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赋初显

大庆四十六年,南象国,黑云城

黑云城,不知为何,天上之云无关日夜、天晴下雨,均是一片黑色,故取名黑云城,而刚出了本城范围,天空瞬间恢复正常,远处看去,黑白分明,好似中间有一条线强行把天空圈出了一个圈。

十二年前,十三皇子失踪,周贤妃死于寝殿,虽非位高权重之人,但毕竟传出去也有损皇家颜面,所以还是闹出了一小点风波,而当日抱走那位婴儿的稳婆,在飞出皇宫之后,家都未回,便赶紧出城,直奔这黑云城而来。

“娘亲,娘亲”,一身穿百姓布衣的少年郎在田间奔跑,满脸都写着欢乐,距离眼前的茅屋还有好几百米便开始大喊起来,“今日先生说我五堂功课已经修完,便让我早点回来啦”

自大魏建国起,便制定了一套完整的人才筛选之策——通过遴选考试,分辨出不同能力突出之人,有从文者,也同样有修仙者,同时,为了更好的培育栋梁之才,国家也制定了相关的学习制度,只是该制度只针对从文者,而修仙者则需要自寻办法,当然,若是家族背景雄厚,则可重金将家族后人送入某些宗派,而若是乡野村夫,便只有在江湖四处乱转,看看是否能够有幸被某些仙人看中。

“说了别叫我娘亲,我不是你娘亲”,当年的稳婆本已五十多岁,如今十二载过去,已是有些苍老,但外头喊声响亮,也是全部听进去了,待见到那小儿郎跑到门口,便数落了起来,只是脸上更多的是宠溺,而不是责备,“说了多少次,你是我捡来的,我这把年纪带着你这么个小东西,在这黑云城,很容易被别人找麻烦”

正如这老妪所说,黑云城不仅是天上的云黑,城中之人的心只会更黑,此处都是些在外面杀人放火或是偷扒抢夺,最后被官府通缉无路可去之人跑到了这里,就像是约定一般,只要是人进了这黑云城,官府的人便不再强追,但人一旦出去,无论走得多么悄无声息,又不知道为何,官府的人必会收到消息从而继续抓捕,久而久之,黑云城便成为了一座形似更神似的牢房。

“娘,先生说,养育之恩不可不报”,少年郎走到老妪身前,很认真地看着老妪的眼睛说道,“我虽非您亲生,但却是您养大,生而不养枉为人母,所以娘亲......”

“别说这么些鬼道理,你读了书嘴皮子倒是灵巧了很多”,老妪打断了少年郎的话,也不知是真不想听还是假不想听,停顿了一下,又说道,“你刚才说什么?五堂就学完了?”

“是的呀,今日一大早,先生便把我叫去外面,还单独给我出了题让我答”

“然后呢”,老妪急切地问道。

“我答完给先生看,先生看完就和我说”,接着少年郎走到一边,学起先生的样子,用手在自己下巴处凌空捋了几下,然后又伸手摸了摸面前“空气人”的脑袋,“拾光啊,你入学三载,便已把三申、四令、五堂学完,我已没有什么可以教你,明日你便可以不用来了”

拾光便是少年郎的名字,因为老妪并没有把当年之事告诉拾光,便没有让他跟随皇帝姓曹,而是随自己姓温,所以少年郎全名,即温拾光,至于拾光之名何意,老妪也未曾说过,每次问起,都是说一句,“不喜欢你就自己换”。

“哎,果然”,听到拾光的回答,老妪脸上并没有喜色,反倒是有了一丝愁容。

“娘亲怎么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嘿嘿,哪有,拾光如此聪慧,我哪里能不高兴呢,我可是一直等着你将来飞黄腾达带让我享清福呢”,老妪笑着说道,但拾光看的出来,娘亲并没有表面上这么轻松,果然,娘亲又说道,“只是,你九岁才入学,三年便已出师,这,这让他人会作何想法,毕竟现在和你一般大的孩子,可能还刚入四令啊。”

正如老妪所说,正常情况下,一般的孩子都是六岁入学,六年学三申,五年学四令,三年学五堂,而在五堂学完之后,便可赴京考试,或求得功名,或入宫与他人共同探讨文理求得进步,但可惜的是,黑云城的人不一样,因为入京考试,需报知官府来处,官府同样会派人调查,若是造假,轻则失去考试资格,重则入狱服刑,而对于黑云城来说,出去便会被抓,若是跑去京都,更是自投罗网,所以摆在拾光与老妪面前的,确实不是什么好消息,毕竟接下来,黑云城久待容易引来麻烦,但到此,拾光也无法出城继续修学。

