佛是走火入魔一般!那模样,啧啧……简直就是自虐啊!”“怎么会这样?他不是还不到开山的时候吗?”“是啊!不过,肖元说,是青皓仙师说了他几句,好像很严厉似的,被吓了这么一回,他就成了这模样!”“但他这样子也太……认真了吧?”“认真?是疯了才对!王浩这人我也见过,本来和和气气的一个小鬼,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呢?青皓仙师也真是的,他老人家说完了就去闭关,害得人家在这儿自残……哎呀,那不是王浩吗?”王浩气喘吁吁地提两个铁桶,从山道上跑过,这是他今天第五次往返了,山上居所盛水的大缸早就满了,可是他也没停下,随手一泼,就再次下山。山上的人本来就不多,就算路上偶尔碰到了,他也不在乎,虽然招呼照打,却是旁人古怪的目光如无物。这也是,他命都要保不住了,还怕别人异样的目光吗?而他打水的地方也变了,比原来的路程要远得多,道路也险了数倍。他就是用这种残酷的方法打熬身体,磨练意志。即使他知道,这种手段没有任何意义,但在遭受巨大打击后,他只能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保持外表的平静,压抑内心的绝望。虽然绝望,可他并没有放弃。背地里,他还透过山上的一切关系,收集关于“灵犀决”的资讯。只剩一年的时间了,尽管希望渺茫,但这一根救命稻草,他也要死死抓住。然而,他的交往阶层,最高也不过是刚进门的陈威。与陈威交往时,态度不能太过高傲,也不能卑躬屈膝,这中间的拿捏让他相当难受。王浩并不喜欢和陈威接触,可偏偏自从潭边一晤之后,陈威便喜欢到他这儿来,吹一吹每日的见闻,炫耀一下新学的功法。偶尔王浩问起“灵犀决”的事,他却说得颠三倒四,而又强撑门面,翻来覆去,丝毫没什么有价值的资讯。王浩心中烦闷,甚至已将陈威视作洪水猛兽,却又不能翻脸,入夜时分,倒成了他一日中比苦行修炼还难熬的时刻。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倏忽间,又过了两个月的时光。王浩在过去几十天里,竟然又长了半寸多,身体更是强壮不少,提着装满水的铁桶上下山道,如履平地,却仍是白面小生的模样,这大概就是内修的妙处了。因年纪已到,肖元最近几日已进行“开山”的准备了。可能是无忧无虑的日子马上就要结束,更可能是可怜王浩的遭遇,肖元变得更为善谈,每天晚上总要扯着王浩聊到半夜。这一天,王浩刚洗漱完毕,拖着疲累的身子才上榻躺下,肖元便一跃而上,在他身边叹气气来。王浩翻过身去,正想装睡逃开,肖元却已大发感慨:“浩师弟,看你这般修炼,究竟是如何撑下来的?想想再过十几日,我接下来的十年之内,每日都要像你这般苦痛,连逃跑的心都有了!”--难道我又愿意不成?要不你也试试那血魇噬心的滋味?王浩腹诽,面上当然不可说出,只是勉励道:“吃苦之事,只是一个习惯而已。师兄前面几日或许难过,但日久天长,也就那么回事。”他顿了顿,道:“何况,以后我便想吃苦,怕也是吃不到了!”肖元沉默半响,忽又道:“难道青皓仙师说的话,就这样不能更改?”“嗯”王浩听肖元的语气,不禁好奇。肖元缓缓地道:“其实,自那日青皓仙师勒令你下山,我便开始留了心……不怕你笑话,但我觉得你和咱有缘分,总想找个能让你留下的法子……”“多谢你,肖元师兄!”听到肖元这番话,王浩不禁鼻酸起来。虽然他的嗓音有些虚虛缈缈的,听不太真切,但哽咽的尾声却让肖元心中一暖,连忙振作精神道:“哪儿的话,咱们师兄既然有缘分,就得互帮互助才是正理……哎,我刚才说到哪儿了?哦,对!说到找法子,就是李泽仙师他说的一件事,跟你有着莫大关系!”“哦?”王浩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着光,忽明忽暗。肖元低笑了一声:“那次是杨皖偶然间提到了你,说你多么辛苦,李泽仙师就笑说你有蛮劲儿,倒是比我们这些贫家子弟还要蛮,不知道能否攀上那个坐忘峰。”“坐忘峰?我哪有这能耐啊?”王浩还是极有自知之明的。故老相传,世有人间,通玄,仙界三界。据说云霞山坐忘峰,是通玄界往仙界之处,即所谓的通天四柱之一,其中有无上奥秘。所谓奥秘之类,他们这些小鬼还接触不到,但坐忘峰最特殊之处,他们却是早早听说过了。