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过往

公园里突然落了雪花,小小一片冷得人发颤,正值暖春时节的六月份,薄外套抵不住什么,可林衙愿受着,她靠在廊下的红漆柱子上安静看雪,余光瞥见的熟悉身影立于十米外的树边,很是可怜。眼见着雪粒愈发密集,糊住了睫毛,林衙才不得不起身往外走。

仅一墙之隔,恍若两个时空,头顶上方的云都是稀疏的,林衙顿了顿,还是回头招手示意那人跟上来。

这是隋诏第一次为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而感到庆幸,权力和金钱能帮助他快速查清楚一个人的过往,正如此刻他手里握着的几页资料,详详细细记录了林衙自出生以来到现在的所有经历,光明的,隐秘的,一丝不落。隋诏越往后看心里越凉,他的老师,他喜欢的人,他即将要算计的人,到底是如何支撑到现在的,隋诏几乎要尝到那份苦意,他止不住地颤抖,可即便唾弃自己的所作所为,也打消不掉这个学生想要使手段强求的念头。

所以说,死亡现场第一目击者见证的是什么。

血流的方式?

徘徊在身体上方不肯离去的一缕魂魄?

还是最简洁明了的,有人躺在那,停止了呼吸。

天已黑了彻底,窗缝间飘进来油烟味。林衙在做完剩下的半页卷子后终于拨了电话过去,“嘟…嘟…嘟…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候再拨。”

嘟…嘟…嘟…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请稍候再拨。林衙反复打了双亲各自的电话几遍,没有接通,她莫名的心里发慌,手哆嗦着扣子都扣不上,待穿好衣服已过去近十分钟,甚至来不及锁上防盗门,林衙狂奔在路上,捏着手机里无人接听的滴滴声。

店门没上锁,里面黢黑一片,林衙站在门口迟迟没有动作,她慌得厉害,平复良久才从门缝伸头进去喊人,

“老妈?”

四周很是安静,路上车来车往的似都没了声响,“爸爸!”

难不成是在里间。林衙整个人钻进去小屋,摸出临出门前顺手带来的小电筒,墙外忽然间响起的雷声吓得她把手电筒掉落在地,林衙急忙蹲下去捡,却几次尝试都握不起来。

怎么不开灯呢......林衙摸着右手边的开关来回按了十几次,才想起来母亲说过这屋的灯泡坏了。可林衙仍不敢往深了照光,或许是刚才一蹲一起间飘散的某些味道早将她的神思拖出了躯壳。

警笛的鸣叫长久捶打在脑中,此刻的林衙像极了一具临近崩坏的木偶,她甚至记不清自己如何从医院里醒来,又是如何回的家。

喉间吞咽着不存在的银针,脑子里满是反复的几句话......

致命的三刀,就三刀,然后死了。

长期没进食的林衙又犯了低血糖,浑身直冒冷汗,她意识还有,大半身子扑在地板,留一条胳膊勉强扒在客厅的吧台边上。

“妈!”她撑着力气喊出来,百多平米的屋子听不到一点回声,“求你了妈妈,救救我,求你救我啊——”

门窗都关得紧,风也吹不进来,只是可惜了窗台上那株寒兰零落下最后两瓣花,无声无响地融进土里,带走了初春的最后一丝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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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均现在跟养了个孩子没什么两样,每天比隔壁桌带两个三岁娃的女老师还要操心许多,而她的操心对象,却是个已经十多岁的姑娘。

难以想象在没有碰到许均之前的小姑娘是如何生活的。就算是成年人,独自在一栋空荡荡的屋子里也是会怕的,更何况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刚开始许均还不了解林衙的境遇,她只知道小姑娘父母双亡,日常花销皆来源于政府救助的每月五百。

“许姐姐,我今晚能不能跟你一起睡?”

小姑娘虽然过分乖巧,但确算不上内向性格的,这是她们搬在一起住之后林衙主动开口的第一个要求,许均心里是高兴的,小姑娘有在亲近她。

躺在床上的两个人都没有什么睡意,许均是在想明天的课程安排,而林衙是单纯的睡不着。

小指一直被轻轻触碰,许均自然感受的到,她借着翻身的力道把手往旁边送了送,进到林衙掌中,小姑娘盯着那只手半天,又抬头去看许均的睡颜,“姐姐......”她低喃了声,而后很轻很轻地收拢手掌。

窗外急速闪过白光,飞速行驶的机车声在寂静的黑夜里格外刺耳,林衙把脑袋往被子里又缩了缩,只露出来一双眼睛,做贼似的握了下手指,困意涌上。

海浪般接连不停的雷鸣迫使林衙从睡梦中醒来,彼时,窗外泛白,雨水不要命地砸向玻璃,汇成水流,一波接着一波越来越密集,好在那轰鸣声听起来闷闷的不算近,也不刺耳,林衙转过去把自己整个儿贴进身边人怀里,这才感受到有一丝活着的迹象,她黏糊着蹭动许均裸在外边的皮肤,末了竟生出来想要亲一亲的冲动,林衙被自己出格的想法吓到彻底清醒,再难入睡。

