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楚南迷音 楔子 楚地楠衣

焦楠衣清醒过来的时候,她正在自己的房间里,坐在从小就陪着她的那把椅子上,面对着梳妆镜。

身后是两个眼熟,但不认识的丫鬟在帮她梳理,编织着头发,令她惊讶的是,她身上穿着一套红色的喜服,而且是楚国最高规格的凤冠霞帔,肩上还坠着几串名贵的玉色鲛珠,挂着流苏,俨然一副待嫁的尊贵的新妇模样。

不过,作为高贵的新妇人,焦楠衣有些特殊,因为她的双手正被反绑在椅子后,手腕处还各扎着一根银针,好像她不是什么待嫁小姐,而是一只披着美人皮的暴徒。

刚刚清醒的焦楠衣是很惊异以及愤怒的,她的记忆停留在了她的母亲床前,之后脑袋里便只剩下漆黑一片了。

不过焦楠衣十分聪慧,稍加思索,她就大致明白发生什么事了。

她大约的确是被骗了。被他的父亲——楚国的武昌侯,焦钰。

中原九州,分成了四国。地占北方幽州,兖州和徐州的赵国;位于东部,占据扬州和福州的吴国;居于西面,掌握雍州和凉州的秦国;最后,便是楚国。

楚国地处南方,紧靠南疆,国土之下是益州与荆州。其国都是荆州的襄阳城,统治着楚国的刘氏皇族就居于此处。

如今的楚国国君,水云帝刘云寒,是个正直精明,眼光长远的明君,将楚国治理的也算是繁荣昌盛,井井有条。

这其中的巨大功劳少不了水云帝座下的三侯。

武昌侯——焦钰,文昌侯——许贡文,天微侯——屈熊。

焦楠衣正是焦钰的长女,不过她并不是嫡出,而是身为小妾的李氏所生。

焦钰的夫人,焦黄氏是襄阳城中富商黄家的大小姐,生了两位孩子,一位名叫焦槐玉,是为兄长,另一位名叫焦枫铃,是为幼妹。

而这两位嫡出的年岁都不如焦楠衣,在武昌侯府的下一辈中,焦楠衣则是这辈的大姐。不过因为是妾所生,所以其实这位大小姐的生活并不是特别好过。

焦李氏曾是焦钰年少时落难时救他的农家姑娘,没什么身份,之后两情相悦,就跟着焦钰走了,等到焦钰帮助刘云寒立了大功,封为武昌侯之后,由于自身没有什么特别的价值,焦李氏最终也只不过是个妾而已。而此时的焦钰在各方压力之下,娶了黄氏为妻,在得到了黄家的帮助之后,武昌侯之后的商运和官运都亨通了起来。

焦黄氏不是什么小肚鸡肠的恶毒夫人,不过她的确看不上焦李氏和焦楠衣,又因为种种原因,所以也没少给她们脸色看。

不过,对焦楠衣来说,她的童年里还留存着不少的温情。

焦钰与焦李氏是真正爱过,不过因为一些特殊原因,这个男人最终还是负了那个不谙世事的农家姑娘。所以他对焦楠衣并不差,在他的意识里,这就好像是一种补偿。

同时,焦钰的师父,暮云山庄的暮云老人也很喜欢焦楠衣,一是考虑到焦楠衣在侯府中或许会受欺负,老人心里不欢喜,二是焦楠衣不愧是焦钰的女儿,天生经脉纵横,练他这一脉功夫正合适。所以在楠衣七岁的时候,暮云老人就接了她去暮云山庄中住,教她习武。

暮云老人的偏爱,焦钰的补偿,焦李氏本身的母爱让小楠衣的童年生活并不难过。

但是,当她长大之后,这些存留着的温情,在一切扭曲的条例中最终化作了一种别样的寄托,变成所有高官达贵的通病——联姻。

而焦楠衣的联姻对象,就是当今二皇子,宣武王——刘宗岚。

这是一方各处都欢喜的和亲计划。

武昌侯需要用这次和亲保自己一方平安,并且壮大和其他二侯的竞争势力。水云帝需要这次和亲,来维系和自己爱将的关系。宣武王同样需要这次和亲。

水云帝一共有四位孩子,除了老三,瑾瑄郡主是女子,剩下三位都是公子。

而至今,水云帝还没有立太子。

大皇子,靖文王刘岳峒,二皇子和四皇子,仁德王刘成峻都能争这么一个位子。

对他们来说,生在帝王家,个人的情感往往不如这种门当户对的联姻管用。

所以,刘宗岚是很希望这次联姻成功的。与之有利的人们内心狂喜,而与之有害的人们则不愿见到这样的场面。

熙熙攘攘,没有人真正为焦楠衣着想。

只有她自己,对大局,对这个以后可能成为楚国国君的未婚夫婿一点兴趣也没有。

她的理由很简单,她想把自己握在自己手里,她没见过那个刘宗岚,对楠衣来说,这个以后可能是一国之主的男人和东街某个她不认识的乞儿是一样的。

她没兴趣。

但是焦楠衣的反抗没有用,终究她还是被骗来了。

焦楠衣正躲在暮云山庄,焦钰差人快马加鞭送来书信,说是焦李氏突发恶疾,时日不多了。焦楠衣本就是关心则乱,再加上暮云老人得了焦钰的信,心里也只当这是为他宝贝楠衣好,在旁推波助澜,让焦楠衣不顾真假的回到了侯府。

焦楠衣刚到焦李氏的床前,焦钰就从后将她打昏了过去,差了两个夫人房里的丫鬟给她换喜服,还用银针锁住了楠衣两手手腕上的穴道,使得她没有办法运气挣脱开来,之后不放心,还用绳子给焦楠衣绑了起来。

