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茶馆里人声鼎沸,常客都端着一碗茶与身边的人交谈着。这家店的主人,正从后堂提着一大壶茶水出来。
客人一见店主出来了都拖着凳子往前挪了挪,更有人直接喊出声
“小哥,今天讲什么?”“小哥,要不书接上回吧!”“小哥,添碗茶!”“小哥,,..........”
店主把要添茶的人都添上了一碗茶,自己也端了一碗坐到摆在茶馆正中一张特地空出来的桌子边,茶碗一放,手在桌子上的一拍。
好!诸位,今天给大家讲一段棋手的故事!
......................
他是一个棋手,我见到他时他已经名动中原。手下棋局无数,无一败绩,好像一出世以来就是为了天下无敌。
棋手为了棋艺更进一步,本应修心养性,但他是个暴脾气。
我初见他时,我已经流亡许久,那日风雪很大,我交不起入城的过路费,靠坐在城外一颗枯树下等死。城外有供流民暂歇的草庐,去那说不定还能混上一点吃食,但我不想去。从关外一路流亡走来,我太累了,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正在我迷迷糊糊间,遥远处有车马声传来。少刻,一片白茫茫里一个身影朝我走来,我疲倦的睁开眼睛看了看,见是一个书生打扮却长了一张江湖脸的汉子,手里捧着什么,热气腾腾的。
那汉子走到近前,声音在我听来好像都能震散头顶枯枝上的积雪。“喂!娃娃,你怎么不去草庐里,在这坐着干什么?等死吗?”我疲倦的点了点头,然后闭上了眼睛。他应该就走了吧。
好像安静了好久,也好像就是一瞬。我整个人都被抓着胸前的衣服拎起来了,睁眼就见那汉子恶狠狠的看着我,“喂!娃娃,把这个吃了!”他把包子送到我嘴边。靠近了他的声音更大了,好像也的确震碎了什么。
我咬了口包子,咀嚼了好久才费劲的咽了下去。见此,那汉子笑起来,笑声明朗宛如烈阳,驱散了风雪的寒冷。“娃娃,你吃了我的包子,等于我救了你一命,你可不能再寻死了。”
……
“好,那我的命就是你的了。”我听见我这么说。
汉子愣了一下,随即大笑。哈哈哈哈,“好,你这娃娃倒是聪明,好,你以后就跟着我。林叔,带上他。”“是,少爷。”一道明显老迈的声音答应。这时我才看见汉子身后还跟着一个老人,老人从汉子手上接过我抱起来,温和的笑着说:“小娃娃,你运气好啊~”
肆虐的风雪里衣摆飘摇,两人远去的身影逐渐在大雪里模糊。
两人到了马车上,因为车内点了炭盆所以温度骤然温暖。我的意识早就开始模糊,突然进入温暖的环境,困意袭来,一切逐渐陷入黑暗。
“林叔,回城里一趟吧,给他备身衣裳,还有应用之物。”汉子把身上的雪抖了抖,转头对正驾驭着马车的林叔喊了声。“好,对了,少爷,给那孩子换身衣服衣服,他身上的衣服都被雪浸透了。”
林叔嘱咐了一声,驱使着马车转头朝城里行去。“哦”汉子应了一声,找出一件他的长衣,看向那孩子。“细看之下这孩子长得挺清秀的,唉,这孩子才多大,这世道……”
念叨着已经把那孩子湿透了的衣服换了下来,一把短刃也随之掉落出来,汉子一惊,但让他惊讶的还在后面,汉子正看向那孩子,突然慌乱的叫起来。
“林叔,林叔,林叔!”
“怎么了,少爷”林叔把头伸进帘子里看向马车内部,只见汉子正捂着自己的眼睛,还把头偏向林叔,“少爷,到底怎么了?”汉子声音依旧慌乱的喊:“林叔,这是个女娃娃!”
“啊?”
