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正常的、普通的人群中间,有两人显得格外突兀:
男人高大健硕,赤裸上身;女人矮小娇弱,衣着单薄。男人性格大概属于沉稳型,身边女人想尽办法挑逗他,他一概板脸相待;女人性格活泼,蹦蹦跳跳,没个停歇,简直顽童一个。女人嗜好棒棒糖,瞧,她吃完一根,随手扔掉已失余味的棍子,厚脸皮向男人伸手讨要:“傻大个,还有糖没?快点,马上祭典开始,就吃不成了。”
男人默默从黑裤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老父亲关心女儿般劝解道:“壹岐月,糖——少吃点。”
名叫壹岐月的女人娴熟剥开糖纸,吸几口,俏皮吐舌头,灵活转身,面对男人倒退走路,嘻嘻笑道:“教育我?我的常遇春常队长,请问,那你带糖干嘛?说到底,担心我没糖吃,会哭,对不对?”
常遇春一边看着她,一边留意女人身后是否有障碍物。男人似不愿正面回答,语气柔和几分,说:“好好走路,小心摔跟头。”
壹岐月摇晃棒棒糖,嘟囔道:“大呆瓜。”不过,她听他的话,果真好好走路,与他并排前行。可惜,不并肩。与恋人依偎差之千里,倒贴合爸爸带女儿。
从常遇春递给她第一根棒棒糖起,壹岐月已然做出决定:她这辈子跟定他了。
跟定表面阴冷内心暖洋洋的男孩——说明一下,以前是男孩,现在是男人。她要吃光他口袋里的棒棒糖,看你存多少!
与之前走过的街道不同,越接近城中心的祭坛,地面横躺尸体越少。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人形雪坑。壹岐月环顾四周,点头满意道:“他们速度挺快得嘛,明明溃不成军,倒认真搬了尸体。傻大个,这次普通战士和狂徒战死比例几比几?”
常遇春面庞严肃,沉声道:“没数,我不知道。”
壹岐月歪头盯他半晌,确认无半点欺骗自己的意思后,收起调皮捣蛋的心境,喃喃道:“该数数的,至少,应查清他们的名字。没名字没功劳,怪可怜的。”
她停顿片刻,舔口棒棒糖,自我吐槽道:“难怪那么多人不想成为战士和狂徒,原来,怕白白死掉。”
默默听讲的常遇春瞥眼矮小柔弱的她,心生模糊不清的伤感滋味,他拍拍“小女孩”盖满雪花的脑袋,辩解道:“也有很多人问心无愧。”
壹岐月撅嘴小声嘀咕一句:“老好人。”
纷扬雪花里,不知从哪儿飘过雀跃童声,在雪花片上毫无方向地折返、跳跃,以便让每个人都听到:“妈妈,快看,是‘狂徒’大哥哥和大姐姐。”天真、无邪,和刚降落的雪花一样,洁白无瑕。
所有撑伞的人,包括未撑伞的他俩,齐刷刷朝背后阵阵踩雪声望去。
有的人慌忙抱起自家孩子往街道内侧挤,像躲避瘟神灾异;有的人——大部分年轻小伙、朝气姑娘纷纷投以艳羡目光,像迎接凯旋英雄。
这些身负满腔热血的青年人,不在意老一辈的劝阻,收起雨伞,与英雄共享白茫茫的天地。
壹岐月个子矮,虽多半猜测什么人来了,但不亲眼瞧几眼,心里总归毛毛虫占领,直痒痒。她央求常遇春把她举高,最好扛在肩膀上。常遇春雕像状的脸有些活泛色,靴子踢了踢积雪,最终熬不过“小女孩”性子,机械地将她举起。发现这个动作难做后,又机械蹲下,愣头青般拍打肩头,言简意赅地说:
“上来。”
壹岐月独自乐呵,口衔棒棒糖,一手握断手,不顾及自己已经二十五岁的事实,轻松骑上。一面骑,一面嘴巴含混不清:“唉呀,真舒服。”
来的是些什么人呢?
是一群清一色穿紧身黑衣黑裤的战士。
有男有女,都是青春年少的年纪。街道行人驻足观望,时而屏住呼吸,时而间或发出凄婉叹息。已然成为世界焦点的少男少女们瞧不出一丝欣喜,疲惫却明澈的眼睛充满沮丧与失落。原本白净脸庞东粘一撮灰,西黏一块小冰渣,束身黑衣黑裤表面点缀色彩对比明显的白漆状物体。似雪非雪,倒像旧世界鸟类蒸干的鸟粪。
这支三十余人的队伍让人瞅着心里憋得慌,队伍中始终游离悲怆感。
悲怆感被寒气冻住,挂在每位战士沧桑脸上。围观群众似乎见惯此类情形,没什么东西值得他们惊奇地喊句:“哦,快看,‘英雄’们回来了。”
人们没喊没叫没鼓掌没欢迎,他们像一桩桩钉死的木头,冷漠傻看一队保护他们免遭砍伐的护林员。
壹岐月骑在常遇春后颈默数会儿,用大腿夹高大个脸颊,说:“三十二个。”末了,察觉有误,她更正道:“不对,三十三个,有一个在雪橇上躺着。”
三十二名战士默默地往前走,他们身背滑雪板和滑雪杆,腰系带鞘尖刀一柄,从外观上看,与旧世界古代中国地区明朝的雁翎刀相像。五只桦太犬拉张雪橇,双臂摊开的宽度,三米左右的长度。上面躺着一位用粗麻绳捆住的青年男子,正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只不过这低吼声被踩雪声掩盖,响声不明显罢了。
队伍排头那位女战士胸前佩戴一枚古铜色勋章,男孩子短发,低头落寞地走。当她听见连续几次“狂徒大姐姐”后,才微抬头,极力挤出真实笑容,向道路旁边一名小男孩挥了挥手。小男孩礼貌地挥手打招呼,他身边没什么大人,好像硬从妈妈或爸爸怀里挣脱出来,特意一睹英雄芳容。
果然,人群躁动。常遇春闻声熟悉,“冰儿,你在哪里?别乱跑——,等妈妈来找你——”。与此同时,一名壮硕男子如野牛横冲直撞,扳开密集人群。
原来是嫂子。小男孩是小侄——江冰释。
常遇春目光聚向小男孩,像木头人的他露出欣慰笑容。他又长大了点,嗯,实在可爱。
雪橇车慢慢经过小男孩,被粗麻绳捆得紧紧的青年男子猝然疯癫似地颠簸身躯,肤色由黄皮肤变成炭火色鲜红,声音升至野兽嚎叫。稳重的常遇春大惊失色,短促叫道:
“不好!小冰,快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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