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并没有专门学过跳舞，只是小时候老师教了几个动作，让我们上台去表演。然后别人一鼓掌，老师一夸，我们就以为自己真的会跳舞了。一起跳舞的同学们飘飘然，只有我能清醒地认识到，我根本就不会舞蹈。
幸好，我们跳的是双人舞。如果是独舞，观众的目光都集中在你一个人身上，对演员的要求非常高。但双人舞就不一样了，出彩的内容全在女演员身上，如果不是必须二人配合的托举和牵引流动技术，观众甚至都感觉不到男演员的存在。于是我这个不会跳舞的家伙有了滥竽充数的机会。
“我觉得你跳远了以后，我就算是下台去吃个火锅，观众也发现不了。”在一次排练中，我这样对杨青说道。
“不行，你得给我一个坐标，让我知道往哪儿跳。”杨青不满意地回道。
“那我坐在台上吃，不也一样是个给坐标吗？”我满不在乎。
“你是不是傻，坐标不是位置，而是眼神，我需要从你的眼神里知道你将要到达的位置，还要从你的眼神里知道你有没有准备好。”
“我既然在舞台上，就一直是准备好的呀。”
“不一样。你需要用眼神告诉我，我什么时候起跳，你还要用动作让我知道你能接住我。万一我蹦到你身上，你接不住，那可就惨了。”杨青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了句严肃的话。
“可如果不是托举，而是下腰托腰的动作，你根本就看不到我呀。”
“看不到你，你就说出来吧，只说一个字，下，我就知道你的手带上劲了，才敢放心地下腰。”
“那也行，试试吧。”
于是我们在无人旁观的宾馆楼顶练了起来。参赛舞蹈是一个传统双人舞白毛女。我做出眺望的样子，看看喜儿满脸悲凉地远远旋转着过来，快要转到我怀里时，我把力气集中在左手上，沉着地喊一声，“下。”于是喜儿的腰便搭在我左手上，软软地弯下去，我左手再一抬，沉着地喊一声“起。”。于是喜儿单腿离地，被我用左手托着腰，翻转而起，整个动作酣畅淋漓，完美无缺。
“下……起……转……跳……走……下……起”，“噗哧……哈哈哈哈……”终于有一次，我在熟练地喊着口令想让杨青从我胳膊上翻滚而起时，她瘫倒在了我胳膊上，原本悲凉的表情瞬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笑啥？”
“笑你，在……在舞台上也要这样喊口令么，哈哈哈哈。”杨青的腰搭在我胳膊上，保持着下腰的动作，头和腿呈倒U字型垂在我胳膊两侧，“快，快扶我起来，我没劲了，哈哈哈哈。”
“哦。”我赶紧伸右手，放在杨青的脖颈下，想把她扶起来。但是我并没能完成这个动作，反倒连自己一起倒了下去，想抱起一个浑身瘫软的女人真的是非常难。
“哈哈，你别压我的肚子，疼。”杨青在我身下边笑边叫，此时，我与她一横一竖，像个十字一样倒在地上，我的肚子正好压在她肚子上。
“不行了，笑死我了，让我喘口气。”杨青从地上坐起来，发现我也在往起爬，扭头又躺下，捂着肚子接着笑。
我无奈地等杨青笑完，才小心问道：“你到底在笑什么？”
“我，哈哈哈哈，咱们不能这样边喊口令边练，习惯了以后，你到舞台上也喊，舞台上音乐声那么大，你得多大声呀。”杨青捂着肚子喘气，很久才说出一句话。
“那，我怎么告诉你要做什么动作。”
“用眼神，或者尽可能跟我靠近。”
“多近？”
“脸与脸的距离不要超过十厘米。”
“啊？”
“在舞台上，我们表现得越暧昧，观众就越爱看。”
“可我们还是学生呀。”
“没人会在意你是不是学生。”
“可是，你会看到我的眼屎啊。”
“哈哈，你竟然还懂幽默。”
就这样，我与杨青将双人舞白毛女排练了出来。那时候我们还小，没学过白毛女的故事，只知道那是一个妙龄少女逃离虎口到深山隐居导致头发变白的悲剧故事。在此之前的排练，全都是一脸悲凉的表情。只是为了把动作做到位才把男女演员的脸靠得很近，四目相对，脉脉含情。谁知道喜儿与大春这一段，恰恰是表现了大春随八路军回家后，与喜儿在山洞中喜相逢的幸福桥段，要的正好就是四目相对脉脉含情。误打误撞下，电视台导演满脸不可思议地通过了我们的舞蹈。
全省中学生文艺汇演是一场直播。所谓直播，就是你在舞台上跳成什么样，电视台就播成什么样，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们并不是不知道直播的重要性和演出任务的艰巨性，可是那个讨厌的导演仍然在一遍又一遍地告诫我们——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于是我们在经历了忐忑不安的带妆彩排后，又忐忑不安地站在了候场区。
“拉着我的手。”正在我忐忑不安的时候，一只手伸了过来，轻轻抓过我的手。
我发誓，我与杨青的肢体接触不止一次，而且我对她身体已经相当熟悉了。但那只是出于舞蹈表演的需要，没有一丝杂念。有时候我甚至还会嫌杨青的胳膊太硬屁股太软，在我眼里，她只是一个演员，甚至只是一个道具。但此刻，当她抓住我的手的时候，我的心却怦怦跳了起来。
“你的手心在出汗。”我紧张地找了句话随便说过去。
“我害怕。”杨青头也不回地说道，她此刻正紧张地盯着舞台上的大合唱，下一个节目就是我们的舞蹈。
“你不应该害怕。”我诚实地回道。
“废话！哪个演员上台前不紧张啊？还是要直播的舞台，台下又是镜头又是观众的。”杨青回头白了我一眼。
“没关系，不怕不怕。”我终于放下了心中的杂念，在杨青的手上加了把劲，让她能感受到我的勇气。没想到杨青却直接转过身，紧紧抱住了我。
“双人舞，上台以后，不看观众，只看你！”杨青把脸贴在我的脸上，在我耳边轻轻轻声呢喃，吐气如兰。
“嗯，不看观众，只看你！”我知道到杨青只是在谈演出，我还知道候场区的其它人正诧异地看着我们，于是便很快推开了杨青。
“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爱我！”杨青捧着我的脸，含情脉脉。
“我……我……”那一刻，颤抖从我的心扩散到了全身。
“哎呀，假的，假装你爱我，快说！”杨青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爱，你。”我一字一顿，认真地说道。
“哈哈，这还差不多。”杨青又扑到我怀里，她的个子和我一样高，差点把我摔一跟头，“你要记住，你的眼里只有我，我的眼里只有你。我们没有在舞台上，我们是现实生活中的一对恋人。你爱我，我也爱你。”
“嗯，我的眼里只有你！”我终于进入了设定的情绪。
“下一个节目，双人舞，白毛女，演出单位，江岸市第一中学。”
前奏响起，我在心中默念着七个字：我的眼里只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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