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道别
“天气冷，来喝一碗热腾腾的琼靡汤吧。”
“新鲜的菘菜，刚从地里挖出来的新鲜菘菜。”
“娘，我要吃玉饴糖。”
“哎呀，这位修士真有眼光，上好的云雾灵茶呢。”
“借道借道，这位大爷，麻烦您让让，我们好过去。”
没了时间限制，秦筝筝也就没有再带着姜真在巷子里拐来拐去，而是在大道上慢悠悠地走。
姜真跟在秦筝筝身后，观察着安山城内她熟悉又陌生的一切——街边的小吃、推车上的蔬果、搅拌着麦芽糖的老人、揽客的商人……
擦肩而过的少女佩戴着气味甜美的香囊，迎面的寒风吹动着黄色的酒旗，悠长的笛音从高楼内传出……
秦筝筝在前面蹦蹦跳跳，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姜真，好像怕她会丢了似的。姜真虽然观察着周围的一切，但也未落后于秦筝筝。
日已偏西，尘世凡界的时间观念也是二十四小时，十二个月，昼夜交替，四季更迭。姜真估摸着现在是下午三点钟，时候不早了。她要尽早赶回灵剑门，告知门内长老巨目仙的事情。
不过在赶回灵剑门前，她还要回闭雪医馆一趟。这是秦筝筝要求的，要秦馆主再帮姜真看看她体内是否还残留有三喙毒鸟的毒素。
只不过姜真想的是要和秦馆主道别致谢，且付清她的治疗费用，还有……
还有为把秦筝筝拉入巨目仙一事而道歉。
果然自己不能和别人走得太近了，哪怕这里是混元九界。
“姜姐姐，你在想什么呢？走慢啦！”
不知不觉中，姜真和秦筝筝的距离拉得越来越长，秦筝筝发现了这点，立马跑到她身边。
“你不用怕三喙毒鸟的毒素，外婆很厉害的，什么毒都可以解！”小姑娘牵着姜真的手，笃定地道。
虽然身上穿着的太清套没有让姜真觉得冬天有多冷，但她的手其实已经发凉了。小姑娘的手很暖和，甚至到了热乎的程度。当她握住姜真的手时，姜真下意识地想放开。
然而姜真还是回握住了秦筝筝的手道：“谢谢筝筝姑娘。”
再多握一会儿吧，只是一会儿罢了，前方就是闭雪医馆了。
“外婆，我们回来啦。”
“小友可拍卖到海铁晶？”
秦馆主正在大堂制药，看见两人回来，笑着问道。
“有劳前辈挂念，海铁晶已拍卖到手。”姜真点头道。
“外婆，别制药了，你先来看看姜姐姐，看她身体里还有没有那个三喙毒鸟的毒素。”秦筝筝跑到秦馆主面前，指着姜真道。
“三喙毒鸟？这又是怎么回事？”秦馆主收起笑容，让姜真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边把脉边问道。
“姜姐姐就是和三喙毒鸟打在一起，才从高空……不对不对，姜姐姐是被灵舟炮击中的……”
秦筝筝将一切告诉了秦馆主，姜真在一旁完全插不上话，只好配合秦馆主做检查，吃了好几副不同的验毒丹。
等到姜真第三次表示自己吃下验毒丹后没有什么不良反应后，秦馆主和秦筝筝才放下心来，确定了她体内没有余毒。
“三喙毒鸟之毒猛烈，每喙上的毒都不相同，且见效极快。看来灵剑门对待弟子毫不吝啬，那解读药剂定都是绝品，甚至地品的级别。不然小友此刻已毒气入心，道基受损了。”秦馆主微叹道。
“既然无碍，那晚辈就该回灵剑门了，巨目仙出现在安山城海滨，兹事体大，应尽早做好准备。”
“不急不急，筝筝娃儿，去后院看看药如何了。”秦馆主拍了拍姜真的手道。
秦筝筝点了点头，跑到后院去。
“你重伤初愈，又经历一番波折。御剑飞行亦耗心神，此去灵剑门得两个时辰，先喝完药，固本培元后，再出发吧。”秦馆主解释道。
“姜姐姐，这个不是药呢，是鸡汤，鸡汤来咯。”秦筝筝用白布包着个砂锅从后院走出来，姜真见此赶紧接了过去，把它放在桌子上。
