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昕是安平五年夏天生的，五月初一，好日子。也幸好生在夏天，要不就罗昕那早产的身/体，生在冬天，估计是活不成。
“这孩子也不知是命好，还是命苦。选了个好时候，却没有选到个好出身。”罗张氏轻轻拍着床上的婴儿，眼神全是怜惜。
“我觉得倒是没生对时候。要是十多年前的罗家，她那至于生成这般模样。”罗俊叹了一口气，“哎，也是我没本事，罗家是一年不如一年，我愧对祖宗啊。”
“天灾人祸能怪得了谁。爹那般会算计的人，最后也只能保住家里的人，其他的什么都放弃了。老头子，你又何必自己看不起自己。”
罗张氏口中“爹”指的是罗俊的父亲罗童生。他是一个学富五车的人，只是运气不好，或者说心理问题，一到考试就遇到各种问题，要不是得了风寒感冒，要不是被分到臭号，等等。考了几十年，一直还是童生。到了四十岁，他就不考了，觉得自己没做秀才的命。虽然他到死都是个童生，可没人质疑他的学问和见识，是罗家难得的聪明人。
罗俊并不像他爹，他是个老实本分的，多年的逃难生活磨灭了罗俊身上所有的激情和奋进，他现在就想着如何将家里的地种好，如何养活一大家子。罗家最像罗童生的是罗俊的二儿子罗湖，可惜罗湖在逃难中走丢，一直没有找到，也不知还在不在人世。
想到公爹，罗张氏就忍不住想起自己走丢的二儿子。也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样，有没有娶妻生子，有没有吃饱饭，有没有……罗张氏从来没有想过罗湖会死。她认为罗湖那么聪明，一定能够养活自己。或许罗湖早就死了，只是罗张氏不愿意相信，精神安慰自己罢了。
感觉身边娘子突然安静，罗俊忍不住有些担心，伸手推了推罗张氏，道：“老婆子，你睡了？”
“没。”罗张氏收回思绪，装作无事地回答。
罗张氏并不打算将自己的想法告诉老伴，罗湖丢失是全家人的痛苦，尤其是罗俊，他一直都很自责，觉得是他这个做爹的没用，儿子都看不住。罗张氏不想提起这些伤心事，让罗俊本就直不起的腰更加佝偻。
“我还以为你睡了。孙女睡了没？”
“这孩子每天都在睡，就没见她醒过。”
“这孩子是不是太/安静了，要不请个大夫来看看。”
“嗯，这孩子是安静地过分，不过她倒也知道吃东西，这几天张开了些，比刚生下来好多了。给孩子看不如找个大夫给老三家的看看，小孩子也只要能吃能睡，就没啥大问题。反倒是大人，忍着也没人知道。”
“月娘不好？”
“我今天看她的脸色，觉得不太好。”
“那明天让老三请大夫，可不能耽误。”
“明天你们三父子不是去镇上做短工吗？老三哪有时间去请大夫。还是明天让老大家的去吧。哎，就是这钱……”
“钱哪有人命重要。老三家的虽然是我们捡回来的孤女，可对我们一直孝顺，还给罗家生了三个孩子，有功劳有苦劳。我罗家可不是那种狠心人家，没得做那种让人齿寒的事。我明天找亲家借点，你的药该买了，老三家的请大夫抓药也不能马虎。”
“又和亲家借。”罗张氏皱眉，为难地说，“这三天两头上门借钱，真成了打秋风的。好在亲家人品贵重，没有为难老四。四媳妇和老四也夫妻和睦，小两口日子过得好。哎，老四为了我选择入赘杨家，再因为我们让杨家看不起，我死了都不能原谅自己。”
罗俊没说话，他也觉得丢人。从前的大户人家，现在沦落为要“卖儿卖女”才能过日子，真是丢人。可穷人能有什么骨气，为了活命，什么都能抛开。难道就为了面子，不给老伴和老三家的请大夫，让他们自生自灭？罗俊做不出来。
“我的药就不要买了。”罗张氏突然说，“我这病也没什么特别的，吃着药也是那样，不好不坏，何必浪费那钱。”
“又胡说。”罗俊在黑暗中摸索着握住罗张氏的手，“逃难那几年，你的身体亏损严重，需要好好养。神医都说了，你不好好调养，对寿命有碍。只是我没钱买那些名贵的补药，只能买些替代品，这才导致你的身体一直不好不坏。你答应过，要和我长命百岁，决不能让人说我‘克妻’，怎么能不继续吃药调养身体呢。”
“我的身体我知道，好着呢，不用花那钱。”
“这事你听我的。”
“哎，何必呢，有那钱做点其他的不好吗。”
“又说胡话。”
罗昕觉得自己应该在做梦，要不怎么会听到身边有人说话。对方带着地方口音，罗昕听不太懂，但有些词完全能辨认，这分明是两口子谈话。现在医院都要求讲普通话，正规的护工也不会随便将家人带到病人的房间聊天。所以，这肯定是做梦。
这样想着，罗昕又心安理得地睡了过去。
“刚才孩子动了？尿了？”罗俊问。
罗张氏摸了摸襁褓，道：“没，估计是动动手脚，又睡了过去。这孩子的瞌睡真多。”
“这孩子比起她哥哥们，有些弱了。”
“是啊，老三家的又没奶，就吃点羊奶、汤水填肚子。希望她能平安长大。”
“会的，你养的好。娘一直说你养孩子有一手，你养的孩子都平安长大了。”
“难得听你说这些。时间不早了，睡吧，明天还有一堆活。”
“嗯。”
罗家的农家小院呈品字结构，土墙茅草，正房两间，一间住着罗俊老两口，另一间给罗溪留着，四房回罗家就住在这里。左边有一大一小两间房，住着罗海一家四口。右边也有两间，住着罗江一家。
这些日子齐月生完孩子身体不好，小女儿抱给婆婆照顾，两个儿子由罗江看护。罗江第一次一个人照顾孩子，白天干活，晚上照顾孩子睡觉，累的不行，倒头就睡。
同样两个孩子，罗海夫妻两人照顾，就轻松不少，回了房间一番睡前运动后还有心情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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