“这位姐姐定是个极好的人。”

说话的少年未满二十,跟过去一样,他们手牵着手,身体紧贴,外边是夹着雷鸣的雨声。

在充满消毒水味的病房里醒来时,林衙恍惚间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时候,等缴了费走出医院几百米后,车水马龙的喧闹使得灵魂回归,她摇晃着身子等待红灯,刚恢复血色的嘴唇被一阵鸣笛声骤然褪成煞白,林衙挣扎着逃进路旁的绿化带中呕吐,直至胸口被浸湿。

手背的针眼开始泛疼,渐渐蔓延至心脏,叫嚣着,蜷缩成一团的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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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警察的事我是真不知道多少,能说的我都已经说了。“

”少糊弄我,孙起,我知道你心里的小九九。“

好话没说上几句,眼见着就要窜出火星子,旁边突然冒出来的人头给这股气焰直接浇灭了。

“事先声明,我刚来,一个字没听见。”

小青年乐呵呵咧着嘴,极尽真诚地冲对立的二人眨巴眼皮。

”你小子怎么找这儿来了。“

”我是来道歉的,起哥,我那天说话的态度太恶劣了,对不起。“

孙起门儿清这混小子的企图,却也不着急戳穿他,反问王梓潇除了道歉还有别的事没,没有就可以走了。

“别,是我昨天得了瓶好酒,特地来找哥喝一杯的。”

”哦?什么好酒,拿来我看看。“

”在我那房子里藏着呢,哥跟我一起去呗。“

”好啊。“孙起皮笑肉不笑地冲印期歪头,一起去。

还没等印期开口,王梓潇先一步急了:”他不能去!“

”怎么,难不成你还藏了见不得人的宝贝?“

王梓潇这回承认的痛快了:”对!没错!所以只能哥一个人看。“

”他不是外人,是我好兄弟,不用避着。“

”可你们刚刚还吵得很凶。“

”你不是说什么也没听见吗。“

王梓潇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他咬牙切齿瞪着孙起不说话,就这么干瞪着。还是全程黑脸的印期先打破了沉默,他扯起王梓潇的半边衣领子吓道:“你小子够不识相的,限你一分钟快滚!”

他看上去气极了,王梓潇固然胆子大,可也是怕挨揍的,只得隔着人又瞪一眼孙起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甩手离开。

“好了孙起,这下没旁人打扰了,继续说吧。”

“该说的不该说的你都知道了,还想要什么。”

“那可是一条人命!你晚上能睡得觉着吗。”

“我有什么睡不着的,老子......”

“孙起!”

对方还是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叫印期一瞬间升起的恼火竟无从发泄,他半握成拳的胳膊将落不落地悬着,终是无力的垂了下去,印期似乎现在才真正看清楚自己的处境,他嘲笑心底生出的一点退意,身子轻得像要飘起来似的。

“我不会再来找你了。”

等到电梯门开,抬头撞上的是许久未见的苏弋,她脸色红得不正常,客套话都顾不上说,急忙忙拉了印期塞进电梯里。印期只得了句‘我很快回来’和手心里剩下的一串钥匙。

玄关的一片狼藉叫人不自主地想象这里不久前发生过什么,印期尽量放轻脚步往里走,直到看见被束在沙发上的枥茶,看着入定了一般,任凭印期唤了几声都没反应,他翻通讯录想着打电话问一下苏弋自己可以做些什么,恰巧收到沈至让发来的讯息,是一串地址和一个中年男人的照片,他还说警局那边最近在忙一桩大案,没空管这件事,倒不如我们自己查来得快。

印期放大照片细细看过,眉眼是有相像的,他回了个无奈的表情,问沈至让的事情进展如何了。

“我口渴了,能帮我倒杯水吗。”

身后冷不丁出来的声音激得印期按出去一个‘恭喜发财’的表情包,他急急忙忙点了撤回,回头去看正盯着他两眼放光的枥茶。后者似乎很兴奋,挣扎着想要脱开绳索,可她只是独自使闷劲儿,并不向印期求助。

“你要喝温水,还是冰水?”

枥茶短暂地停止动作回答一句“温的”,便又开始自顾自地折腾起来,印期去厨房烧上热水,又倒了半杯凉的回来喂给枥茶,他试探性叫了陆青时的名字,不见人有反应,印期不再说话,起身收拾散在地上的杂乱。

待到门外的密码锁响起时,印期挪动因长久站立而酸麻的双腿,才发现屋里光线已成黯淡,而沙发上人也不见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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