床上假意装病的焦李氏泪眼汪汪,她的手紧紧攥住被子,但终究是没有阻止。

嫁于帝王家,终究还是一件好事,虽然可能没有真情实感,但荣华富贵,安然一生总是有的。

这是焦李氏所想,也是暮云老人所想。

银针施法很刁钻,毕竟焦楠衣跟随暮云老人学习多年,如今也是个乙等中位的武人,不得不防。

时人练武,皆是引气入体,走身上七经八脉,过丹田,走三十六道周天,内练劲力,外放罡气,称为武人。

武人动手,流派不同,手法不同,有走橫练的,也有使兵器的,更有施展罡气的。

中原九州,四方外境,武人的流派多如海水,谁也不尽知。

不过,无论什么流派,武人的境界皆是如此。

先分为丁,丙,乙,甲四等。破甲等,内力罡气习得小圆满,便是称为小宗师,待到大圆满,方唤大宗师。

大小宗师两境皆是宗师境,到此境,已是武人本身的巅峰之能了,已经备受推崇。

若要再破宗师境,则要吸纳天地之力,当天地之力充盈圆满,便将武人称之为圣人。

圣人有通天之能,移星换斗,偷天换日都能实现。

而有宗师破境,没能将天地之力尽数接纳,半步圣人,便称之为天人,只是天人并非境界,依旧算在大宗师之内。

天下九州各有一宗,共称之为九宗,是四国武人最推崇的宗门,都各有卧虎藏龙之辈。

秦国的书居麒麟居所写的书刊——《九州录》中记载了这九大宗门,还记载了当今最负盛名的46位圣人。

而楚国最有名的圣人之一就是水云帝的兄长——天成王,刘云天,被列入了《九州录》中的“七绝”。

焦钰和其师暮云老人都是大宗师,武功路数也如出一辙,只是稍有不同。

而焦楠衣虽然与他们相传一脉,但是她本身颇有想法,所练招式皆是不同,手段拿出去常人也看不出这是暮云山庄的功夫。虽然只有乙等中位,但也曾击败过甲等高手。

而这侯府内,除了几名特殊护卫和武昌侯本身,其他也没有焦楠衣的对手,故焦钰对待这个亲生女儿的手段也严苛了些。

焦楠衣双手被反绑着,一身劲力被那两根银针尽皆锁住了,一时间心如死灰,她不是没有想过自己的父亲骗她,她没有想到的是,自己最爱相处的暮云老人和母亲竟然也会帮她的父亲诓骗自己。

她看着梳妆镜中的自己,柳叶细眉,双瞳中闪着玄色湖光,眼边施以粉黛,双腮映粉,宛如春风一树桃花,鲜烈红唇,点了些略微的绛紫,粉扑玉面,金叶双颊,发后一支凤头玉髓钗,耳过金粉流苏环,活脱一副绝色美人的样子。

焦楠衣有点愣住,她大大咧咧习惯了,从未看过自己这样绝美的样子。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这个镜子里双手被绑的待嫁新妇那么的不真实,就好像是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而不是她自己。

房门外面人来人往,但是没有人进来,来跟焦楠衣说说话。

可即使是这样,焦楠衣也没有放弃挣脱束缚,她一直在想办法,能从这个如今只能叫做囚笼的侯府里逃出去。

而最好的时机就是在把她送进刘宗岚的房里途中逃走了。

那个帮她打扮梳理的丫鬟对焦楠衣说,今日便要把她送进宣武王所在之地,至于酒席什么的,可以日后推延再办,今天,主要目的就是让他们二人成事,不再夜长梦多。

这也是得到了刘宗岚的赞同的。

只是刘宗岚如今不在襄阳城内,而是在襄阳城旁的青牛山上隐居,和一位叫做青牛居士的隐士交往。今日送亲则需要把焦楠衣送到青牛山上的刘宗岚的住所,虽然多有不便,但是生怕节外生枝的武昌侯府还是同意了,没有送亲的乐班,只是一队抬着轿子的家丁,一个嬷嬷和一队护卫。

其中的护卫头领是一名甲等武人,焦楠衣打不过的那种。

看到这名武人的时候,焦楠衣一时间都搞不明白,他是来保护自己的,还是来监视自己的。

但是她也明白了,她的父亲或许早就想到了她要计划逃跑,而且还是在半路之上。

在她上轿子之前,那名护卫还点了她的哑穴,以免不必要的麻烦。

临到上轿子,盖上了红盖头,焦楠衣也没有感受到自己父亲的气息。虽然看不见,但是身为乙等武人的焦楠衣能感受到周围的气息,四周的人很多,夫人以及她的两位孩子和自己的母亲都来了,就独缺了武昌侯一人。

焦楠衣知道,其实他一点也不在意自己如何,此刻的武昌侯或许正在为达成了目的而自喜。

焦楠衣觉得此时或许要流下一滴泪,来彰显绝情绝义的场景,但是怎么挤也没挤出来,理所当然。

她坐在轿子里,看不见,双手不能动,连气也运不了,此时的她不像是新娘,倒像是囚犯。

上了青牛山,有乌鸦在叫,听上去倒像是不详的兆头。

焦楠衣动了动自己的鼻子,四周的风很大,总感觉有血腥气的味道。

她闭着眼睛,想了一遍又一遍,脑中不管怎么演练,最终想到的逃脱场景,便都是她自己倒在一片鲜红的血泊里。

那点血腥气或许就是为自己这样的念头而来的吧,焦楠衣想到。

她盯着红盖头,就像是在看自己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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