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燕一歌走后,西燕哭了整晚。先是悲戚,随后哀鸣,最后干脆彻底嚎啕,哭声之大,连金巧都听不下去,过来看个究竟,西燕哭着用扫帚将她打了出去。
其实,燕一歌说出那句“我养你”并非一时冲动。西燕这一贫如洗的简陋小屋,已经让他生出了依恋,是最为轻松的所在之处。别人眼中人尽可夫的卑贱女子,在他看来,隐藏着种种不堪经历仍旧磨灭不去的一颗无比脆弱且善良的心。
一个在痛苦沼泽里不断沉沦的人,正是西燕,在拉拽、在逐渐将自己唤醒。
那晚过后,燕一歌每回过来,除了老四样,总会掏出几锭银子交到西燕手中。西燕一度不敢收下,在燕一歌扔了句:不收下以后不会再来,当即乖乖收好。
有时候,这个男人很霸道,而这个女人却是喜欢这样的霸道。
因为,这样的霸道让她生出心里有主的感觉。
再到后来,夜深了燕一歌不会离开,俩人睡在一张床上。不同的是,燕一歌占据大半张床,而西燕则缩成一团,窝在床边最角落,一动不敢动。
燕一歌问她为何如此,西燕有些难以启齿的说,自己身子太脏,不配与他睡在一起。
说话时,燕一歌能清楚的听到西燕紧张的心跳和肉眼可见的畏惧颤栗。一把将她硬扯过来,让她趴在自己胸口之上,左手紧紧压住,随后闭上眼睛。
西燕浑身紧绷僵硬,死命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害怕眼泪滴湿了男人的胸膛。她能清楚的感受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温暖,还有自己心底里海浪般的悸动。
转眼深冬,距离上一回来瓜夹巷已快过去两月,提着酒肉的燕一歌说不出的想念。
为了兑现“我养你”的承诺,他凭借手中黑剑与一身本事,成为了四方阁的赏金卫,接受任务赚取赏金。之前接的南暮令着实耗费了不少时间与功夫,所幸赏金颇丰,也算值得,燕一歌迫不及待的要与西燕好好庆贺一番。
文安城飘着鹅毛大雪,道上的积雪已然没过脚面,屋瓦街巷处在一片白茫之中,很是静美。回到熟悉的地方,燕一歌彻底傻眼:西燕不在,小屋倒了,白雪盖在残砖破瓦上,还有半截在外的漆黑焦木。
询问左右邻里,都说几日前西燕的屋子突发大火,火势凶猛,不等众人来救便轰然倒塌。至于西燕,则被压在屋内,活活烧死。
西燕死了!
就这么死了?
燕一歌不敢相信,再三追问,众人闪烁其词,不愿多说,纷纷借故躲避开去。
立在一堆的瓦砾之上,火焦味依旧浓郁,官府只当寻常的失火案,西燕的尸骨,甚至无人进行收敛,仍压在焦砾之下。燕一歌面色苍白,指节握紧剑柄,心中不停呐喊:怎会这样?怎会这样!
目光游走,思量着该如何将尸骨取出,无意间抬头,与街对面的一道目光撞在一起。那目光当即狼狈闪躲,目光主人快速扭头,闪进自家屋子。
金巧,那个与西燕亦敌亦友的女人,她在害怕什么?
燕一歌闪进金巧的屋子,她正蜷缩在角落,以被蒙头,浑身哆嗦,嘴上不停念叨着:“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我什么都没看见,我什么都不知道。”
安静等待金巧平复下来,从怀里掏出那袋赏金放下,燕一歌平静且不容拒绝问道:“西燕是怎么死的?”
“燕、燕爷,别问了,奴家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金巧的表情,是说不出的害怕。
“西燕曾说,你是她这巷子里唯一的姐妹、唯一的朋友。”
“真、真的?”金巧难以置信的提起头。
燕一歌点头:“所以,我希望,你也是这般视她。”
“她、她、她……”金巧哽咽:“我们是姐妹、是朋友。”
“那请你告诉我,你的姐妹,究竟是怎么死的?”
“燕爷,不会奴家不愿意告诉你,只是,那伙人,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实在得罪不起。”金巧想起当日情形,忍住哆嗦道:“奴家是不愿燕爷白白丢了性命。”
“该如何做我自有打算,无需担心。”燕一歌眼睛里跳动着火焰:“西燕不是失火致死,而是被人杀了,对吗?杀她的人,是谁?”
