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焚火狂徒(三)

扑通。

“傻大个,急什么嘛!再急,先好好放我下来也不迟……唉哟,摔疼我了。”

常遇春直接“扔掉”壹岐月,旋即加速急进,丢下壹岐月兀自神经叨叨地埋怨。他心脏部位的黑色纹路陡然间朝胸膛四周蔓延,专注瞳孔中浮现雪花状的印记,健硕身体像旧世界电影塑造的闪电侠,能够转瞬即至。

可是,仍然晚了,迟了。

雪橇车上通体红透男子轻松挣断麻绳,眼球如炭红煤球,像头失控的燃烧野兽。他看见正巧站在路边的小男孩,遂嘶吼着扑食。小男孩完全愣住,茫然地注视“野兽”扑向自己,无动于衷。他或许听见“快逃”二字,朝左侧转扭小脑袋:

一名奇怪的、熟悉的、光膀子的大哥哥“滑”雪奔来,速度很快,但仍有两三米。

而眼前另一只手离他,只有半米。

来不及了?真的来不及?

正当常遇春绝望时,一名钢臂壮汉从小男孩后方人群冲出。壮汉左手拎住小男孩衣领往后轻轻一扯,同时右手握拳凶猛击出,不偏不移,一拳打中“野兽”头颅左侧,径直捶倒发狂的、全身火红的“人”。壮汉身后,匆匆赶来一名身披雪白大氅的女子。

女子神情焦虑,大半张右脸用薄纱遮住。她搂抱起小男孩,他吓得呆傻傻的,后知后觉呜呜哭泣。哭泣似定时炸弹,轰地炸开拥挤人群,炸成四散碎末状。

女子忧心忡忡,问身前壮汉:“阿义,你不走吗?”

壮汉摇摇头,不假思索道:“小姐,请你带小少爷先走,阿义殿后。阿义担心它会像上次那样,紧追一人,至死不放。”

妇女大概回忆些往事,这些往事使她听从壮汉的建议。妇女安慰吓哭的小男孩,抽出空隙,叮嘱道:“阿义,那你小心点。”她抱着孩子先走几步,又折返回来,手颤抖地偷偷塞给壮汉***枪,低声道:

“你江大哥留下的,子弹是特制的。万一……你……”

话未说完,火红失控的青年男子如弹弓般一跃而起,他自残地击打自己胸口部位,齿间竟喷出丝缕火焰,语句断断续续:

“杀……了……我,快……杀了……我……”

青年男子体温似乎极高,脚底厚层积雪居然融化成两个深坑,淹没他的小腿肚,几至膝盖。

壮汉见此怪状,冷静沉声道:“阿义自有分寸,请小姐快走!”

枪,原原本本退回妇女氅中。

妇女唇现牙印,说句“千万当心”,不敢片刻停留,消失在惊慌的人潮中,不见踪影。

一向以吃瓜著称的民众犹似失水之鱼,乱跳挣扎。他们依然放不下“瓜”,退至街道两边圆顶房墙壁前,像条臃肿的肥长虫。三十二位战士有些镇静,四散围住火红青年男子;而有些则抱头崩溃,失魂落魄,哭叫着喊妈妈。

常遇春停在半路,与排头女兵对视。

他始终保持黑色纹路遍布上身、眸现雪花印记的外貌,神经紧绷。

常遇春制止女兵前去帮忙,沉思道:“燕然,暂且观望,一旦我们出手,他可能会死。经历这次重创,我们都不希望再失去一位‘身经百战’的‘狂徒’。”

女兵惊异他一次性说了如此多的话,迟疑会儿,点头赞同。但她怀疑问道:“常大哥,你相信他能够徒手打‘醒’一位丧失理智的‘狂徒’?”

常遇春专心盯向壮汉,坚定道:“我相信。”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哎,又是一个疯子。真搞不懂那些人怎么想的,情愿发疯也乐意当狂徒吗?”

“别说啦,人家怎么说也保护我们平安,不靠他们,我们靠谁啊?”

