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杜仲的心思

梅方的帐篷甚是宽敞,甚至在丘地上铺了地毯,最里头堆着软垫以作歇息,中间摆有一张小方桌,方桌四角放有蒲团,桌上摆满了酒肉。

行商在外,即便随处安营,哪怕只是一晚,梅方也要过得讲究。

官掌柜扛着醉死的梅方进帐,费力将其安置在软垫当中,累的一屁股坐下,大口喘气。

“我说梅掌柜,你未免也太沉了吧,跟具死尸差不多。”

“呸呸呸,胡说什么,不是死尸,不是死尸。”

“你也别怪老儿我收了你的好处没出力气,今晚之事真不怪我。我明明在他们酒里分别下蒙汗药,唯独你那坛是好的。也不知为何,偏偏你和札克倒了,剩下书生没事。”

“或许啊,东西注定就是那书生的,梅掌柜你强求不来。”

“看在我如此卖力把你送回的份上,你我也算两清,送出的锦布可就不还了。”

嘴上嘀咕半天,见梅方挺尸一般一动不动,官掌柜不再唠叨,挣扎着起来,一边揉着肩膀一边掀帘而去。

就在帐帘落下那一刻,不省人事的梅方突然睁开了那只独眼。只见眼光清澈、犀利,丝毫不见半点酒醉的朦松。

依旧一动不动的躺着,原本猥琐尖刻的那张脸,此刻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写满凝重。眼神直直凝视帐顶,脑中不知在思量着什么。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毫无征兆之下,他猛地重新闭上眼睛。抱紧软垫,头歪在一边,身子弓成虾米,粗重的呼噜声跟着响起。嘴巴一张一闭间,口水沿着嘴角流了下来,瞬间换作痴梦呓语。

“喝,继续喝,老子不信喝不死你……”

“小翠啊,来呀,陪哥哥我喝一杯……”

“……”

风动,帐帘翻起,帐中多了一个人。

只见他蹑手蹑脚靠近,行进间缓缓拔出匕首,锋利的锋刃悄无声息的贴近梅方的咽喉处。

来人死死盯着梅方的脸,不放过任何一丝反应。

“你个该死的书生,不许你摸小翠,不许摸……”

似乎完全不知道身处险境,梅方将软垫搂的更紧,身子不停扭动,嘴里还发出吧唧乱响,极是不堪。

匕首很稳,稳稳的贴在咽喉上,只需轻轻一拉,便能抹断他的脖子。

半响,来人没有发现异样,冷哼一声,这才将匕首收回。伸手去拍他的脸:“梅掌柜,梅掌柜,醒醒,醒来了梅掌柜。”

“哪个狗东西在吵本掌柜睡觉。”

许久,梅方烦躁的暴跳而起,卷起衣袖就要揍人。刚抡起的拳头,看清来人,浑身一震,顿时软了下来:“杜、杜、杜老大。”

来的竟是商卫头领杜仲。

“梅掌柜这是酒醒了?”杜仲淡淡看着他,嘴角的那抹阴笑甚是吓人。

“这、这是哪里?”

“哪里?这是梅掌柜的营帐啊,怎么,喝酒喝的连自家营帐都不认得了。”

“我、我、我……,难道是杜老大送我回来的?”

“我可没那个闲工夫。”杜仲挨着方桌坐下,“我瞧着是那姓官的把你送回。”伸手抓肉,毫不客气的吃喝起来。

“官老儿?”梅方一拍大腿:“不好,老子着了他的道。”

见杜仲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梅方嘿嘿的尴尬几声,揶揄的坐在杜仲身旁,替他倒酒。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夏总管严令商卫不得接近篝会,那里发生什么,杜仲并不十分清楚。

俩人似乎极熟,而且梅方对杜仲带有惧意,见他问起,只能一五一十的将篝会里发生的事情讲述一遍。

想不通的是,自己让官掌柜在最后一关给另外俩人喝带有蒙汗药的马刀酒,以便自己胜出,怎么到头来自己喝的也是下过药的酒?

不应该啊,难道是酒拿错了?

“就你和风辽的那个大个头倒了,叫书生的家伙赢了篝会。”杜仲后来出现,所以知晓结果。

“我就知道,一定是官老儿与书生串通一气,摆了老子一道。”梅方义愤填膺,“不行,老子找官老儿算账去。”

杜仲一把将其按住,“不一定是官老儿。”

“不是他还有谁。”

杜仲塞一口肉入嘴:“官老儿知道你梅方是个睚眦必报的家伙,收了你的好处还敢如此行事,明日也就别想在商队里混了。我倒是觉得,那个书生有些古怪。”

“杜老大是怀疑,书生使了个偷龙转凤,把我的酒给换了?”梅方亦是精明之人,很快明白杜仲话里的意思。

“若非如此,为何最后赢的是他?”杜仲一饮而尽,皱眉问道:“你可知书生这伙人的来历?”