“钱丰。”金巧咬牙吐出一个名字,随后补充道:“还有很多人。”
钱丰,大半年前欺负西燕,叫燕一歌削断十指,狼狈逃窜。他的倚仗,是亲兄长、煞手帮帮主钱盾。
煞手帮,江湖臭名昭著的杀手组织,帮众众多,个个心狠手辣。最可恨的是,煞手帮不讲信誉,只要肯出价,什么人都杀。即便目标临时出价比雇主要高,当即反杀,认钱不认人,毫无道义廉耻可言。
煞手钱盾,武道六境,凭借血煞枯骨手闯下不小杀誉。座下五员大将,号称煞手五魁,武道也在五境之中,实力不容小觑。
如今的煞手帮聚拢数十位杀手,拥有不弱的实力,再加上杀手擅于隐藏暗处、手段阴损、睚眦必报,一旦沾惹便不死不休,寻常武林中人大多不愿触碰,以致这些年虽为正道不耻,声势却是日盛。
那晚钱丰逃回煞手帮秘密堂口,自家兄长领人外出执行刺杀任务未归,加之十指尽断伤势严重,唯有暂且按下报仇之心,养伤等待。
一养就养了半年,好不容易等到钱盾回来,见弟弟无指,当场气炸,亲率五魁,过来寻燕一歌报仇。
众人守候多日,左等不来燕一歌,钱丰心急,终于在大雪纷飞夜闯进了西燕小屋。
西燕一见钱丰便知来意,正待高呼,钱盾抬手,咔嚓两声,断了她的左右两根胳膊,当即疼晕过去。
西燕转醒,身上骑着个男人,正在肆意蹂躏。
“说吧,伤我的那个贼人在哪?”钱丰挥舞着无指双手,愤怒狂呼:“说出来我便叫他们停手,否则,这屋里有一个算一个,管保叫你生不如死。”
西燕闭上眼,咬紧双唇,心中恳求老天,燕一歌千万别在此刻出现。
“贱人,我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钱丰咬牙切齿:“兄弟们,上,让这皮娘好好见识见识我们煞手帮的厉害。”
不一刻,西燕浑身是血、遍体鳞伤,人已奄奄一息。只见她虚弱的睁开双眼,不停大笑,眼中尽是不屑与嘲讽:“一个连手都没有的废人,等着老娘做鬼来找你,哈哈哈,哈哈哈……”
“贱人!”钱丰狂暴的照着西燕的脑袋一顿猛踩,咔的一声,西燕脖颈被踩断,没了生息。
可怜西燕,就此结束其悲苦一生。
金巧眼见一群人闯入西燕小屋,偷偷摸了过来,正好撞见方才的一幕。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的逃回自家屋里,躲着不敢大气不敢喘一口。
煞手帮的人扔下一把火,连同西燕与屋子,一并烧了。
临走的时候,还冲着巷子高喊:“告诉这贱人的姘头,无论他逃到哪里,煞手帮都要将他剁碎了喂狗。”
也怪不得巷子里的邻居不肯吐露真言,实在太过害怕。如果不是金巧被意外撞见,无人会告诉燕一歌事情。
“燕爷,那帮都是杀人不吐骨头的恶魔,爷还是赶紧走吧,切莫招惹。”金巧好心劝道。
除了面色苍白,燕一歌没有任何表情。将赏银推到金巧面前,说了句谢谢,起身出去,重新回到西燕的小屋。
立在曾经的门前,任由风雪吹打,久久不动。
愤怒与懊恼不断积蓄,终于大吼一声,挥剑斩向瓦砾。爆芒过后,灰土飞扬,面前地面被劈开两半,一个盒子掉了出来。
盒子藏着的位置,应该是那张土床里头。燕一歌打开,里头竟是一堆银锭,还有一封书信。信出自西燕之手,写给燕一歌的。
书信不长,字迹隽秀,用词清雅,透着真挚婉约。信是早就写好了的,倒不是西燕预感到有坏事发生,只是日常随笔,许多不敢说的话,写在信上,表露真实心迹。
信中大意,是想告诉燕一歌:西燕一生命途多舛,有幸相遇,乃上天最大的恩赐。只可惜逢君未在处子时,西燕残花败柳,不能以洁净之身侍君左右,毕生憾事。只求君能垂怜,偶能相见,便是余生最大幸事。至于银两,君乃视钱财无物之人,毕竟人生在世,半钱银子难倒英雄汉,西燕将君赠予的银两存起,日后倘若遇事,亦可应急之用。
信末,提词一首,《梦与君说》
轻狂燕郎
垂怜弱娘
幽梦间
弹琴抚瑟,悠悠和鸣,绕花前月下
策马舞剑,沥沥对歌,胜世间无数
只望桃林深处,竹屋一间
淡然春冬,轻薄秋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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