“不是有城墙嘛,何必靠他们。如果我们普通人人人一杆枪,‘冰猿’早灭绝了。”

“哪有这么简单?没有‘火石’,我们无法生存,会冻死的。”

“切,听说旧世界有飞机有大炮,我们新世界怎么再不出来?我看,就是那些狂徒在背后搞鬼……”

“够啦够啦,狂徒是大英雄,我儿子挺崇拜他们的。”

“小孩子见识,他们懂什么,成为狂徒等于送死。”

……

“嘘,别说了,有个女娃娃看着我们,大概是狂徒的支持者,小心遭报复。”

“仁进社呢?他们死哪去了?”

“仁进社?一帮清谈派,不顶用……”

……

“我不相信。”

壹岐月不知何时出现在常遇春身后,报复性朝他的背打一拳,眼睛吃醋地瞪着名叫燕然的短发女子。她撒娇地让常遇春替她保管没吃完的棒棒糖和断手,蹦蹦跳跳附耳低语:“休想挡我,我去去就回。”

老样子,常遇春面容威严,他拉住“小女孩”薄纱外衣,严峻道:“壹岐月,别闹!”

谁曾想“小女孩”灵活脱下外衣,仅保留背心抹胸,撒腿狂奔,还不忘挥舞白皙纤细手臂,喊道:“傻大个,相信我——”她停留一会儿,接着朝钢臂壮汉喊:

“那位大哥,这里没你事了,快点走吧,小心我误伤你——”

钢臂壮汉似乎十分清楚她接下来的举动,无片刻犹豫,右臂挽于胸前,恭敬屈身鞠躬。壮汉瞥眼火红男子,大猩猩捶胸般用右手捶胸,共两次,随后伸腕观看手表,目中无人地边寻人边跑。

壹岐月在火红男子身后两米左右距离站立,右拳猛击胸口,腹部、双臂、脖颈等但凡露肉皮肤,表面皆浮现粉红色纹路,犹如桃花缀挂枝头。

“小女孩”双手交叉成拳,祷告状,闭眼低头。又迅速睁眼抬头,双眸嵌有雪花印记,小嘴巴恋恋有词:

“粒子外放——桃花潭。”

她的身躯开始源源不断地往外涌现微小花粉状的粉红粒子,它们迅速汇聚成瓣瓣桃花片儿,并且四处飘散,宛若桃花飞舞,逐渐充溢一个半球形状的空间。凡飘扬雪花碰及,顷刻融化,排斥一切外来物质。

壹岐月结束祷告姿态,揉了揉手腕,随后竟摆出搏击姿势。明眸尖锐,眼球上的雪花印记愈加明显。她冰冷地道:“喂,小兄弟,能听懂我说话吗?若是听不懂,姐姐我恐怕会打死你哟。”

火红青年男子极力控制不听话的四肢,不仅不悲伤,反而惨淡笑道:“殿堂级……好!请你给我来个痛快!我快……失控……可可西里狂徒第八大队第三小队队长东瀛族伊藤棫自愿赴死……”

青年男子扑通跪下,十指嵌地,冰雪消融,嗞嗞冒热气,“快啊!杀了我!”

“伊藤棫是吗?姐姐我记住了。”壹岐月半蹲,右臂向前直驱,右手五指张开成爪状;左手握右手腕,她轻呼一口气,周遭桃花瓣乱窜。“小女孩”声音如石掷湖面,咚——,敲醒龟缩墙边的人们,

“粒子操纵——缚!”

纷乱桃花瓣得到指令,转眼间结成五六根粉红丝线,将伊藤棫粗鲁吊起,悬停半空。伊藤棫意识模糊不清,更接近癫狂野兽。他全身裹层赤红火焰,唯心脏部位正常,但微微火星不断从红色纹络里溢出。一直观察壹岐月举动的常遇春刻板说了句“胡闹”,黑靴踢白雪,低头默默看棒棒糖,哑然不语。

因害怕而静谧的人“排”忽然传来声声惊呼:“哦——”

“妈妈,大姐姐飞起来了。”

“爸爸,你看狂徒多厉害呀!你就答应我当狂徒嘛。”

小孩皆喧闹,大人皆安静,两极分化,可笑可悲。

壹岐月双脚一蹬,身躯便如同离弦之箭,弯弓射月,直冲努力压制自己的火红青年男子。她像只蝴蝶,寻花问柳,一手挽脖,不惧火焰。一手按在男子胸口,贴耳低语:“小兄弟,忍耐一下,有点痛哟。”