据宗门长辈说,这座山峰高得简直不可思议,便是宗主清云御剑飞行,往返峰顶,也要一日一夜的工夫!这座山若倒下来,则能从云霞山一路压到东海深处,以致半界倾颓。宗门内一些仙师,在峰上辟有洞府,似乎那里对精进修行有好处。王浩也动过在那里修炼的念头,只是低辈弟子的住处距坐忘峰有数十里山路,来回就要两三个时辰,因此才按下这想法。肖元听闻王浩示弱,叹道:“我想也是。恐怕也就是这样太难,才有李泽仙师那番言语。他说宗门内有个规定,如果有低辈弟子能凭借大毅力,徒手攀上峰顶,不论是什么出身,都能成为掌门的亲传弟子,就是爬上半山腰,也能立入宗门嫡系!”王浩听到,猛地坐了起来,低叫道:“当真?”肖元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也坐了起来:“俺的小王爷,你不会是真想去爬吧?我这么说,可不是为了让你去送死!我只是想,听李泽仙师的口风,咱宗门内可能还有一些类似的规矩。”“咱们就再缠缠李泽仙师几次,让他说些给你参考,也是个办法呀。至于那坐忘峰……便是一半,也有数十万里啊!爬个十年八年的,上面的凶险足以让你死一万次!”“李泽仙师还说,这规矩其实是专门害人的,自立宗以来,真去尝试的也不算少,可是能不半途而废又活着回来的,就只有一位了!”王浩问道:“谁?”“还能有谁?咱们明心剑宗第三代宗主,业已飞升的柏仲仙师啊!据说,他花了十七年的工夫才攀到了峰顶,且在攀峰途中得了某位仙人的道统,博兼数门法决,因此功力大进。”“啧啧,那时候,他老人家可是世所公认的通玄界第一人!咱明心剑宗位列东方第一宗,也是他老人家的功劳最大……所以诸位仙师有事没事都往那里走,大概也是想着沾点仙人余泽吧。说完,肖元发现王浩眼中闪耀的光芒,他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一把扯住了王浩的臂膀:“浩师弟,听师兄一句劝,莫做傻事呀!你是王侯公子,就是做不成神仙,也是享尽荣华富贵。”“可你要是真铁了心地去爬山,那便是九死……不,是十死无生啊!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师兄我是一辈子心里难受哇!”但后面肖元所说的,王浩再也听不进去了,他有口无心地应着,心中已隐约起了一个计较,只是,还需要仔细完备……接下来的几天内,王浩表现得很乖巧。至少,在肖元眼里,他没有半点想去坐忘峰送死的意思,好像那天晚上仅是一时的冲动而已。时间久了,肖元也就不再对此事上心,但还经常往李泽仙师那儿跑,帮王浩打探各种可能留下的办法。然而这种日子,也不过是十余日,因为肖元要去开山了他将搬去离原本住处数百里山路的“万仙台”,在那里接受至少为期十年的修真筑基。以后他和王浩见面的机会就几近于无了。临别之前,他抱着王浩,勉强挤出笑容来,说道:“希望有机会能在万仙台见到你……”王浩露出笑容,这时他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仅比他大一岁的憨厚孩子,已经给他留下够多的好印象,或许已经能够称得上友谊了吧……他回应道:“若见不到,就等你出了师,再到人间界找我。那时候,或许我已不记得你了,不过你还是要送我仙丹,灵药,好让我长命百岁,尽享荣华。”肖元终于忍不住掉下泪来,他几乎是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离开了他纯真却充满美好回忆的童年,也暂时离开了这影响他一生的朋友。看着肖元的背影消失在山道上,王浩抬起头,看着远方直插云天的坐忘峰,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正色道:“现在,只有靠你了!”第二天起,不少弟子们发现,业已“走火入魔”的浩师弟,再次改变了他的修炼方法。他不再一天数十趟地上下提水,而是拎着两个大桶,连赶数十里山路,跑到坐忘峰下,直到傍晚,才提着水赶回来。如此消耗的体力,较之以往更为巨大,让旁人不由得感叹:“不让王浩去开山,委实是屈才了!”也因为这样,王浩在原本的小圈子中变得不合群了。