秦馆主掀开砂锅锅盖，把它推到姜真面前道：“这碗乌鸡黄芪汤补血益气，我炖煮了许久，极易消化。”
“筝筝姑娘不喝吗？方才她被巨目仙的邪念所控制，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应该比我更需要喝下这碗乌鸡黄芪汤。还请秦馆主给筝筝姑娘检查一番，看是否有暗伤。”姜真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鸡汤，摇了摇头道。
“姜姐姐，我说了多少遍了，我没事。”
“医者不自医，筝筝姑娘就让秦馆主看看吧，”
“好了，筝筝娃儿，你让我看看，不然你姜姐姐是喝不下这碗鸡汤的。”
秦馆主看出了姜真的坚持，招呼秦筝筝过去，仔细检查了一番。
“筝筝娃儿的气血比你还足，没有什么问题，姜小友不必担忧了。”
“姜姐姐，勺子。”
在祖孙二人的“监督”下，姜真吃完了一砂锅的上品乌鸡黄芪汤，清甜鲜美的上品乌鸡黄芪汤让姜真的血量恢复到了九成，也让她神思更加清明。
从闭雪医馆的客房内醒来后，发生的种种都浮现在眼前，而秦筝筝被恶怪抓住的画面更是让她感到后怕。
“这鸡汤不好喝吗？我记得是甜甜的啊，为什么姜姐姐你还皱着眉头？”秦筝筝坐在姜真对面，不解地发问。
“鸡汤很好喝，多谢秦馆主费心了，我……我只是感到后怕，万一我没能看到那恶怪真身，那么筝筝姑娘你……对不起秦馆主，筝筝姑娘和我出去，遭此不幸。”姜真起身，对秦馆主和秦筝筝弯腰致歉道。
“姜姐姐，你这是做什么？我不是没事吗？那里那么多修士，也只有你看破恶怪真身，救下了我，应该是我向你道谢才是。”
“姜小友不必如此，筝筝娃儿说的没错，若非你在筝筝娃儿身边，如今她的吉凶难测，我也应该向你道谢才是。”
秦馆主扶住姜真的肩膀，让她挺起身来。
“可……筝筝姑娘就是因为和我在一起，才会遭此不幸的。”
看着眼前的一老一小，姜真咬着唇，艰难地说出了这句话，似是在承认自己的罪行般。
“姜真是个倒霉鬼！”
“我们不和姜真玩，她太可怕了，克死了自己的爸爸妈妈。”
起初是班上一两个讨厌的孩子这么说，因为姜真阻止他们欺负低年级的小孩儿，还告诉了老师，让他们罚抄了二十篇课文。
那时姜真对这些话没什么感觉，因为她不清楚“克”的意思，也未接触过一些民间迷信说法，她把这些话统一归纳到“骂人的脏话”里。
直到她被一户人家收养，一户男主人是警察，女主人是教师的人家收养。
那位女主人就是姜真进入福利院后，在福利院孩子读书的小学教书的老师。虽然她没有直接教导姜真，但她和姜真的班主任是一个办公室，姜真去办公室请教题目的时候也常打照面。
通过平日的接触，这位女教师喜欢上了姜真。女教师和其丈夫生育功能都有问题，很难怀上孩子，本来两人只想随缘，可姜真太让他们满意了，便向有关机构申请收养姜真。
“但我有爸爸妈妈了。”姜真对着两位大人严肃地道，她的父母是最好的父母，她不想喊别人爸爸妈妈。
“那你可以叫我们叔叔阿姨，我们俩都姓李，李叔叔，李阿姨。”
姜真叫了七个月的李叔叔和李阿姨，过年的时候，姜真被李氏夫妇带着回家过年。农村里三十多个人齐刷刷地看向姜真，打探这个小姑娘的来历。
“哎哟，哥哥，你想要个孩子，我把我们家老四盼弟给你呀，我们家四个女娃呢。”
“对啊嫂嫂，这小孩看着没病，脑子也清楚，可命硬啊，一家三口出游，只有她活了下来，不是克父母的命，你们还是别收养了，我们家老三腿有点瘸，但是个男娃呢，男的，你们老李家香火有着落了。”
“那可不，这孩子现在还喊你们叔叔阿姨，还没把你们当爹娘，闷不吭声的，养不亲的。”