“娘亲,刚好呀,这样我就能在家多陪陪您了”,看着娘亲的愁容,拾光赶紧说起了暖心的话,希望可以打破此刻的沉闷,当然,拾光自幼聪明,其实很早之前就已经考虑到了这些,但在他看来,这个问题迟早会道来,而他也没有打算在黑云城偷度一生,所以干脆早早出师,令求他路。

“你倒是心态好啊,我要是有你这本事,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老妪的话也不知道是真说拾光的心态好,还是想着拾光这神仙身份,“也罢,我这老婆子戴罪入城,总不能让你一辈子在这黑云之下过完一生”

“所以娘亲的意思是,咱们出这黑云城?”毕竟自打记事起,拾光就在这黑云城内,之前因为自己各种不同于同龄小孩之事,总是引来麻烦,所以娘亲总是带着自己搬家,以至于九岁才能入得学堂,而那些年的日子真可以用“苦不堪言”四个字来形容,所以离开黑云城,自然是拾光懂事之后心心念念之事。

“呵呵,我这老婆子还出去瞎跑什么啊”,老妪说着,便把原本盯着拾光的眼睛转向了屋外,看着那黑色的天空,心里想着,“在外面也跑够啦,这些年有你陪在身边,无论你是仙是人,我老婆子都已经是相当有福了啊”

“娘亲”,听到娘亲的话,拾光立马便知道她的想法,“要不我们还是留在这黑云城吧,明天我还是去找先生,和先生说说,实在不行,我回来陪您种种地也可以啊”

“呸,你这混小子,这是你能选的吗?是不是觉得咱们这些年搬家搬的不够多?还是嫌我为了你赔的银两赔的少了?”

老妪的话一出,本来还是温馨感人的画面顿时消散,若有第三人在,只会觉得这个家有些许说不出来的问题。

“哎”,拾光叹了口气,看到娘亲这变脸的速度,实在有点猝不及防,以至于都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拾光啊,你自幼聪慧,与同龄孩子不同,能捡到你呢,也不知是你我谁的福分”,老妪的语气又归于平淡,或许是刚才的表情过于狰狞,此刻竟显得格外慈祥,“如今我年事已高,半截身子都入了这黄土,而你不一样,只要你能走正道,你将来的道路定是一马平川”

“可是娘......”,拾光刚要说话,又被老妪抬手打断。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人各有命,我本就不是你生母,将你带大,也不过是因我此生未嫁,无人相伴而觉得寂寞”,老妪说着,背被自觉的弯了下去,看着更让拾光心疼,“所以当日在路边捡到你,当时只是当时正是腊月,外面天寒地冻,觉得你可怜,便将你带回,说心里话,小孩子着实难带,好几次我都想丢了你,甚至有一次真把你抱了出去,放在外边,那时候你刚一岁,哪知道我刚走,你就喊了一声娘,也就是这一声,我又回头了”

老妪说着,自顾自地站了起来,不知是年迈,还是情到此处有些伤感,心绪不定,站起来时有些不稳,竟向后倒去,拾光赶紧跑过来扶稳,接着老妪拿开拾光的手,转身向里屋走去,拾光本想跟着进去,但老妪招了招手,拾光懂得娘亲的意思,便没有进去,而是在外面等着。

稍过了一会,老妪走了出来,手上拿着一块环形的玉佩,这玉佩正是当年老妪从宫中带出来的那块,只因害怕被他人看见从而见财起意,所以一直没有给拾光戴着,可能今天已经到了时候,便拿了出来。

“这块玉佩呢,是当年我捡到你的时候挂在你身上的,想来和你的身世有关”,老妪说着,伸手把玉佩递给拾光,又继续道,“这些年没和你说,想来你这么聪慧,也当明白,另外你右脚之下,画有一剑,这些年随着你长大,剑也跟着变大,我当初和你说是我画的,想来你现在也知道是我在骗你,但具体为何,我也不知,还需你自己去打探”

“娘亲,说这些做什么”,听着娘亲说了这么多,拾光已然知道娘亲的意图,虽心知肚明,但实则心里已然开始后悔,只想听娘亲告诉他,并非如他所想。

“嘿嘿,好了,拾光”,老妪看着眼前的少年郎,从他呱呱落地,到现在已然是个俊俏的小少年,想着即将的别离,老妪心中也是一阵惆怅,“你非常人,自当有你的路要走,这黑云城,是兜不住你的”

“可是娘亲,孩儿只想陪着您”,果然如拾光所想,老妪已经在为分别做铺垫了。

“真是傻,......”