林叔也疑问的惊了一下,正要说话,但此时马车前方传来一身吆喝。“老丈,看路!差点撞到人了!”林叔赶紧扭头驾车,大声对汉子喊:”少爷,你自己看着办吧,老奴要专心驾车”“林叔!”汉子大喊,但林叔仿若未闻。
汉子无奈,转头模糊的看了一眼,然后拿着衣服凭感觉手忙脚乱的给那孩子套上了衣服,汉子睁开眼,这才长舒一口气,给那孩子整了整凌乱的衣服,然后坐回原来的地方,拿起短刃沉思起来。少刻,马车到了一家客栈前,两人抱着那孩子进了客栈,“店家,来一间房,准备些热水,还有等会能麻烦你们让位姑娘来给这孩子洗洗吗?我们两个男人不方便。”
“好嘞,客官你稍等,我带你去房间,热水等会让下人送上了来”进了房间,等店家出去,汉子与林叔坐定,汉子把短刃拿出来放在桌子上。“林叔,这是那女娃娃的,你怎么看。”
林叔拿起短刃仔细的看着,然后语气有些凝重的指着短刃上的一个徽记说:“少爷,这是月影堂的印记,而前些时候不是有消息说月影堂因为接了一个刺杀一个贪官的生意被镇北王出兵剿灭了吗?”“那这孩子?”“恐怕是月影余孽….”汉子沉默了一会才问道“林叔,那你觉得该如何处置是好?”
“全凭少爷定夺”
………
我醒来时依旧在马车里,不过身上破烂的衣服已经被换成了一套青色的长衣,我摸着昏沉的脑袋坐起来,环视了一眼四周。马车内装饰简朴,铺着软榻,一侧燃着炭盆,中心摆着一张小方桌,那汉子坐在对面拿着一本书看着。
看见我起来瞄了我一眼,把小方桌上摆着的食盒朝我推过来,向我点了点头,然后继续低头看书。我低声道谢,汉子抬头看了我一眼,笑了笑。我打开食盒吃东西,食物并不丰盛,但起码还有些荤腥,馒头小菜的分量都很足。
尽管饿了好久,但我只是克制的吃了刚够饱腹的分量。我把食盒收拾好放在一旁,安静的看着那汉子。那汉子见我吃完了,放下书,从身旁拿出一把短刃放在我面前。“你的东西”我不知该做何反应,默默的收起了短刃,一言不发。
见我不说话那汉子继续问:“娃娃,你从哪来的?叫什么?”“关外”“为什么流亡?”“不能说,会死。”汉子沉默了一会,才有些尴尬的说:“你还没说名字呢,哈哈….”“我没有名字,你要是想可以给我起一个。”听起来我的声音有点冷。“诶,可以嘛?那好吧,叫什么好呢?…..”那汉子竟然真的在认真的想着…..
许久,他好像终于想出来了似的点头,“嗯…….,叫左雪怎么样,你正好是我雪天遇到的。”我突然有点好奇的问:“你想了这么久就想出来这个名字?”“怎么会!”汉子连忙辩解,“不是的,我叫左天棋,既然这样你就跟我姓了。遇到你正好雪天,给你起名叫雪,合了寒雪映天明,好兆头啊。”“哦”我不在意的应了一声,其实叫什么随便,只是他想了这么久就想出这么个名字。我莫名有点怀疑他读书人的打扮了,毕竟他的脸太江湖气了。
又是安静了许久,他才继续问:“那以后就叫你左雪了,左雪,你会些什么,我好给你安排事情。”“杀人”我把手向腰后一抹,短刃入手,我把短刃向方桌刺下,利刃入木的声音如同一声炸响,刀刃没入桌子半指深,正驾驶马车的林叔都探头进来看了一眼。左天棋伸手费劲的拔出短刃,半晌吐出两个字“月影?”我沉默的点头,左天棋却笑起来“左雪,从今之后,当我的棋童入何?”
“好”
……….
