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往事如斯

却说向晚天边突现一蓝一紫两道光华,如雷似电,向谷中疾驰而来,不多时便到了鬼蝠和灵灵身旁,却是玉衡子、摇光子两人。

灵灵见了,自是欢快地迎了上去,向两位老人撒娇问好,还不忘埋怨爷爷做事不靠谱,丢下孙女就走了好几天云云。两位老人慈眉善目,倒也笑得开心。

三人谈笑一阵,摇光子看向鬼蝠,向玉衡子疑惑道:“师兄,这位是?”

玉衡子听得,转头向鬼蝠道:“你的伤如何了?”

鬼蝠听闻,连忙回道:“前些日子在下遭逢大难,幸蒙玉衡子老前辈和灵灵姑娘相救。在下今日身体已好得差不多了。”玉衡子听得一笑:“那便好。”

却转头向摇光子:“师弟,你看这孩儿长相似谁?”摇光子闻言一呆,忙向鬼蝠面上望去。

鬼蝠不知何意,被二人盯着倒是十分难受。

许久,摇光子忽的微微激动,颤抖着道:“孩子,你认识杨云心吗?”

鬼蝠听得“杨云心”这名字,脑海好似有几分印象,但往深处想,又是空白一片,记不起分毫,无奈茫然地摇了摇头。

玉衡子闻言一愣,摇光子也不由叹气,暗叹一声:“也只是像罢了,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情……”

却在此时,忽闻灵灵开口道:“大哥已经失了记忆了。”

摇光子听罢,苦笑一声,随口问道:“那你身上可带有什么彩石玉佩之类的么?”

鬼蝠茫然地盯着他,不知他是何道理。却莫名的不想违拗,急忙摸了摸身上。

却此时,忽想起自己颈上有一块玉石,忙将玉佩解下来,递给摇光子道:“前辈,您说的是这块么?”

摇光听得随意一瞥,待见他手中彩玉,初始心头大震。

灵灵和玉衡子亦细看去,只见那玉佩白如羊脂,上雕了几朵云霞。云霞之后隐着一座仙山,好不神秘壮观。

更奇的是,这玉石一见亮光,便散射出七色光彩来,如棱镜花火,一见就知不是凡品。

灵灵见了,不禁脱口而出:“好美的宝玉!”

摇光子看着彩玉,又看看鬼蝠,满面不可置信,而又悲喜交加。

他将鬼蝠手中玉佩接了过来,细细地摩挲着,就像是摩挲着自己心爱的姑娘一般。许久已是老泪纵横,浑身扑簌。

众人见他样子,忙扶着在炉火边石凳上坐下。

许久,摇光子才止住了眼泪。他抹了抹面上浊泪,将鬼蝠叫到跟前,道:“孩子,你真不记得杨云心了么?”

鬼蝠依旧摇头。

摇光颔首:“你既已失了记忆,不记得前事了,便由我告诉你一些吧。”

鬼蝠闻言,慌忙点了点头。其实自他失去记忆起,虽不曾如何抑郁寡欢,但若是说无一丝失落,倒也是假话。

此时听摇光子话语,似是知道他身世过往一般,若是能相告,那自然再好不过了。

摇光子含泪一笑,将他扶到身前,很是慈爱地点了点头,叹口气道:“杨云心就是你爹,也是我那最疼爱的弟子啊!”

当下他便将过往之事,向鬼蝠一一道来。

原来,摇光玉衡二人,皆是蓬莱飞仙阁长老。其一生甚是严谨,收授门徒亦是如此。从年轻至今,他却也只收了不过六个门徒。而他却最喜爱最小的那个弟子杨云心。

杨云心天资聪慧,又忠厚老实,很得摇光子垂爱,甚至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了。

二十多年前,杨云心学成下山,不过两年已在江湖中闯下了赫赫威名。

摇光子自是为他徒儿骄傲万分,甚至想到了自己百年之后,将自己飞仙阁首席长老之位传于他。

却不料杨云心正于盛名之时,却突然与一个凡世的姑娘相爱成婚。

这道家之中,虽非有不准门中弟子成婚的规矩,但摇光子自幼修道,始终觉着这类男欢女爱之事,是世间毒药,一直严禁座下弟子沾染。加之杨云心成了婚后,便一直思恋凡尘,无心承教,是以师徒二人几乎反目成仇。

