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道人头顶简单青铜束冠，鬓角垂下两缕灰白，该是上了岁数之人才有的迹象；可额间眼角却没有一丝褶皱，即便微笑也惊不起半点波纹；面肤如少女凝脂，端是光滑；神气内敛、蕴而不散，极尽矍铄。
咋眼以为是位和蔼的不惑长者，细看却恍惚成翩翩的弱冠少年，真就应了那句：童颜鹤发、仙风道骨。
站立的那位显然是其弟子，年纪不大，脸上干干净净、端端正正，颇为机灵。只是少了些年少的青涩，多了点老持稳重。
二人皆是干净的浅灰带绿贴身道袍，为师者道服的侧边领子多了道金丝，腰间多了根金黄色带穗花的腰带。与那些招摇撞骗、浑身上下散着步罡踏斗、画符念咒的俗气假道士不同，二人自带羽衣蹁跹、紫气东来的仙家气派。
任凭方才上沙帮的人如何胡闹而岿然不动，所谓着凡物不染凡尘，说的应该就是此二人。
南天子过来行礼，笑呵呵问道：“道长吃的可还钟意？”
道人面前放了五个干净空碗，脸上表情甚是愉悦，展颜点头道：“玉药坊的豆羹果然名不虚传，叫人欲罢不能。老道贪嘴，忍不住多吃几碗，让小哥见笑了。”
“呵呵呵，道长吃的满意就好。”
道人指了指身后年轻道士：“方才徒儿无礼，小哥切莫放在心上。”
南天子拍拍自身，刚才落地灰土沾染不少，扬起一片轻尘，叫那年轻道士一阵皱眉，正待呵斥，道人似乎背后长眼，微微摇了摇头。
“呵呵呵，没事没事。掌柜总说我皮厚，怎么摔都不打紧。”
道人见他有些憨傻，招手让他靠近些，低声问道：“那伙人可不是什么善类，你们掌柜一介女流，独自应对，就不怕吃亏？”
南天子满不在乎的摆摆手：“像这种恶徒，年中店里遇上不少，早已习惯。别看我家掌柜是个女的，制服男人最有一套，道长不必担心。”
此话在年轻道士听来，别有深意，冷哼几声，脸上露出鄙夷神色，很是不屑。
南天子摸着脑袋，心想这小伙大概只看师傅吃的欢自己没的吃，眼馋口馋心不痛快，所以才板着脸。道人也真是的，自己坐在徒弟站着，只顾吃独食，也不给分上一碗。于是开口道：“我看这位小哥没吃，要不豆羹再上两碗？”
“不必，看账吧。”年轻道士冷然拒绝。
“哦，那道长好走。”南天子躬身行礼。
“听不懂吗？”年轻道士不耐烦道：“我让你看账，一共几钱？”
“听懂了，可是，不要钱。”
“不要钱？”道人一愣：“这是为何？”
“恶徒闹事，打扰了客人的吃兴，不管吃多少，都不收钱，这是店里的规矩。”南天子解释说：“还有就是，和尚道士尼姑丧偶新婚、残弱幼童老者病孕，一概免费。所以，不收道长的钱。”
“竟有这等规矩，玉药坊着实有趣。”道人笑了，“真就不管吃多少都不收钱？”
“真的不收。”
“那再上两份豆羹，一份甜的一份咸的，老道我要带回去慢慢品尝。”
“好嘞。”南天子爽快答应，扭头奔向后厨。
“老师还没吃够？”年轻道士很是疑惑，照说以老师的身份地位，怎会占这等市井便宜。
“嗯嗯嗯，”道人频频点头，“子询你真的不尝尝？这家的豆羹，是为师在文安城里吃过最好的美味。”
“当得起老师赞誉，应该不差，只是弟子觉得有些脏。”
“哦？”道人回头，“为师还奇怪为何今日你屡屡出言不逊，如此不懂礼数，原来，是嫌弃这家店铺的掌柜。”
年轻道士没有隐瞒，直接点头道：“豆羹白若凝脂，可掌柜手段却是下乘，徒儿不耻。”
“你有不认得人家，怎就知晓手段下乘。”
“这不明摆着嘛。”年轻道士两手一摊：“这家掌柜虽说年轻貌美，毕竟是个弱女子，不用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如何应对的了方才那些恶徒。老师也听到那呆子说的，此等事情，年中遇上不少，它玉药坊一无靠山二无势力，还能安然无恙，其中少不了肮脏交易。”望向通往后厨的帘子，嗤之以鼻道：“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苟且，不知廉耻。”
“你呀，说话定论未免太过武断。”道人无奈摇头：“这东城鱼龙混杂，寻常百姓立足不易，用些手段亦属正常，不可妄自非议。想我大周皇帝陛下日夜操劳，只为国泰民安、百姓殷富，遇上不平事，理当帮扶，而非贬视。为师以为，今日的上沙帮，有些过分了。”
年轻道士正待回话，南天子拎着两个竹屉过来，放在道人面前。打开竹屉，满满两大海碗新鲜豆羹，一份甜一份咸，冒着热气，惹人垂涎。
“呵呵呵，知道道长喜欢吃，我就多乘了点。回头豆羹凉了，记得热过再吃。”
“那便谢过小哥，老道告辞。”
“道长慢走。”
师徒二人迈出店铺，走出一段，回头，南天子依旧立在那朝他们挥手送别。
“哼，果然是个呆人。”年轻道士心中不快，奔了回去，从怀中掏出黄色锦袋，打开翻倒在手上。
锦袋先是掉出一块玉牌，南天子留意的一眼，那是一块浑体通透的碧玉腰牌。只有小巴掌长短，三指间宽，正面篆刻一个“青”字，青字下头一座立在云端的山门。玉牌碧玉净投，雕工精细，“青”字苍劲有力，山门栩栩如生，跃然玉上，应该极其贵重。
年轻道士顺手将玉牌别在腰间，继续倾倒锦袋，倒出好些银锭与金叶子。银锭着实有些太大，年轻道士皱眉，随即两指一掐，轻松掐下一块，也足有三两，抛给南天子。其它的胡乱塞回袋里。
“都说了不要……”南天子正要拒绝。
“我们不是叫花子，无需你来施舍。”年轻道士闷哼着，快步追上前行的道人，消失在新民街尽头。
“什么来路？”欧阳雨槿凑了过来，顺着南天子的目光望去。
“不知道，总觉得他们不是一般人。”南天子若有所思，没留意欧阳雨槿偷摸伸手，从他掌中拿走碎银。待他清醒过来，欧阳雨槿和林少楼已经勾肩搭背的离开了店铺。
“干嘛去？”
“掌柜让我去吃点好的补补身子。”
“店铺还没收拾完呢。”
“有你就够了……”说话的时候，俩人一溜烟的飞跑不见。
“木头，你也不……”转过身去，狼藉的店铺里，燕一歌早就不见踪影。
……
师徒二人，徐步朝里城皇宫方向走去。师父走在前头，悠然自在；徒弟跟在后头，手里拎着两个竹屉。
二人动作一模一样，看着斯条慢理、不快不慢，足落足起间，却能走出很远。
南天子感觉没错，道人黄山，确实大有来头。他乃天下第一道门、天一门的当今仙门。天一门统领天下道家，山门遍布大周各地，道徒何止千万，黄山执掌牛首，地位无比尊崇。
除了道家第一人的身份，黄山还是现今大周皇帝赵信义亲笔御封的大周国师。国师国师，一国之师，皇帝之下，万人之上。眼下大周国势强盛，万国来朝，天下列国难出其右，大周君王英名神武自不在话下，其中也少不了国师黄山的运筹帷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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