就这样我成了他的棋童,也是之后才知道他是中原享誉已久的棋王,此去是已经在南方胜了南方棋王正要往北方去取那天下第一的名头。
那年我十三岁,说起来我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对棋童也不感兴趣,不过大抵是活着,不如随他一起。他这个人应该有些意思。
他的棋艺可以说是超凡于世,和北方棋王莫乾空的对局他胜得轻而易举,北方棋王莫乾空也是输的心服口服,只是莫乾空的一句话我不解其意。
“左先生,莫某佩服,今朝有先生这样的人,实在是天下之幸。”左先生却只是笑笑,“先生谬赞了,左某只是为往圣继绝学罢了。”
我当时久久不明白左先生和莫先生的意思,于是去问了林叔,林叔只是和我说了左先生那句话还有没说完的,但当时我跟着左先生时间尚短,棋艺,学识都还浅薄,理解不了是什么意思,在我听来那句左先生只说了一半的话却依旧让我心神动荡。
那句话是这样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左先生成了天下第一,名声渐渐传到了皇宫里。皇上下旨,招左天棋入宫对弈,我作为棋童也随先生入宫”皇宫富丽辉煌,只是我却觉得如芒在背。
作为曾经的刺客,我的感觉中不怀好意的目光满殿皆是,就连皇帝书房服侍的一个小太监都让我感觉到危险,皇宫的阴影中藏着的死士数量绝对是一个恐怖的数字。但先生却仿若未觉,身形笔挺沉稳如山,对当今圣上问话对答如流。
当今圣上登基不过三年,一身气势却依旧压的人喘不过气。“听闻先生大才,棋术天下第一啊”
左先生谦和的笑了笑答道:“要论天下之棋草民还没有资格入局。”皇帝的目光带着审视意味看着先生,先生却好像完全不知道害怕是什么,直视着皇帝的目光。
皇帝突然大笑出声“左先生,你可知你此举已经算是欺君图反之言?”左先生向前一步,丝毫不惧
“皇上,草民终南山学棋,望今朝饥荒遍野,刀兵四起,已经大旱半年,周围蛮夷虎视眈眈。此为苍天欲绝今朝,但万民无罪!出世不为其他,只为当初学棋所愿。”
皇帝好像来了兴趣,之前一瞬间的肃杀之气好像没有出现过一样。皇帝微笑着问:“左先生,不知当年先生学棋所为何愿?”
“天下太平!”
此次进宫到了最后也没发生什么,却没想出了皇宫,马车刚刚行至人际偏少的小道,一伙刺客挟着雷霆之势杀来。那批我与先生初见时就在给先生拉车的老马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悲鸣就被一剑刺穿了脖颈。
我一把把林叔拉进车内,就直接冲了出去,那些人武功都不低,我随先生已经一年有余,当年的活计差不多被我自己淡忘了,但六七把刀剑向我劈刺而来的时候,沉睡在我身体里的几近本能的东西觉醒。
我就地一滚闪避开了刀剑,一拳砸在一个拿剑的杀手腿上,趁他到地抢下了他的兵器,一剑结果了他。这一战很不容易,刀光染上了颜色,天穹也被淹没。我拄着剑,周围血液蜿蜒如细流。
我已是强弩之末,但杀手却还剩一人。
这时马车里传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帘子却好像被大风吹开,一点金光射出,随后的一切宛如幻觉。
左先生竟然好像盘坐在空中飘浮着飞出来,那杀手被金光射中整个迟滞下来,好像慢动作一样,侧头看向左先生一脸惊恐如见阎罗。
杀手不知如何毙命了,左先生也落到了地上,我因为失血过多瘫坐到了地上,神志有些模糊。
一如曾经那场雪中,左先生抱着我和林叔一道狂奔,边跑还大声叫喊着医馆,我的没来由感到一阵安心,意识彻底陷入黑暗。
我醒来时,他成了一国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不知他如何仅凭一次面圣就得此官职,但他没有一丝的欢喜之色。比之前莫名其妙多出了紧迫感,我不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但不久后我却是不想知道了。
我因为伤势只能卧床养伤,我本来说这伤势不打紧,但左先生却让我好好养伤,说是之后有重要的东西要教给我,,我当时只以为他在安慰我。我伤势好了,先生却去了南方,他要去安饥荒。我不知道他一个棋手如何安饥荒,但我要去找他,我也不知道为何,但我一定要去。
我找到他时他在被万民跪拜,他不停的搀扶着一个个百姓,他在万民之中,明明隔着不算远,我明明可以过去,但我就是感觉靠近不了。
人好久才散,先生这才看到我,他走过来第一句话就是:“左雪,你可愿习我绝学?”
