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楠衣被说的脸色微红,她思考了一阵,觉得黄夫人确实是个值得说话的女子,便说道:“夫人,楠衣心里确有万般情愫,有些不懂,又有些害怕。”这一刻,她就像在对自己的母亲说话一般。
焦楠衣不自觉的,两只手的食指开始缠绕在一起,混着点小心思。
黄夫人笑了一下,笑容里包含了很多的含义。身为中年妇人,她见识过很多像焦楠衣一样纠结的姑娘,但是鲜有这么爽直和扭捏结合在一起的,这让黄夫人也不禁有些惊讶。
“按照焦姑娘的性子,遇到所爱,难道不是直接与那位小郎君说清道明吗?”黄夫人反问道,她没有直接接着焦楠衣的话头往下说。
焦楠衣思考了一阵,其实她也不知道她算不算说了,她回答道:“其实我跟唐公子说了些话。我与他只是萍水相逢,不知为何,他要那么护着我,所以我相问了为何这么做的缘由。只是不是我想的那个理由。”
焦楠衣的情绪在说完这句话之后有些失落,看上去确实不是她想要的那个答案。黄夫人侧耳倾听,很显然,假如在那时焦楠衣从唐花雪那里得到的答案是她所想的,那么她就会毫无保留地表达自己的想法了。这很符合焦楠衣表现出来的性格。只是黄夫人没有想到,一个敢逃当今宣武王的婚的姑娘也会有顾虑。
但转念,黄夫人就想通了,假如说了出来,不遂人意,那么依着焦楠衣的性子,估计会一个人离开,悄无声音的。
“那焦姑娘你觉得唐公子如此护着你是为了哪般?”黄夫人侧着头,脸上依旧挂着温暖的笑容,问道。
“唐公子说的是,他带我从青牛山上下来的,那么便要护我周全。”焦楠衣说道,“我相信他,但是……但是……”
“不那么真切,是吧?”黄夫人找到适当的时机问。
焦楠衣点了点头,说:“我总觉得还有些什么原因,但是仍然不是我想听的那个答案。”
焦楠衣的双眸垂了下来,像是卷下来的珠帘一般。
焦姑娘是真的很纠结呢,黄夫人心里想着。她也没有想到看上去爽直,敢于反抗的焦楠衣会有这么纠结的内心。
“那么你的内心呢?”黄夫人的双目炯炯有神,她的脸微微往下了一点,想要与焦楠衣对视,问道。
“我有些不确定了。”焦楠衣喃喃自语道,她还是没有和黄夫人的眼神对视,此刻的她像是一枝路边的野花,低着眼眉,让人倍感怜惜,“我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过。”
“楠衣从小便在阿爷那里练武,虽然没有说是走南闯北,但是见识过的人也不少,向我表达爱慕之情的公子也有很多,武功卓群,满腹经纶,风流倜傥的,都曾见过。但是我都没有感觉。哪怕是那个我未曾谋面的夫君,外面的人说他有多好多好,未来甚至可能会成为楚国的国君,但我都觉得这些和我没有关系。我是焦楠衣,他是刘宗岚,我们之间的联系仅仅是因为我是武昌侯的女儿,而他是宣武王,陛下的儿子。就是,就是,没有了这两层身份,我们甚至连碰面都不应该碰面。”
“这样的联姻本来就不该存在,我不喜欢。但是我没能逃脱,最终在阿爷,阿娘和父亲口中的‘为我好’中,还是上了那抬轿子。我甚至都已经考虑到反抗无果之后自尽的场面了。我曾觉得我应该跟其他女子不同,我不会屈服家族,甚至是皇权,遇上爱慕之人也会毫不犹豫地向他表达感情,哪怕倾尽所有。但是当一切发生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的心思又变了。”
“我开始胆怯,杂念变得越来越多,我之前连死都不怕,现在竟然害怕把一些话说出去,真是讽刺。我又开始害怕,害怕这根本就不是所谓的爱,只是我许久没有被人保护而生成的依赖感而已。我害怕假如唐公子真的闯进了我的世界里,那么和我一个世界的宣武王,武昌侯甚至是皇帝会不会报复唐公子。武人或许真能上天入地,在江湖之中任意遨游,但九州终究是王朝的天下,没有任何武人可以逃开王朝,就连圣人都不行。”
“所以,我开始纠结,各种情愫在我的心里留下了万根线,像是蜘蛛结成的网。我甚至感受到了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在跟我说话,她说‘别怕,要是有人挡在我面前,杀了就好’,那个声音十分冰冷,像是血黏在刀刃上,语气也像是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一样,但是我知道那是我的声音。我还是害怕所得,但这段时间,确实是我过的最开心的一段时间了,唐公子像是温暖的阳光一样,不知为何,但是就在那里照着我。沈公子聒噪了些,而且有些不放心我,做事邪气斐然,但是我知道,他是一个好人,比那些所谓的正人君子好上很多。”
“我本来打算跟着唐公子走一段路,就离开他们,自己在外闯荡的,现在发现,我过于高估自己了,而如今的我,也不愿意离开他们了,这样的同行者一定要比我一个人孤独地走着要好很多。”