虽然他的态度还是一贯和气,不过,长时间没和旧友们玩闹,见了面也只是打个招呼便罢,与他们的关系难免生疏不少。而这一切,王浩也都不在乎了。他现在的生命中,只剩下了一个目标--坐忘峰!那高不可攀的坐忘峰!随着时日渐进,王浩被青皓仙师斥退的事,开始为大多数人所知。督导仙师对他的约束也更松了,他不再需要每日提水上山,甚至有时一两日不归,也没受到责难。王浩心中暗喜,便逐步试探督导仙师的底线,在确认自己已近乎自由后,王浩加快了对坐忘峰的探查速度。春去秋来,一年的时光眨眼间过了一大半,在云霞山上的第一个冬天已经来到。而王浩有信心,这个冬天不会成为他在此的最后一个!这一日,在坐忘峰下,王浩攀上一块巨岩,居高临下,打量四面的环境。站在岩石之上,他仰望巨峰。近处,已是百木凋敝,而远处,却是一线深绿,似乎在那遥远雪线之上,还有别样生机。王浩近日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探寻雪线之上的天地,也只有到了那里,才算接触到坐忘峰的真面目。那里的植被,禽兽,多是王浩从未见过,甚至有从未听闻的异种,其分布规律亦是难以捉摸,王浩花费许多时间,绕着峰峦跑了一圈,才总结出一些模糊的规律。今后几天,他的目的就是向上攀登,验证自己总结的规律,并做出适当修改。王浩来到雪线附近,检查好装备后,才迈开步伐,踏入凡人无法想象的奇妙天地。此处空气稀薄,他凭着内息引动天气元气,补充消耗的体力,脚步踏在雪地,比灵猫还要轻盈,留下的浅浅脚印,被寒风一吹,便不见了踪影。现在的王浩,便像雪地幽灵,雪白色的云袍是他最佳的保护色。陈威送来的这件衣物,果然不愧“灵物”之名,非但不畏刀剑水火,还能生出一丝氤氲之气,省去了王浩不少力气。雪地多灵兽,即使少有凶物,王浩也不敢冒险招惹,能避则避,速度也因此放慢了不少。在太阳西下的时候,他只比上一次的极限多爬了十多里路。此时王浩却匍匐在雪地,隐藏在一棵寒松之后,脸上全是汗水,他已停在这里半个时辰了,动都不敢动下。原来前方约莫三十步之处,有一头雪豹,同他一样,伏在雪地里,一动不动。只不过,它老人家却是主动趴着,眼睛盯准了不远处一头极壮的熊罴!这熊罴是王浩在雪线之上见过最大的猛兽,直立起来,足有丈五开外,力大无穷,性格暴躁,是绝不能招惹的凶兽。可是,王浩眼前的雪豹却与俗世豹子不同,非但行动如电,爪牙锋利,似乎还有某种特殊能力。王浩曾亲眼看到,这头雪豹自树上飞扑直下,在林间有如鸟儿般滑翔了数百步,扑杀一只兔子,让他看傻了眼。所以,在发现危险的第一时间,他就立时收敛了气息,连毛孔也全数封闭,不露出半点体味,身体更是尽力缩在积雪中,才侥幸没被那两头猛兽发现。王浩大气也不敢出,只是集中精神注意周围环境,随时准备逃开。毕竟坐山观虎斗虽是好的,可若被殃及实在是不划算。这熊罴原本只是绕着一棵枯树,似乎受什么东西的吸引才来到此处。而此时熊罴显然也发现了雪豹,开始发出低吼。嗖的一声,雪豹抓准时机,忽地直扑出去,揭开了这场战斗的序幕。雪豹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王浩只看到白影一闪,熊罴的脑袋上便鲜血四渐,痛苦地狂吼起来。但雪豹也没占到便宜,腰腹被巨大的熊掌擦过,虽没有击实,但再跑起来时,已变成一瘸一拐的。两个凶兽转了一圈,同时一声大吼,又冲上去扭打在一块。王浩看两兽的架势,分明就是不死不休,这可说是老天爷送礼,便宜了他这渔翁。他恨不得搏斗再激烈个百倍,最好是两兽同时倒毙,他便能捡一点什么好处。就在他寻思如何处理这两头凶兽时,空中两声尖哨破空之音由远及近,瞬间就到了头顶,王浩只觉两道电光,声势有若雷鸣,余波掠过,震得他气血翻腾。王浩不禁大惊失色,竟是修真有成的高手御剑而至!--难道是来抓我的?但这念头一出,他就自个儿苦笑起来:所谓做贼心虚,古人诚不欺我。这惊天之势甫至,林中原本生死相搏的凶兽,竟比豢养的猫狗还要乖巧,早分开来趴在地上,抱着头一动也不动,直让王浩看得瞠目结舌。剑光在黑夜中分外璀璨夺目,而一波又一波的剑气威压却无休无止,林间两兽受不住这强大力量的压迫,悲号一声,各自掉头狂奔,转眼间不见了踪影。