“我如何能学得了先生绝学。”我的声音不知为何带上了我从来没有的小女儿语气。
听我这么说,先生疲惫的脸上浮现一抹笑容“阿雪,你也长大了,要不以后做回女儿家好了。”我低头看了看身上男式的侠客装束,心里没来由的一慌,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但先生不等我回答又严肃起来,正色道:“左雪,我传你绝学,要你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你可愿为?”
我这次理解了这句话,低头行礼,“先生,我,愿为。”
先生把他的绝学传给了我,那是一本棋谱,棋谱无名,没有字。我疑惑,先生却说:“总有一天会有字的,如果最后都没有,就再找一个良善之人传下去吧,不过一定会有的。”
我和先生又出发了,这次是平乱。先生没要一兵一卒,把林叔留在京城安皇帝的心,就带着我上路了。先生仿若神仙,每到一处叛乱之地,就席地而坐,抬手虚按,便有无数金光飞出,仿佛在和某人对弈一般。一地叛乱便平。
从出发到会京一共半年,全国叛乱皆平。
先生脸上的疲色更重了,但我却隐隐明白了什么,我不想先生继续走下去了,但这不可能。
先生歇了半月,又出发了,这次是他一人,连我都没带上。这次,他去平天下。
仅仅三天,先生带回来了国境周围所有其他国家的愿意归顺的书信。他平了天下。
回来他就直接进了宫,我只看到他一个匆匆的背影。
还剩大旱
他在宫里呆了整整一夜,我在门口等了一夜。
第二天凌晨他回来了,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但遮不住他苍白的脸色,我不知道说什么好。眼里的泪水不受控制的决堤。
他俯下身给我擦去泪水,笑着说:“雪儿,随为师去与苍天对弈一场可好?”一如我刚做他棋童时的语气。
“好”我亦如从前一样的冷淡的回答,只是脸上的泪怎么也擦不干。
京城祭天之所,皇帝来与先生送行,身后黑压压的百姓跪伏在地上,口呼宰相哀鸣不止。皇帝垂泪,“先生,这苍生都受你大恩。”先生依旧是淡淡的笑容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云动,风起,雷鸣,天地都在怒吼,烈日如火燃烧。浓郁如同固体的金光托举着我和先生漂浮而起直上九天。
先生漂浮在天际,须发飘扬,我被一小片金光托举着远远的看着。
云气好像汇聚成一张巨大的棋盘,上面金色光芒和苍黑色雷霆不断涌现,而先生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衰老,须发逐渐变白,全身肌肉干瘪松弛,皱纹叠起。但他却好像一尊来自上古的神灵,气势磅薄,压的苍天好像都气短几分。
终于,棋局终了,先生的身体都在慢慢化为金色的光点,但他大笑着,“哈哈哈哈哈,贼老天,我左天棋胜你半子。”
说完整个人都化为金色的光点散去。
我被那片金光托举起着缓缓降到地上,那云气化为的棋盘好像覆盖了整个天下,雨下了起来。
大旱,除。
天下,万世太平。
我望着天,周围的百姓大臣,包括皇帝都望着我,我看着苍天纷纷雨下,转头对着苍生说
“先生,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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