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叵测之心

杨雁翎方才回到馆舍不久,门外便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他叫一声“来了”,忙把门打开,就见门外站着一个高大的陌生弟子。

杨雁翎微微疑惑,道:“师兄何事?”

弟子道:“师弟,师祖天权子真人差你与两位师祖,还有灵灵师妹到‘凌仙殿’中见礼。”

杨雁翎听罢点头道:“原来如此,多谢师兄!”转头向内中:“师公,玉衡前辈,灵灵,天权师祖召我们觐见。”

须臾,几人收拾好装束,一同到“凌仙殿”中。那个弟子便躬身道:“师祖,人已带到。”

彼时主座上端坐一人,白发苍髯,甚为威严,看来便是天权真人。闻得言语,就摆了摆手:“好,你下去吧。”

弟子道声“是”,便躬身而退。

五众见得,忙躬身向天权子道:“拜见天权师兄(师祖)。”

天权子亦起身而引:“请坐,不必多礼。”

众人谢过。

二方坐定,凌逸远便站起了道:“天权师祖,我奉了掌门师祖之命接引二位师祖。既已完成,这便回去了。”

天权子闻言,摆摆手道:“好,你去罢。”

凌逸远再拜,眼中向摇光几人望了望:“弟子告辞。”转身出门而去。

天权子看了看座下几人,道:“二位师弟,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摇光子听得,道:“师弟无恙,倒怕师兄有恙。”

天权子本是客套一句,不料他会如此说。忍不住眉头微皱,道:“师弟何出此言?我有什么恙?”

摇光也不客气,道:“三师兄,我二人昨日来觐见,但闻你身体有恙,不便相见。今却道不是,那昨日之言岂非托词?”

玉衡子听得,看看天权子,又转头看看摇光子。

天权面色登泛青白,道:“昨日我在殿中石室内修炼,其实走不开,故而假托抱恙,望二位师弟恕罪。”

玉衡子待说甚么,可见天权子面上不悦,忙住嘴不说。

却摇光子又道:“天权师兄,我二人此次归来,并未想与你争这缥缈峰上之权,只想安心授徒,请师兄莫要多疑了!”

天权子听罢,愠道:“师弟是什么意思?难道这山头是我抢你的不成?”

“你也不想想,你二人离山许多年,这缥缈峰上早已荒芜成了什么样!我奉掌门师兄管之,也费尽心力,才有这般局面。”

顿了顿,微微哼一声,“罢了!今日既然二位师弟归来,我便将这缥缈峰交还,请师弟莫要推辞!”说罢霍然起身,要将主座相让。

摇光子见了,冷笑一下,摇摇头:“我多年不碰俗务,早是生疏了,还是仍由师兄来罢。”

“不过,我听云轩师侄说,我那四个徒弟现在似乎在后山雪城?”

天权子道:“是,后山雪城无人打理,我便叫他四人去了。”

摇光子闻言一抽,道:“雪城是我蓬莱山犯罪弟子面壁思过之处,极寒极冷。他四人有甚么过错,你却将他四人派去!”

天权子道:“我是这凌仙宫之主,调派弟子镇守各方,是我之职责!你若有异见,尽可上告天枢师兄!”

摇光子气极,登时拍案而起:“上告师兄我是不敢,可师兄若要如此,便也将我等二人派去雪城罢!”

天权子闻言变色,道:“你莫要放肆,真当我不敢吗!”

摇光子冷然一笑:“你自然敢!你还有何不敢!“

天权子被他连激几句,忍不得奋怒至极,道:”那好,我便让云轩接你几人过去!“

摇光子听罢拱手,仍是冷笑连连:”那便多谢师兄成全了!“说罢一甩袖袍,领了玉衡子几人出门去。

几人方出殿门,便闻殿中传来天权子怒极拍案之声。

摇光子冷哼一声,转头道:“你几人回屋收拾一下,寻些毛衣裘服来,我们要上雪城去了。”

三人答应,各自回房收拾一阵,便出门来。

只见一中年道人匆匆来到,见到摇光子几人,忙躬身道:“二位师叔,我奉师父之命,引二位师叔到雪城。”

顿了顿,道:“可雪城之中寒冷无比,加之道路不便,粮食布帛又不足,实是艰难无比,二位师叔何苦要……”

却听摇光子摆摆手:“既师兄安排,无有不从,云轩快些带路罢。”

暮云轩听罢,欲言又止,末了叹息一声,将仙剑祭出,道:“二位师叔请随我来。”说罢御剑上天。

二老见之,也各自带上杨雁翎和灵灵二人,御剑跟上。

这缥缈峰实是广袤无比,几人赶路至午间,才到了雪城。

其实说是城,不过是几排石块垒成的房屋。只是接近缥缈峰山巅,极寒无比,屋顶都覆满了皑皑白雪。

几人忙将早准备好的裘服毛衣穿在身上,才稍解寒冷之意。

降下地来,但见那城中冷冷清清,并无一丝人气。

暮云轩向几人惭愧一声,向城中呼道:“云天,云淼各位师弟在否?”