摇光子在震怒伤心之下,自是将杨云心逐出了师门,并发了毒誓永世不再相见。谁知这毒誓竟自成真。

十年后,摇光子思念爱徒情深,便下了山来,想劝杨云心若是回到飞仙阁之中,就是带着妻儿也无妨。

那知他一到杨云心府上,却看到庭院已是荒芜了许久,倒像是多年没有人居住了一般。忙到周围人家去寻访。

周围人都道杨云心夫妇早已病逝多年,只余了一双儿女。只是前些年又闹了旱灾,为了躲避饥荒,许多人都北上逃荒去了,那一双儿女也无了踪影。

听说其年荒灾甚是严重,逃难之人有一大半倒是死去了,那双儿女当时年纪甚小,无人照料,定已是凶多吉少了。

摇光子据周围人家的指点,找到了杨云心的坟墓,自是悲痛欲绝,恸哭了一场,只道不孝徒儿,叫师父白发人送了黑发人。

只是他在悲痛之余,又心存了万一念想,想找着杨云心那一双遗孤,好好抚养成人。至此,他便在江湖上各处打听,只是打听了多年,却并无一丝消息。

便在摇光子万念俱灰,以为那双儿女已经死去的时候,却在师兄玉衡口中偶然听他说起在长安城下曾相救过一个颈上挂着一块仙山虹石的男孩儿。

原来,玉衡子为人逍遥淡泊,虽身为飞仙阁首席长老,但却对那名利之事不甚看重。

他最是欢喜游历天下,多年前那一日,他在长安城下遇到了一双逃难的男女孩童。但见那男孩女孩儿面貌可爱,却穿得破烂褴褛,面黄肌瘦,好不可怜。

玉衡子对那对孩童实是喜爱,更见到男孩脖颈上系着一块仙山虹石,想是门人之后,便收留了下来。

只是想到以后要在江湖中漂泊,带着两个孩童实是不便,他便将男孩儿送上了昆仑山紫云宗,要他学道识礼。身边只带了女孩儿,便是现在的灵灵了。

摇光子听了师兄所说,料知男女孩童便是爱徒杨云心之后,心中大喜,便在两年前和师兄上了昆仑山去找人。

二师兄弟上了昆仑山,自是欢欢喜喜兴冲冲。却不料到了紫云门,竟被恒春道人告知那男孩儿犯了过错,为逃脱罪责,已于前几个月不小心坠崖身亡了。

玉衡子摇光子两人乘兴而来,却听得如此噩耗,如何不又悲又怒?若不是他紫云宗同为道家,且高手如云,只怕两人便要在那紫云宗内大闹一场。

两人寻到那男孩坠崖处,看见幽谷万丈,深邃如渊,常人若是掉下去,绝无幸免之理。

摇光子眼看便要找到爱徒遗孤,却不料发生如此惨祸,如何不伤心?加上他年纪渐老,心中渐加容易悲恸,只觉此生再无期望。

自那日起,摇光子再未回过蓬莱,独自一人在这中原大地上苦行。

他原是极为忌俗,不愿留恋尘世凡俗之中,自认只有修仙炼道才是正道。

只是他在凡尘中年深日久,心境却慢慢变了,这凡世俗人虽整日忙忙碌碌,亦不免生老病死,但这往往复复轮回中,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却在几日之前,玉衡子突然找到了他的住处,告诉他那个坠崖的孩儿找到了。