焦楠衣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不知不觉地说了很多的话,这期间,她的情绪时而卑微,时而激动,时而畏惧,时而又自信。黄夫人看着焦楠衣,就像在看一个身怀多种病症的病人。她的眼里现在充满了怜惜,她开始慢慢感受到了焦楠衣那如同千疮百孔如今却在被慢慢修复的内心了。
有些时候,出身这种你根本没办法改变的事情,会成为你最头痛的问题,困扰你的一生,最后在最关键的时候,将锋利无比的剑刃捅进你的心脏,任凭鲜血流下来,洒在烂糟糟的泥泞地之中。
黄夫人有些心疼,她也有个孩子,如今也是十九年岁,同焦楠衣差不多大小,一股温热的情绪像是潮水一样涌上心头,让黄夫人起身,主动拥抱了一下焦楠衣。
“焦姑娘,没事的,你要是愿意,以后一直住在渝杨城也可以,在这里没有人可以伤害到你。”黄夫人说道,她的声音依旧如此温软,还充满了怜惜。
焦楠衣回应了黄夫人的好心,说:“多谢夫人的好意,我应当还是会跟着唐公子他们的,不用担心我,说出来些话,反而好多了。”
焦楠衣感受到了心里涌进来了许多温热的血,就像母亲的拥抱一样。焦楠衣脸上挂起了微笑,虽然看上去像是硬生生挤出来的,但也能感受到,此时的她确实是好些了。
“那姑娘你已经有想法了吗?”黄夫人侧着头,问道。
“是的,我打算还是先跟着唐公子他们,但我不打算跟他表露情感了,这得等我弄清楚我到底是怎么想的。除了这一点,唐公子和沈公子毕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还是要报恩的。”焦楠衣似乎是叹了一口气,说道。她在说了那么一大段话之后,已经想好了,该怎么办了。
“嗯,这是好的。焦姑娘,害怕是应该的,不应该的是,千万不要被害怕所打倒,这会让你的敌人们开怀大笑,而让所念所想你的人黯然神伤。世道不公,但女子也该活出些气度来。”黄夫人看着焦楠衣,坚定地说道。
她也不是迂腐固执的寻常女子,在很久很久以后,似乎有一个词可以用来专门形容黄夫人,名叫先驱。
焦楠衣表示赞同地点了点头,此刻,她更觉得黄夫人像自己的母亲,虽然阿娘也对自己有很深的感情,但是她总是让自己遵守这男子天下的教条,她不喜欢这样,与阿娘争吵了很多次。
“去看看小郎君吧,他伤的不轻,还没有醒。”黄夫人温柔地说道,她的眼神清澈见底,又充满力量。
焦楠衣微微点头,起身穿衣。这是挂在一旁的新衣,是黄家为她准备的便衣,焦楠衣也比较喜欢这样的衣物,对黄夫人又表达了谢意。
焦楠衣离开了房间,不一会儿,黄麒中从外面走了进来。窗外的鹂鸟不再叫了,而是飞走了,只剩下渝杨树在那里不停歇地释放着淡淡的香气。
“相公,这位焦姑娘之前的日子过得很差。”黄夫人叹了一口气,说道。
黄麒中坐在了椅子上,说道:“夫人,这便是达官贵胄家的子女了。”他这句话中包含着了然,轻松和庆幸好几种语气。
“希望她的以后会过的好些吧。”黄夫人的话语并不坚定,似乎早就料到了之后命运的走向会是怎么样的了,在她的语气中,就好像焦楠衣的未来一片黑暗。
黄麒中也叹了口气,说:“夫人,你明明知道这位姑娘以后的日子并不会好过的。”他似乎是在提醒黄夫人要接受现实。
黄夫人起身坐到了另一张椅子之上,和黄麒中面对面。
“总是会有些意外,我能感受到焦姑娘心里充满了对抗天命的力量。”黄夫人此时的眼神中又充满了坚定,前后矛盾。
“一旦水云军和千云卫继续查下去,那么顺藤摸瓜,总会找到他们一行人的,而且接下来他们离开了渝杨城,遇上的人也不会像我们这么好,暴露是迟早的事。一旦暴露,焦姑娘身边的两人则会被追杀,那些大人物才不会在意到底是谁给青牛居士报了仇,他们只会当那天在青牛山上出现的意外来客是危险人物,然后抹杀。”黄麒中是渝杨城的富商,而且还是大宗师境的高手,早就拥有了青牛山上所发生事情的大概报告,当他看到焦楠衣脸上露出的人皮假面之后,他就知道了,所谓的意外来客,就是唐花雪和沈龙渊了。
但黄麒中并没有告发唐花雪和沈龙渊,就像他没有告发焦楠衣一样。对他来说,这三人是救了故人遗徒的好人,而同时,唐花雪还是他真正要保护的人,毕竟受人所托,托的就是这件事情。
“真会这样吗?”黄夫人还是有些不相信,她虽然有些悲观,但在深层的意识里还是觉得,事情会有转机,但一旦水云军和千云卫搅进了残局之中,那么便会十分麻烦了。焦楠衣说的非常之对,九州依旧是王朝的,武人对抗王朝是极为不现实的事情。
“这世道就是这样。”黄麒中牵起黄夫人的手,温柔地抚摸着,语气平淡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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