梅方摇头示意不知。只知道来自大周文安城里的药坊,从未在通商路上见过。也就是在定硕,商队出发后的一天,此三人才尾随而来。瞧模样,也不是做生意的,顶多是个押货的伙计。三人一骡,走的缓慢,一直是落在商队的最后头,有时商人们歇息半天,他们才姗姗跟上。如果不是书生跟梅方争小翠,梅方甚至不带正眼看他们。

“三个莫名其妙的家伙。”杜仲沉吟。

“杜老大是在担心什么?”梅方好奇问道。

杜仲摇头,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只是凭多年刀口舔血的经验,他隐约有种不好预感。

“不管他们了。”突然抓住梅方衣领:“老实告诉我,那大商户背后,可是有不好惹的存在?”

这才是他深夜造访梅方营帐的目的。不日将进入卓丹密林,密林里,自己的一帮子手下早已埋伏到位,只等这支商队入林,杀人劫货。

不错,眼前的杜仲以及一众手下,正是近几个月来在通商路上闹得人心惶惶的杀人强盗团伙,丹林煞。

他们以商卫身份作为掩护,在定硕集市中寻找下手目标。一旦有商人将其招募,在摸清货品价值后,一路殷勤“护送”至卓丹密林下手。

杜仲,生性炎凉、冷血嗜杀,出身江湖邪派,练的是六六三十六路阴风披魂刀法。出师后落草为寇,在中原西部做起了草菅人命、杀人越货的买卖。杀人勾当做的多,功夫愈发阴毒。

早些年无往不利,直至有一回,强盗将湘西一户富商残忍灭门,正好被武林正道高手撞见,一场惨烈的正邪大战随即展开。

连番厮杀,邪不压正,强盗尽墨。唯独杜仲重伤假死,得以侥幸逃脱,一路躲避追杀逃出了大周。

待伤愈后,不敢再回中原,只能在外族游荡,最后到了边城定硕,留下做了商卫。

至于梅方,太晋商人,常年在定硕混迹,一肚子坏水的他,看出杜仲武功不弱且手段强横,有意结识。俩人一来二去,臭味相投,便合伙谋划起一本万利的买卖。

先由梅方商人身份做掩护,撺掇富商组成商队,前往大周行商。随后在雇佣商卫上牵线搭桥,将商队消息尽数告诉杜仲等人。待杜仲得手后,劫过来的货品由梅方负责销赃,二人七三分成。

梅方还会将赚来的银子花出一部分,用来收买边军。边军任何动静,尽悉知晓,以便杜仲及时躲避边军追捕与围剿。

丹林煞,从此成为卓丹密林里头的一根毒刺。

大半个月前,梅方又在物色猎物,遇上了这个插着“雨”字旗子的大商户。接连的大手笔采办让其认定这头“肥羊”绝非小可,一番钻营之后,竟被他借势撺掇出了近三百人的商队,浩浩荡荡朝大周出发。

只要此笔“买卖”做成,这辈子吃穿不愁。

杜仲有此一问,一来是大商户里头有谢余凤此等精锐护卫,来历不凡;二来源自于自己不好的预感,心中忐忑。

担心归担心,却又不舍得放弃。

毕竟,自己立身暗处,谁会猜到商队里藏着一群杀人的强盗;密林还有那么多的手下,只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任凭谢余凤如何了得,也难逃一死。

富贵险中求,向来都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见梅方茫然的脸,杜仲知道,对方也不清楚大商户的底细。心想:罢了,管他是谁,大不了做完这一笔,领着大伙躲匿个一年半载,待事情平息后再回来。

想到这里,杜仲起身,油腻的手在梅方身上来回擦拭:“最近消停些,别误了大事。否则,哼哼哼哼……”

“杜老大放心,梅方明白。杜老大好走,梅方不送。”

借着夜色一路遁影,杜仲回到车圈外围,随手捡起一根枯草放在嘴边叼着,大摇大摆的佯装巡视起来。

“方才,你在哪里?”

黑暗中,货车背后转出一人,正是谢余凤。一双虎目落在杜仲身上,右手押在剑鞘,一股凌厉的气息压迫而来。

“出、出恭,出恭去了。”杜仲一脸畏缩,慌里慌张,不自觉的摸了摸屁股。身后的手,则是偷握住腰间匕首。

谢余凤就这般盯着,半响没有说话。终于,气息渐渐散去,剑鞘上的手缓缓放下:“做好本份,别想偷奸耍滑。否则,休怪我剑下无情。”

“是是是,我这便去巡视。”暗松一口气,杜仲毕恭毕敬的行礼告退。待谢余凤远去,眼中这才重现阴霾。

商卫王泉与陈刀聚拢过来,陈刀凑耳禀报,这回丹林煞倾巢而出,所有兄弟已按计划在卓丹密林整装待命。

杜仲点头,交待陈刀,寻个机会,将书生三人结果。

陈刀一愣,三个不起眼的人物,为何要提前杀掉?

杜仲则有自己的考量。

欧阳雨槿三人来路不明,看似无害却总叫人不放心,从对付梅方的手段来看,并不简单。与其徒增变数,倒不如早早了结。宁可错杀,也不可留下坏了自己大事之人。

此外,之前梅方也说了,每日赶路,这三人走的最慢,落在最后,与商队脱开甚远。一旦商队入林,发动劫杀,唯独此三人落在后方得以逃脱,必将后患无穷。

“多带几个弟兄,小心驶得万年船。”杜仲叮嘱道。

“还有,等进了密林,乘乱把梅方一并做掉。这家伙,终究是个累赘,留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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