他们说话拉扯的时候丝毫不顾忌就在一旁的姜真，劝说着这两位在城里有着体面工作的亲戚，推销着自家的孩子。
十二岁的姜真默默地看着一切，等待自己被李叔叔和李阿姨给退掉。
来李家村前，姜真还去了福利院一趟。福利院的院长特意嘱咐过姜真，要是姜真不尽早改口，养父养母会不喜欢她的。李氏夫妇是条件极好的家庭了，姜真要好好珍惜这次机会。
但姜真在家里尝试了好几次，还是没能叫出爸爸妈妈来。
“你怎么不叫爸爸妈妈啊，他们就是你的爸爸妈妈。”
“来，叫爸爸妈妈听听。”
另一波亲戚围着姜真，让她对着李叔叔和李阿姨喊爸爸妈妈。
“闹什么闹，喊叔叔阿姨就叔叔阿姨。真真娃儿挺好，就是我们的女儿，不要别人。”
李叔叔皱着眉头，把姜真一群大人中拉出来。
“走，我们回去。”
第二天清早，姜真就跟着李叔叔和李阿姨他们回去，李叔叔的二弟送他们去火车站坐火车。
“我说哥，你领养个孩子，就领养吧，怎么不领养个男孩儿，还领养个女孩。”
“男孩女孩不都一样，真真娃儿跟着我每天早上起来跑操，十圈呢。你家孩子，跑半圈都喘气，成绩也没我家真真娃儿好。”前排的李警官声音洪亮，震的他开车弟弟脑门嗡嗡作响。
“哎，我知道我媳妇昨天说的话不对，让你生气了。但你们都接着这孩子回来这么久了，都不愿意喊你们爸爸妈妈，是不是她不喜欢你们呀。”
“你……”李警官说了半句，又咽了下去，他这才发现自己和妻子好像从未问过姜真是否喜欢他们。
小姑娘端坐在后排座位上，眼睛闭起又睁开，这是在做李警官教给她的观察力训练，她在观察这辆汽车内饰，没有说话。
李老师叹息了一声，也没有发表什么看法。
车内就这么沉默下来，直到李警官弟弟把他们送到火车站，大人们才开口道别。
“谢谢李二叔叔。”姜真下了车，对着李警官道谢。
“还懂礼貌哈，也行吧。哥，嫂子，新年万事如意哈。我走啦。”
“李二叔叔等等。”
“怎么了？”
“李爸爸和李妈妈很好，我没有不喜欢他们，我很喜欢他们。”
姜真站在车门外，盯着李二叔叔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到。
从那之后，姜真开始喊李警官李爸爸，李老师李妈妈。
喊了一个月后，姜真又回到了福利院。
因为李警官在追捕犯人的时候，被犯人开车撞伤了，在ICU住了大半个月后，落下了终身残疾，下半身瘫痪了。
“嫂嫂，这可怎么办啊，嫂嫂，我早就说了，这个姑娘克父母，留不得。”
站在病房外，姜真又一次听到了这句话。
昏迷不醒的李爸爸，消瘦劳累的李妈妈，是因为自己才变成这样的吗？
爸爸妈妈，我该怎么办呢？
姜真一个人回到空荡荡的李家，李妈妈留在医院陪护李爸爸。
然后她吃完了一包方便面，把家里的卫生打扫了一遍后，决定回到福利院。
在李爸爸醒来后的第二天，她找到了福利院院长，说明了情况，解除和李氏夫妇的收养关系。
姜真离开的说辞是因为李老师又要照顾丈夫，又要照顾自己，实在忙不过来，难为李老师了。
但她心里清楚，她离开的真正原因的是怕自己命硬，给他人带来不幸。
或许是姜真离开了，又或许是上天不愿看李氏夫妇下半辈子活在痛苦中。李老师怀孕了，生了个儿子。
那是个很孝顺，很高大的儿子，姜真远远见过他推着李警官出去散步，也会帮李老师撑伞。
姜真回到福利院后，只又回到李老师家一次，本来还很好，可后面，才一岁多的小男童乱吃下了一块玩具零件，卡住了。姜真赶紧用海姆立克急救法，让他吐了出来，解了燃眉之急。但此后，她就从未再去过李老师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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