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西燕

欧阳雨槿心神迷醉的行走在这片灯与人的喧闹之中,与商队时候不同,此刻的他头摇身晃、搔首弄姿,手提酒囊是三步一口、五步一灌,白皙的脸上很快爬上了灯火般红晕,眼波汪汪好似一汪春水,不管男女,逢人便秋波频送,着实令人吃不消。

南天子看在眼里,嘴上嘀咕:“完了完了,书生的骚病又犯了。”心想此行离京四月有余,书生怕是给憋闷坏了,如今回来,京城里头不知道会有多少少女姑娘,要遭其祸害。

正琢磨,欧阳雨槿朝前一指:“呆子快看,前方那位身着红裙姑娘长得何其标致。”

南天子抬头看了一眼,立马摇头:“眉尖额窄难贵气,不好不好。”

“哦,不打紧,再看二楼厢房上立着的那位小姐,可还入眼?”

“鼻小嘴大吃四方,不好不好。”

“这样啊,有点道理。白云涧酒铺里那买酒的绿衣少女,我就觉得不错。”

“不好不好,腰粗腿短难等堂。”

欧阳雨槿一愣:“姑娘家站在柜台之后,你也能看出腰粗腿短?”

“这……”南天子难得的急中生智:“以管窥豹,可见一斑。”

“不对啊,呆子你何时变得如此口齿伶俐、出口成章?”欧阳雨槿上下打量。

“跟你书生待久了,多少沾点。”南天子憨笑。

“也有道理。”欧阳雨槿有些得意,眼睛转向桥下过往的舟船。

河面宽敞,舟船代步的人着实不少。许多船头上立着婀娜少女,夜风将青丝吹乱,也吹起了腰下的裙摆,绚烂夺目。

不远处,缓缓驶来一艘私家舟船,上头立着徐娘一位。只见其头戴金枝、浓妆艳抹,红袍外翻露裹胸锦衣,怀抱琵琶处领子开的极低,其间山峦沟壑,一览无遗。

不消说,此女定是途经此处、去往百花湖的一名歌姬。百花湖乃京城里头有名的烟花之地,每到晚上,船坊歌姬从城中的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将湖面妆点作灯海花丛,歌舞升平。徐娘既是烟花女子,衣着当是风光迤逦。

“好一片波澜壮阔。”欧阳雨槿目不转睛的看着,身子摇摇欲坠。

抬头,正好与其目光相撞,失魂模样尽收眼底。那徐娘挑眉媚笑,手指若无其事的在胸前琵琶上撩拨,叫人再难挪开。

“小娘子稍等,本书生来也。”

欧阳雨槿急不可耐,大吼一声,径直从桥上跃下。

南天子还在头疼如何将书生不去惹是生非的安然带回店里,听见喊声惊呼不好,扭头一看,已经没了人影。

“呆子,我去去就来,你该知道怎么跟掌柜交待。”说罢,探手搂住徐娘腰肢,徐娘乘机倒入怀中。

“我怎么知道如何向掌柜交待。”南天子恨不得追上去将其敲晕了带走。不消说,一旦掌柜知道书生又跑去流连花丛,自己的下场绝对惨绝人寰。一想到这,南天子如丧考妣,整个人耷拉下来,牵着马,沉重的往城东走去。

同样独自一人的燕一歌,此刻正坐在一处坟边,捧着酒壶灌酒。

这里是离南城不远的半山坟地,南城死去的人不少会埋葬于此。燕一歌数了数,从上回直到现在,总共又添了四十一处新坟,当真是愈发的热闹。

他所在的这个坟头立在斜坡之上,两棵大树之间,与其它坟头有些距离,略显孤单冷清。燕一歌倒觉得位置挺好,一切像极了坟里躺着的那个人,孤单而来,孤单离开,留下孤单的自己喝着孤单的酒。

坟前插着块削过的木桩,算作立碑,上头是燕一歌剑刻写的四个大字:西燕之墓。

好一阵子不来,四周长满野草,有的已经膝盖一般高,坟头上还有枯败的野花。野草疯长,说明无人拜祭,说明荒芜凄惨。

地上摆了一碗猪耳肉,一碗酱牛肉、一碗白面馒头和一壶酒。

燕一歌手里捧着一壶,脚下倒着几个喝干了瓶子,举壶与木碑碰了碰,仰脸又是一大口。

喝的越多,眼睛越亮,亮的好似两颗宝石,在黑夜的坟地里熠熠生辉。整个人更是满脸红光,木刻的五官愈发精致,没有半点醉意。可若是让西燕瞧见此情此景,定然会将他扶到床上躺下,盖好被子,取来湿巾搁在额头,因为燕一歌早已醉的不省人事。

“我来看你了,还好吗?”