便听得那一间冰屋中回道:“云轩师兄你可来啦!我们几人粮食早就告罄了,你是否是给我们带了粮米来?”话音刚落,就见屋中钻出一个高瘦汉子来。

但见那汉子身上并未穿得甚么厚衣服,此时抱着身子,正瑟瑟发抖。面上晕红发紫,只怕是染了风寒。

汉子见到这边几人,也是有些错愕。过了半晌,才向摇光子扑来,跪倒在面前了,泪流满面道:“师父!”

摇光子忙扶住道:“云峰快快起来!”

汉子流涕不住,道:“师父您这一走,便走了许多年……徒弟们想你可想得苦呀!”言语之间颇为辛酸。

摇光子听罢,已是湛然泪下,惭愧万分:“是为师的错,教徒弟们都受苦了!”

二人抱头痛哭,教旁人也不禁动容。

半晌,暮云轩才扶了岳云峰手臂,道:“屋外天寒地冻,云峰师弟,还是先请二位师祖到里屋去罢。”

岳云峰听到,忙道:“对,对!”将身体站起了,对摇光玉衡二人道:“师父,师伯,快些进屋里来。”

几人围了火炉坐定,暮云轩道:“云峰师弟,怎不见云天云淼几位师弟呢?”

岳云峰“哎”一声,道:“云天师兄上山修炼;云淼云来二位师弟去砍柴火,下山与山下村民交换些粮食布帛,到现在还没回来。只有我前日染了风寒,离不得屋,故而留守在这城中。”

摇光子之前早已想过徒弟们在这雪城之中,定会有些难处,但仍是料不到居然这般难过。

他年事已高,心肠渐软,听到此般,但觉皆是自己过错,又欲流下泪来。

却玉衡子气恼非常,回头向暮云轩问道:“天权师兄将他四人派到这儿,你等却连粮米也不给供给吗?”

暮云轩听罢,面上羞愧不说。

却听岳云峰道:“师伯莫要怪罪云轩师兄,诸般事宜,都是天权师伯说了算。其实天权师伯原本下令不给给我等四人供给粮米的,倒是云轩师兄好心,常常给我等送些粮米来,才不至于每日挨饿。”

暮云轩听罢,更是羞愧,叹息一声,道:“云峰师弟谬赞了。我自上山以来,与你几人交好,实不忍心你等无故受苦。”

各人听罢,都长叹一声,住口不说。

又坐一阵,暮云轩便起身辞道:“师叔师弟,我这便要回去了。待我回到凌仙宫,必要与师父相求,要他将二位师叔和几位师弟接回去。”众人拱手相送,暮云轩便出门,引剑而去。

岳云峰与恩师重逢,心上自欢喜,寒暄间,却见摇光子身旁灵灵和杨雁翎,忙道:“师父,这两位是?”

摇光子轻笑,指了指灵灵,道:“这是你玉衡师伯的孙女。”

灵灵甜甜一笑,道:“师叔好!”

岳云峰听罢,微笑点头。

却又听摇光子指着杨雁翎道:“这是你五师弟的儿子杨雁翎。”

这一句只如霹雳般,击在岳云峰心头。

慌忙转过脸来,细细端详一番。

半晌,不觉颤抖道:“像!真像!”又道:“前些年闻六弟过世之时,我等几个师兄弟都如挖心掏肝了一般,伤心难过不已,只道未能与他同生共死!不想六弟还留有子嗣在世上,实在是大大的幸事!”

正在此时,又听得屋外一个粗犷声音地道:“二师弟,我回来了!云来,云淼二位师弟砍柴换粮回来否?”说罢,又似自说自话道:“这般天气,又似要刮风下雪了!无粮无米,怎么熬得下去!”

岳云峰听得,忙回道:”大师兄,快快进屋来,师父来了!“

屋外那人显然一惊,道:”你说甚么!“掀开石门探进头来,望见眼前情景,只又惊又呆,说不出话来。

当晚,江云来,薛云淼换粮归来,众人见到恩师,都是又惊又喜又悲,一齐围坐了叙师徒情份。

杨雁翎便与灵灵将换来的米粮与雪水一同放入瓮中,放于火上烧成粥饭给几人吃。

众弟子都捧了手上粥碗,各个唏嘘道:“与恩师分别多年,不想今日竟在此相逢,想来真如做梦一般。”

薛云淼点点头,:“今日我与云来师兄去砍柴换粮,正遇大雪封山,路上积雪有一尺来厚,极是难走,但却比之往日多砍了两三担柴,多换了半斗米,我道是怎么回事,原来是恩师要来!”说罢哈哈一笑,众人听了也不由轻笑。

却听莫云天指向杨雁翎:“师父,这便是六弟的儿子吗?”

摇光子点点头,道:“是。”对杨雁翎道:“快见过你大师伯。杨雁翎听得,忙站起,道:“见过大师伯。”

莫云天望见,却不回话,片刻对摇光子道:“此子天资尚可,却缘何少了一臂?”