王浩差点憋死当场,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眼看就要到手的鸭子,竟这么飞了!他正愤恨之际,空中传来一个男子的笑声:“师妹你心肠还是太好了,这等凶物平日里不知残杀了多少小兽,今日总算遭遇死敌,正该应劫,你又何必发此善心?”王浩觉得这声音不熟,但相必是宗门嫡系。紧接着,他又听到一个女人的低语:“血溅五步,总是不好。既然见着了,分开它们也是举手之劳,何乐而不为呢?”男子朗声一笑,身形当先落在了枝梢上,女伴就落在他旁边。相隔不过二十步远,就是王浩蛰伏的地方。王浩明知道让他们发现也没什么妨碍,却不愿将自己狼狈的一面现于人前,只好尽力收敛,甚至连眼睛也闭上了,就怕那两人生出感应。不过他们的对话,却是句句入耳。那男子和声道:“师妹,这次约你来,是为了道歉。前日刚接到师尊谕令,要我去人间界办事,怕是不能陪你到羽山了。”那女子低叹了一声:“知道了,你是二师伯的大弟子,平日杂物繁多,先前缠着你,是我的不对……”这女子声音非常好听,又有种发自内心的真诚,即使事不关己,心无他念,王浩感觉也有些痴了。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结合着平日里听来的小道消息,大概估测出,那位“二师伯的大弟子”,应该是叫李海,是云霞山七剑排行第二的“玄明剑”洛云川的爱徒。陈威曾谈起过,说李海修道已二百余年,非常了得。且因二代弟子中,排第一的“天心剑”杨阁没有收徒,所以李海可说是三代弟子之首,地位崇高。而这女子,想来就是碧玉了。这位师姐是云霞七剑中“落霞剑”明玉的弟子,和李海是山上公认的爱侣,只要两人道胎稳固,便将结成双修道侣,是诸长辈都看好的。王浩暗叫不好,自己竟跑到他们私会之地来,万一被发觉了,尴尬还算小事,万一被杀人灭口,又该如何是好?王浩在这边以小人之心度之,那边男女却是卿卿我我,说着些王浩暂时还难以理解的情话。其实,王浩年纪虽小,但在皇室长大,也因风气之故,对男女之事绝非外行。只不过,他却不明白,男女之间那翻来覆去,琐碎无稽的话语,怎么就那么招人喜爱?两人都已是一脚踏入仙道的修士,还如此留恋情爱,对修真没有影响吗?他正想着,却猛听到一段话,让他提起了耳朵。这是碧玉问的:“师兄下界干什么去?”李海叹道:“还不是送那些被淘汰的弟子回去!看看他们是否因为记忆缺失而有什么不良之处,这任务虽不累人,却耗时间,怎么也要数月才能返回!”“那何日成行呢?”“七八日后吧。这些弟子由宗主一一施法,才能保证安全无虞。”王浩脑中轰然一震,心脏瞬间停止跳动,而仅是眨眼的工夫,他便又恢复平日的状态,嘴角竟勾勒出一丝弧度:该来的,总会来的!此后的对话,他再没有心情听下去,只是琢磨接下来的行止计划。大约一柱香后,李海两人御剑离开,他才翻身起来。不能再上去了,他必须下山去收拾行囊……只不过不是回人间界,而是要攀登脚下这高绝山峰,为自己搏一条出路。走了几步,王浩忽然心中一动,跑到那只熊罴绕圈的树下,寻觅目标,挖动土石,只挖了几下,便发觉有什么东西。他拿起一看,却是一块圆石,外表似乎经过人工打磨,但摸索纹路却又如生自天然。王浩大奇,将石头拿在手心,本想擦去泥垢细查,结果才抹了两下,那石头竟猛然放出莹莹光华,王浩身旁数丈方圆,全笼罩在一层蒙蒙的光华中。王浩被这情形吓了一跳,连忙把石头收到怀里。可是说也奇怪,这石头的光竟然透不过衣服,放在怀里,一点光也看不到,待再拿出来,却见它又恢复了本来的模样,哪还有什么光?王浩心里暗暗称奇,这必不是一件凡物。虽不知道如何使用,但要攀登坐忘峰,日夜兼程,少不了照明之物,他便将圆石收进怀中,加紧步伐,急速掠下山去。一边急驰,他一边计算着自己所有的物事。一身云袍,几颗灵丹,一把防身匕首,这便是他的全部家当,都是陈威送来的玩意儿,全被他仔细收好。王浩喃喃道:“如果得以生还,我便叫你陈威一声师兄有如何?”他发出一声嘶哑的低笑,速度再增三分,在黑暗的山林中不住奔驰。此后数年,云霞山上不见了此人的踪影--这从人间界来的靖王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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