寂静的夜,含糊不清的呢喃,被夜风送出好远好远。朦胧间,仿佛看见西燕自坟里起身,过来摸他的脸。婆娑间带着冰凉,久违的感觉,叫燕一歌缓缓合上双眼。

西燕生活在南城,打从记事起就在南城,一辈子都在南城。

说起南城,

有人说这是大周京城里最销魂的地方;

说这话的都是男人,听了人人会心一笑。

有人说这是大周京城里最肮脏的地方;

说这话自然都是女人,良家妇女,说完个个咬牙切齿。

南城,集中了京城最豪气的三大赌坊:孙家骰子、银钩赌坊和花金寨。

南城,集中了京城最豪华的三家酒肆:范楼、状元一品与清风楼。

可在南城,最好玩的地方,不是赌坊,不是酒肆,而是一座座的青楼妓阁、一条条的烟花柳巷。

天下女子,尽在南城。

无论是喜好琴棋书画诗、词歌曲赋、文章舞艺、天文地貌;亦或痴迷模样身段、识趣撩人、知面贴心,床笫功夫,应有尽有。

妩媚娇嫩、火辣魅惑、清新纯情、孤傲冷艳,总能如你所愿。

雨云曼,整个文安城最好的青楼,名动天下,高官贵胄才子文人趋之若鹜,是南城不夜天里头的旌旗所在。

乐姬坊、入云阁、定风院、环芳楼,位列雨云曼之后,虽说风头不及,生意却还不错,满足那些夜里挤不入雨云曼的浪荡之徒改换花丛,迷醉不知归处。

西燕曾是环芳楼里名气不小的花魁,不仅模样长得娇艳欲滴,还天生一副好嗓子,词牌唱得那叫一个好。

鼎盛时候,可谓日进斗金。京城里头的富家公子们为她不惜打破脑袋,就连好些个朝堂大员,都曾拜倒在她石榴裙下,争先恐后的往她身上撒金银,只求一亲芳泽。

可惜,众星捧月的日子总是太过短暂,即便西燕只有二十三岁,比她年轻、比她好看、比她更懂撩人的姑娘出现,喜好新鲜的男人一哄而散,她变得不再吃香。

争是争不过,西燕在意也没用,心想这些年存下不少银子,念旧的熟客偶尔还会与她春宵一度,老鸨面上过得去,东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日子倒是不难。

就在此时,环芳楼来了个风度翩翩的斯文公子,几下子便将西燕勾的五迷三道,全然没了戒心。为了能与公子远走高飞,西燕将所有积蓄交给对方,好让他替自己赎身。

都说梦有多美幻灭之后便有多残酷,公子是带着西燕离开了南城,转手便将她卖到城外五十里外一处偏僻村落的屠夫家,揣着西燕的银票消失不见。

在屠夫家熬过一段暗无天日的日子,好不容易寻个机会逃了出来。对一个从未离开过南城的弱女子来说,根本无处可去,思量再三,还是选择回到南城。

一路心酸自不必说,刚入城不久,便遇上了环芳楼东家的打手,不由分说,直接将她绑了回去。

一问才知,那挨千刀的公子并没有替她赎身,还以西燕的名义朝东家借了一百两银子。

如今人跑了,西燕又消失一段日子,借去的银两利滚利,便滚到了一千两,所有的账,都算在了西燕的头上。

西燕没有任何其它办法,只得留在环芳楼,以低廉的肉金,日夜接客。即便如此,也足足用了两年,才勉强把帐给还清。

此时的她,已是百病缠身、人若枯槁,再也无人愿意碰她。

东家见了碍眼,直接命人将她从环芳楼扔了出去,任由自生自灭。

泪已流尽,心成死灰,西燕没有挣扎,只是睁大双眼,等待烂死在臭水沟里的那一刻。

天无绝人之路,奄奄一息之际,被一名好心的打更老汉发现,把她背回了家。

老汉姓段,无儿无女,是位鳏夫。他丝毫不嫌弃满身烂疮的西燕,不仅请来大夫为她治病,还日夜悉心照料。命不该绝的西燕熬过最难时刻,病情出现转机,人一点一点有了精神。

又静养了一年有余,破败不堪的身子总算恢复,西燕决定嫁给段老汉。别看段老汉一把年纪,日子过得并不富裕,除了打更,平日替街坊邻里做木匠活赚些散钱,可他从未看轻西燕,打心底里对她好,这便足够。

无论是出自真心还是报恩,安稳的日子,对西燕弥足珍贵。

造物弄人,安生日子没过几日,段老汉便在夜里打更时被醉酒骑马的富家公子迎头撞上,当场气绝。未亡人西燕执意要打官司,奈何对方财宏势大,买通皇城司,只赔了三十两银子,草草结案了事。

事到如今,万籁俱寂的西燕算是彻底认清:此生不详,何必奢望。好死不如赖活,得过一日且一日,哪天真的眼睛一闭,草席裹身,也就一了百了。

想通这点,西燕拿着那三十两银子,在南城偏僻的瓜夹巷租了处小屋,重操旧业做起了私窠。

私窠卖的也是皮肉,做贩夫走卒的低廉生意。整条瓜夹巷住的都是被各大楼里踢出来的姐儿,能沦落到这种地步,谁没个伤心断肠的故事?

白日,西燕与巷子里的姐儿们闲言碎语;晚上,巷中对骂撒泼抢男人,浑浑噩噩,心若死灰。

直到一日深夜,巷子里来了位不速之客,一番经历,让西燕的心,又慢慢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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