摇光子道:“我也不知,雁翎是你师伯寻到的,我到时他已受伤失忆了。”

莫云天“哦”一声,沉吟片刻,道:“那这般,将他交与我,我将他每日训练,开导他法力,您看如何?”

众人听罢,都道甚好,摇光子也捻须点头,他素知这大徒弟行事严厉,又勤奋修习,若杨雁翎交给他,心上实安矣。

是夜,杨雁翎在自己石屋中翻覆不眠,望望窗外,只见鹅毛大雪纷飞,实是寒冷之极。

只是他窗上镶了一块万年坚冰雕琢而成的平镜,倒也不怕风雪会透进来。便站起身来,手中摸了摸那平镜,只觉寒冰刺骨。片刻,开门出去。

他在雪城中踱步,只见头顶飘来片片雪花,片刻便将他发丝染白了。

只将手伸了,接住一片飘落面前的雪花。

但见这花儿长了六片花瓣,晶莹剔透,煞是好看。可惜一接触他掌心,便融化成了冰水。

将眼抬抬,望望天际,心上却忽地茫然。

正在此时,忽听得那风雪声中,悠悠传来一阵温婉笛音。

那笛音在风雪之中幽幽而往,忽而如三月流水般温柔,缠绵翩翩;又忽高亢,似是刀光剑影,铮铮作响。

杨雁翎微微惊疑,心念一动,忙迈步循了那阵乐音去。

他身上穿了裘皮,并不觉如何冷。只是大雪纷飞,脚下积雪深达一尺多,倒是极为难走。

行了大约四五里路,就远远望见一处断崖。笛音幽幽,似便是从此传出。

杨雁翎心上一喜,忙拔腿继续前赶。

到得山下定睛望去,果见一身披白袄的少女,正坐在断崖之上,手上端了支苍笛立于唇上忘神演奏。

那女孩儿面庞清秀,眉上沾染了些许雪花,甚是凄美,恍惚之间心上悸动,蓦然生出一股旷世重逢之感。

又笛音袅袅,美妙绝伦,忍不住静站聆听,恍惚间,只觉那风雪声渐远,止剩了这动人笛音。

恍恍惚惚……

但乐音正高亢肃杀,却忽闻得一块小石子“啪”地一声掉落谷底。随即,笛音也戛然而止。

杨雁翎闻得,抬眼看去,便见那个少女已收了笛子,此刻正俏立崖上,向自己看来。

两人四目相对,许久许久。

末了,见少女将笛子一收,纵身跳上身后一头长满白色长毛的怪牛,旋翻身下山路去,在风雪与夜幕中失了踪影。

杨雁翎见那少女走远,自顾呆呆站在原地,半晌,才起身往来路而回。

第二日一早,杨雁翎便随莫云天上得雪山顶来。

但自峰顶望下,只见千山匍匐,云霞作毯,真乃“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莫云天道:“我道家修行,乃是以内力为主,以功法为辅。

内力即为法力,又为灵力。道家中各类武功法门,都需体内法力方可施展,法力愈深厚,而所施展功法也愈强,你可明白?”

杨雁翎听得,道:“明白。”莫云天点头,道:“明白便好。”却指了身旁一块磨盘般巨大石块向杨雁翎道:“那你便运法力,将这石头打碎了我看看。”

杨雁翎望见,面上只一阵错愕。

原来,那磐石有半人来高,丈许长宽,不下几千斤。

这般巨石,只怕天雷亦不能摧毁,却叫人力怎能撼动?

可望莫云天面庞,似不在开玩笑。只得硬了头皮走到那石块前,手上运起蛮力,一掌便劈了下去!

这一掌实是不轻,只将他手刀处皮肉劈得皮开肉绽,鲜血也汩汩冒出。疼得额上冒汗,颤抖不已。

莫云天望见,冷哼一声,道:“不明白偏要装明白,你这般用蛮力硬劈,是想把自己右手也劈碎,作个双臂残废之人吗!”说罢将他一把推开了,喝了一声,将掌心印到那磐石之上!

霎时,只听得一声巨大爆鸣,烟尘四散,那石块早已炸成了齑粉。

杨雁翎望见,又惊又愧。

却听莫云天道:“回城去罢。”

杨雁翎惑道:“便要回去吗?”

莫云天冷笑一声,道:“你手掌开裂,若不回去包扎,这般天寒地冻,不过一时三刻便得废了!”说罢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杨雁翎被他训几句,讷讷的无言以对,只垂头丧气地跟了去。

回到房中,他心头五味杂陈,不知所感。

在石床上躺了半晌,却听外头有人敲门。

开开一看,却是莫云天,忙拜一拜:“师伯。”

莫云天却不看他,只将手上几株草药递在他面前了,道:“将这药碾碎了,早晚敷在伤口处。”见杨雁翎发愣不接,冷哼一声,将草药丢在他脚边,转身出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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