本想继续劝说拾光,哪知拾光突然就跪在地上,一脸哀求的样子,这让老妪更加难受起来,“哎,纵使真是神仙下凡,但他现在也是个十二岁的少年,这样逼他,是不是强人所难了”,老妪心里想着,“罢了罢了,让他这样离开总比生离死别的好,嗯?我怎么能让一个神仙跪着”

“拾光,你给我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你怎能说跪就跪,你给我记住,在这天地之间,你无需跪拜任何人,你可知晓?”

被老妪一声怒骂,拾光居然有点恍惚,只是这双脚,倒是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拾光,你我终须一别,我虽非你生母,但十二年的养育之恩,自然也受得起你一跪”,老妪嘴里说着,心里却在想,“是啊是啊,受得起受得起”

老妪接着说道,“此次让你出这黑云城,自当是望你能飞黄腾达,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地接我离开此地,你可明白?”

“娘,孩儿知晓”,见得娘亲如此决绝,又想到娘亲这么些年也同样在黑云城不得出去,心中已经下定决心,此次远行,必当出人头地,遂了娘亲的心愿。

“好,这才有男子汉的样子”,看着这个几十年来唯一的亲人,老妪好似又振作了些,“拾光,以下三点,你给我记住”

“是,娘亲”,拾光说着,再次跪了下去。

“哎呦,我滴祖宗诶”,老妪心里想着,赶紧又把拾光扶起来,说道,“男儿膝下有黄金,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再跪,腿都要打断你的”

“好了,三点,你记好,第一,安全第一,在外一人,要懂得照顾自己,第二,如可以选,走正道,第三,做个好人”

“娘亲,孩儿记下了,可是”,听完娘亲的叮嘱,拾光竟然有些犯懵,“您说的三点,第一点我很清楚,后面两点我不太懂,正道是什么道?好人该如何?只做好事不做坏事就是好人吗?”

“第二点的话,如果有缘,到了时候,你便知道我说的正道为何道了,至于好事坏事”,老妪说着,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我只是希望你做个好人,至于好与坏的如何判断,当由你自己定,我只想提想你,做好事的不一定是好人,做了坏事的也未必就不得好死。”

“好,孩儿必当谨记于心”,拾光说着,刚要跪下,但想起娘亲的那句“男儿膝下有黄金”,又马上挺直了双腿。

......

深夜,子时

“快点快点,东西不都收拾好了吗?你还在磨蹭什么”,老妪站在门口催着拾光,自己则是背了一个行囊站在门口东张西望,“趁现在没什么人,赶紧送你出城去”

“娘亲,我,我还是舍不得娘亲”

“呸,给老娘快点”,老妪说罢,径直走到拾光身边,拉起拾光就往外走去。

深夜,两人在田间穿梭,灌木丛的高度完全盖过两人,黑云城虽奇特,但只有一条城门,且四周均是城墙包围,所以只能从城门出去。

“娘亲,你怎么突然走这么快了?”拾光跟在老妪身后,看着比平时脚步利索得多的娘亲,突然心生疑问。

“那还不是为了你小子,得赶时间,别问,快走”

“娘亲,十多年了,我只知您姓温,却不知您全名,我今日一去,不知何时归来,还请娘亲告知于我”

这是这十多年来,拾光第二次问自己全名,第一次问的时候,被老妪驳了回去,之后拾光便再未提起,所以临走前这一问,仿佛让老妪受惊了一般,突然停住脚步,回头看着拾光。

“温如燕”,老妪说完,又转头向前走去,“快点”。

“温如燕,温如燕”,拾光嘴里念着,“原来娘亲叫温如燕”。

两人就这样走着走着,走了约一炷香的时间,终于看到了城门,这个城门样式很奇怪,城墙特别高,甚至高过了城门中央,而城门上方,本应如展翼的雄鹰一般的城头,倒像是两个牛角,给人一种特别阴森怪异之感。

“前面就是城门,等会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听见了吗?”