摇光子本就为了爱徒与其遗孤死去之事而抱憾万分,如今听得师兄说这孩子并未死去,如何不喜?当下便匆匆和他出了来,御剑行了两三日,方才来到这谷中。

摇光子说罢,细细端详鬼蝠,见他模样与当年杨云心并无二致,恍恍惚惚又想起了爱徒,又是老泪纵横不已。

鬼蝠虽失了记忆,但听闻摇光子所言,也知摇光子实是自己在这世上最亲近之人了,便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急行跪拜,泣道:“多谢师公如此垂爱我爹爹,他若是在天有灵,知道师公已经原谅他了,定会欢喜的。”

摇光子急忙托起:“好孩儿,快快起来!”抹了抹脸上浊泪,叹了口气,道:“逝者已矣,罢了,罢了。至少云心还留下了你一个孩子,往后,你就和我回蓬莱去罢。”

鬼蝠道:“师公吩咐,孙儿自是遵从,但孙儿既从小失了父母,如今又忆不起前事,连父母所赐名字也不记得了,却是如何是好?”

摇光子微微一愣,旋将玉佩翻了过来。但见那温润如脂般的玉石背面,赫然有一行小字:不肖弟子杨云心,遗此虹石以雁翎孩儿。他日有缘,便归还回飞仙阁摇光真人。

见那行字,摇光子登时眼眶又是一红,喃喃不住:“不肖弟子杨云心……不肖弟子杨云心……”哽咽几声,便将那虹石重又系到鬼蝠颈上,道:“孩儿,这块虹石是你爹留给你的,他称你为雁翎孩儿,那以后就叫雁翎吧。”鬼蝠点了点头。

是夜,灵灵和杨雁翎于小屋中睡熟。

夏日夜空遍布了星辰。

谷中,玉衡子和摇光子两人并肩走着。良久,摇光子才道:“如今找到了云心的遗孤,了了我多年心愿,我也就放下心来了。”

顿了顿,又道:“师兄,我们已有多年没有这样一起散心了吧。”

玉衡子闻言,撇了撇嘴道:“我与你个老头有什么心好散?还不如自个儿躲在屋里,喝着小酒两杯,抽抽烟斗巴适!”

摇光素知玉衡语言幼稚玩闹,倒也不来气。

两人一段沉默,又迈步向前而去。

却在这时,天边突兀地划过一道流星,摇光子一笑:“师兄,可还记得年轻时候,你与我曾为讨天玑师妹欢喜,赌赛追逐星辰?”说罢,右手一招,身前便出现一把仙剑来。

但见那柄仙剑剑身闪着紫色寒芒,流光溢彩,甚是玄异:“当年比试,师弟侥幸赢了一局。如今老夫聊发少年狂,再比一场如何?”说罢一个转身,已御起仙剑,风驰电掣地朝那流星逝去的方向飞去了。

玉衡子哼哼一声,懊恼道:“当年若是老头儿知道赢家能得到天玑师妹亲手绣的香包,怎肯让你?呜呜!”也唤出了一把蓝色仙剑,如彗星袭月般,追着那道紫芒而去。

次日,朝阳刚刚升起,四人便已早早起来了。那山谷之中下了一场小雨,空气倒是格外清新。

满山树木花草,被清晨雨水淋过一遍,此时苍翠欲滴,更显生气勃勃。山崖峭壁之上,飞瀑如帘,倒挂而下蔚为壮观;其上树木丛生,早有猿猴在婉转啼鸣。

四人在屋前小溪各自清洗毕,只待灵灵收拾了屋中物什,便一同离开这山谷。

但见一双仙剑破空而行,径窜云霄之中。

灵灵紧紧地抓着爷爷身后衣袍,脚下仙剑何等之快,不过半碗茶功夫,已是将山谷远远甩在了后头,再看不到了。

这一路飞得好快,脚下仙剑穿云破雾,如雷似电。四人御剑行了不过四五日便到了齐鲁境内。

两个老道相视一眼,将仙剑按落云头,降在了泰山脚下。

这四人早晨并未吃了东西,此时降下地来,便在附近小镇找了一间茶馆,各自点了些茶水点心吃着。

这岱宗自古乃人间帝王封禅之地,平素里亦多有人朝拜,故这小镇之上倒也是人来人往,不算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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