只见她眼眸中的雪花印记愈加轮廓分明,流溢点点星灯的光彩。顿时,近乎发狂的青年人野兽哀嚎,喊声撕心裂肺,令在场人们不寒而栗。胆小的早已捂耳哆嗦,胆大的面无表情,悲怆自语:

“惨啊,真惨,好险我没去当‘狂徒’。”

旁边几位小孩虽被吓得嘤嘤哭泣,但护住心中那个虚无缥缈的骄傲倒十分勇敢,小手打大人的腿,哽咽生气道:“不许说狂徒姐姐的坏话!”

凌厉叫声持续估摸十来分钟,戛然而止。没错,像被人一刀斩断咽喉,声音遁空消失。

伊藤棫头颅低垂,四肢松塌,看模样,已经昏死,不省人事。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他火焰缭绕的身躯渐渐恢复常态,衣衫——呃,布条——呃,碎布条羸弱悬挂,勉强遮羞。

壹岐月亦回归正常,唯右手肿胀,像只煮熟的小猪蹄。她狠命抿嘴唇,满心欢喜朝一直注视她的常遇春挥手,摆出小女人该有的娇气:“傻大个,你来帮我弄下他,我背不动。”

常遇春将断手交给短发女战士燕然,握紧棒棒糖,往旁边圆顶石房奔跑。跑至形形色色人们面前,纵身一跃,跃上房顶。再沿房顶助跑跳跃,顺桃花细线攀爬。速度很快,顺心顺手,片刻功夫便来到“小女孩”身边。

高大男子教育“小女孩”般轻拍脑袋,问道:“壹岐月,这种方法你是怎么知道的?”

“嘿嘿,你管我怎么知道的,我就是知道,并且用上了。”壹岐月骄傲微微一笑,引以为豪。

“下次没我同意,不准用。”常遇春抓住她的手,吹了吹,看了看,内心某处被针戳,隐隐作痛。而他的话匣子似乎由针戳开,讲了一堆语重心长的话:

“吸走失去理智狂徒的火焰粒子十分危险,这种方法原本便是孤注一掷。若幸运,大可把人就回;若运气欠佳,以一换一。你看你的手,没几个月好不了。待会儿要执行火葬,你行不行?不行,我去跟江大哥说一声。”

壹岐月一把夺过棒棒糖,舔几口,满意道:“怎么,心疼我?整天像个呆瓜似的,原来人呆心不呆。”

受此挑逗,常遇春仍五官肃穆,显现不出一点春心荡漾。人高马大的他,臂展自然长。轻松越过“小女孩”,撇下她不管。反而先抱起昏迷青年,轰地坠落,引来小孩子们独宠喝彩。

“大哥哥是谁呀?看样子好威猛哟。”

“我知道我知道。妈妈说,他叫常遇春。”

“常遇春?哇塞——,那不就是最后击杀冰猿的大英雄吗?”

“是滴是滴,听说这次有只冰猿超过百万度级别!杀掉它,可厉害呢!”

“哦——”

“哦——”无奈自己跳下的壹岐月耐心听孩子们讨论。她听见孩子们赞美傻大个,心情极佳,送给一名洋娃娃的小女孩一朵桃花,温柔道:“很暖和的,可以暖手哦。”

“我也要……”

“我也要……”

“没啦没啦,下次吧。”壹岐月突然面色难看,咳嗽几声,不由地放弃造桃花的想法。她颤巍巍走几步,有些劳累。意识模糊间,她隐约感觉某人将她抱起,公主抱的那种抱起。耳边传来熟悉声音,她所眷恋的声音:“没事,休息一下,壹——阿月,我会陪你一起执行火葬的。”

阿月,谁叫我阿月?我的小名?他、他吗?

傻大个,平时这么叫我,多好。

当战士队伍离开,看着自家孩子们纷纷崇拜,大人们扪心自问:这个新世界需不需要狂徒?是谁拯救生活安逸的他们?

是谁?

城墙?普通战士?恐怖狂徒?

或许都是,或许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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