“是的,娘亲”

两人再次前行,不一会就到了城门底下,说来也怪,如此混乱的黑云城,守城之人竟然只有两个,还不是士兵,而是两个老叟,仔细一看,这两人都是秃子,干干瘦瘦,坐在城门地下打坐,不知道的人看过去还以为是两堆竖起来的稻草。

温如燕带着拾光走去,快到两个老叟身前时,温如燕说了一句,“躬身拱手”,于是两人同时拱手,温如燕随后说道,“两位,深夜打扰,实属抱歉,只是我儿子今晚需出城去,还望二老通融”

说罢,两位老叟仍是一丝未动,眼睛都不曾睁开。

眼见两人毫无动静,温如燕咬咬牙,“果然,还是得给点好处”。

温如燕保持拱手之姿,两脚用小碎步前行,走到一老叟身边,接着从衣间掏出一个小盒子,同时还转身看了看拾光,确定拾光没有看到后,便把盒子递给旁边老叟,许是感受到了盒子中物品的气息,老叟突然睁开眼来,看着温如燕。

“何物”,一股意念传入温如燕脑中,显然后意念传音。

“碧霞山庄,碧霞丹”,温如燕用意念传去,“只望用此物换我子能顺利出城”

“可”

说罢,老叟又闭上眼睛,突然,城门居然自己打开,这让站在旁边的拾光满头雾水,于是便看向温如燕,温如燕仍然是一副拱手作揖的样子,但头转了过来看着拾光,然后甩了甩头,意思拾光快走。看着温如燕的样子,拾光自当知晓何意,只是仍有不舍,便随温如燕一样,保持着作揖的姿势向温如燕走去。眼看拾光方向不对,向自己走来,温如燕立马递过去一个严肃的眼神,拾光会意,于是径直向门口走去。

从此处到城门,仅仅几步路,但不知为何,拾光感觉时间像停止了一般,如此漫长。

“娘,今天隔壁那小崽子骂我,说我没爹,我揍了他一顿”

“什么?你又打架,你个兔崽子,我说了多少次,忍,给我忍”

“可是他们还说”

“说什么?说什么也不能动手啊”

“他们说我没爹你是怎么生的我,肯定是在猪圈里生的”

“妈了个巴子的,打得好,拾光,咱们搬家”

......

“娘,今天和他们比赛憋气,我憋了一个时辰呢,他们都输了,哈哈哈哈哈哈”

“你说什么?和他们比憋气,你还憋了一个时辰?”

“是啊娘,我跟你说,要不是我饿了,我还能憋呢”

“憋憋憋,老娘造的是什么孽啊,怎么就捡了你这么个东西”

“走,搬家”

“娘,为什么呀,为什么要搬家啊,我好不容易交了几个朋友”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一个六岁的小孩子,憋气憋一个时辰,你不怕别人抛开你的肚子去看是怎么回事啊?”

......

“娘,我想上学”

“没钱”

“娘,我想上学”

“没钱”

“娘,我想上学”

“我的祖宗诶,你真的怕你又给我弄个什么乱子出来”

“娘,不会的娘,我只想上学”

“哎,真是欠了你的,走,去找先生”

......

短短几步路的时间,让拾光回忆起这几年来在黑云城发生的种种,有苦有甜,虽总是东躲西藏,但有温如燕的陪伴,倒让时光心中留下的都是美好,只是没想到,居然会有和温如燕分开的一天,可能再聪明的拾光,也从未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走着走着,泪水便顺着拾光的脸颊滑落下来,只是拾光忍着,怕一哭出来,又给娘亲添了什么乱。

终于,拾光走出了城门,刚走出的那一刻,拾光马上转过身来,想再看看娘亲,只是,刚转过身,城门便缓缓关闭。

“娘”,拾光大喊道,终于,忍不住,跪了下来,重重磕了下去。

城门终于关闭。

“拾光,好自为之”,温如燕见城门关闭,便不在做作揖状,而是直起身子,看着两个老叟,冷冰冰地说了句,“那人钱财,替人消灾,若是让我知道有人泄露了他出城的消息”

说罢,温如燕转身离去,只是,走一步,变一样,从脚底而起,向头顶而去,终于,在走了十几步之后,温如燕整个人从一个老妪,完全变成了另一个样子——一身绸缎加身,全身皆白,一头黑发散落,如丝如涛,流至腰间。

“老啦老啦,想哭都有点抛不开面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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