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
我所生活的城市C城是南方的一座小城,勉强能跻身于省内二线城市。当然了,我觉得它小可能是因为我对它太熟悉了,感受不到它的大。
和时木认识的那一年我刚满五岁,我们班的张老师在班级里刚为我的生日蛋糕点上五根蜡烛,就听隔壁班的女老师说:“张老师,你们班新来了一个孩子,我给你带过来了啊。”
只见一个穿着儿童版西装的小男孩毫不怯场地走了进来,大大方方的和张老师打招呼,和小朋友们自我介绍。
他看上去是那么的富有教养,唇红齿白,一言一行优雅的就像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小王子一样。他和我们在座的这些小屁孩是如此的不同,有一个成语叫什么来着,哦,“相形见绌”。
对此,我有些恼怒,因为今天专属于我的风头都被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男孩抢走啦!
张老师看起来很喜欢他,给他安排座位,还亲了亲他的小脸蛋。要知道,张老师是从来不亲吻小朋友的!
当张老师终于想起来要给我庆祝生日的时候,蛋糕上的蜡烛都快燃烧完了。她起头让小朋友们为我唱生日快乐歌,但没有一个小朋友跟唱。
原因很简单,因为我是臭名昭著的捣蛋王,没人喜欢和我玩。
那个新来的左看看右看看,突然站起来拍着手用英文给我唱了一首生日快乐歌,最后对我扯出一个大大的微笑说:“生日快乐,快许愿吹蜡烛!”
我那失落的心情并没因此而有所好转,反而更加讨厌这个新来的,觉得他可真会来事儿。
但这份厌恶在下午的游戏时间就彻底烟消云散了。
午后,小朋友们都在院子里成群结队的玩积木和器材,只有我形单影只的坐在桂花树下一边看着她们游戏一边还感慨她们太幼稚了。
那个时候,我的眼神里一定也有羡慕和向往吧,所以时木才会走过来……
“嗨~要一起玩么?”他的手里拿着玩具。
我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有些不解的看着他。
还没等我开口,我们班的一个男孩子就跑过来拉住了他的胳膊一脸愤慨地说:“你别和她玩!她是我们班最调皮的小朋友!”
那一刻,我的脸上有尴尬,有忐忑,有窘迫…我好像也没有什么好反驳的。
我以为他会走,但他没有,他只是说:“也是最可爱的。”
一阵风吹过,桂花零零散散的落下来。秋日的阳光裹挟着淡淡的桂花香一起把这个小男孩卷进了我的生命之中,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咋了,想吃桂花饭了?”
我感觉我的后脑勺一阵疼痛,抬起脑袋睁开惺忪的双眼,朦胧中似乎看到一个光溜溜的头在我的面前晃悠。
我还没弄明白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脑后又挨了一下。这下我总算清醒了,数学老师正卷着书本站在我旁边呢。
我揉了揉吃痛的脑袋,叹了口气说“陈老师,拜托你怜香惜玉点好么?你这样会找不到老婆的。”
陈老师举起那卷起的书本作势又要揍我,我赶紧身子一倾往我同桌温柏懿那边倒去。
陈老师“啧”了一声,把书本响亮的拍在了我的课桌上:“好好上课!这次月考上不了120,你给我等着吧你!”
我真的有在好好听课,但我一上数学课我就困呐!
睁着一双卡姿兰大眼睛好不容易挨到下课,坐在我前排的时木转过身看着我忍俊不禁:“宋诗诗,你也真厉害,你怎么专挑数学课睡觉啊,嘴巴里还说着什么‘桂花,桂花’~”
我的表情僵了一下,感觉脸颊热热的。我眨巴眨巴眼睛把桌子一拍“咋滴,我就是想吃桂花饭了行不?”
“是么?那你晚上去我家,我做给你吃。”一旁的冰山王子温柏懿说话了。
说起温柏懿,我和他认识的时候大概是在五年级。那个时候我老爸的体育器材生意已经做的相当有起色了,有钱了就会想花钱,于是我爸在市中心的花园小区买了一套房子。
而温柏懿就住在我们家楼上,住在楼下的我每天都能听到从楼上传下来的悠悠扬扬的钢琴声。我妈那个羡慕那个醒悟啊!觉得自家孩子不能输在起跑线上,定要培养出我一门拿得出手的兴趣爱好。
她说要让孩子自由选择自己想学的,我说跆拳道,她说不行。我说架子鼓,她说不行。我说五子棋,她也说不行……最后,我放弃了自己的意愿违心地说了钢琴,我妈说“哦了。”
第二天,我看着足足占了半个客厅的三角钢琴惊的合不拢嘴。不是,老妈,你觉得你女儿的技术配得上这么高大上的东西么?按照我妈的话说,技不技术的不重要,气势咱不能输!
但是找老师教了我一个月以后,她忍不了了。和颜悦色的送走老师后就指着我的鼻子骂:“宋诗诗,你听听,这是人能听的吗?”
我呛回去:“吴女士,我可是刚学,您不能拔苗助长。”
于是吴女士甩袖而去,我盯着那台钢琴想着怎样把它毁尸灭迹。
就在隔天放学回家的路上,那个时候我已经学会自己坐公交上下学了,不需要爸妈来回接送。
我刚迈进小区的大门,就听到身后有人喊我,那人说:“喂,你是住我们家楼下的吧?”
我回头,那真是一个长得惊为天人的小男孩啊!挺直的鼻梁,深邃的淡蓝色眼睛,嘴唇的颜色比我妈涂了口红还要好看,是那种刚刚好的红。冷白色的皮肤在阳光下被镀了一层光晕。我当时的内心活动就是“哇~是天使么?”
他看着我痴迷的眼神有些不耐烦,又问了一遍“你是住我们家楼下的吗?”
我还处在花痴中,懵懵的点点头。
“你练琴的时候能有个具体时间吗?有的话告诉我一声。”
我问“为啥?”
他扫了我一眼,不冷不淡道:“你弹的太难听了,我的耳朵很受伤。如果知道了你弹琴的时间,我可以出去躲一躲。”
此话一出,他在我心里的天使形象一下子被贬成了凡夫俗子。
“难道你刚开始练琴的时候就是天籁之音么?”我愤愤地丢下这句话,也不管他什么反应,就跑回家了。
但这事对我影响还是挺大的,倒不是说我就此放弃弹钢琴了。而是因为他的那些话,我反而想要证明给他看,我也可以弹的很好!
只不过我不再在家里弹了,我也是要面子的!妈妈把我送去了少年宫,每天一放学,每个周末,我都会去练习。但是练了两个月,我也才练就了一首完整的曲子——《两只老虎》。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艺术这种东西,除了努力,你还需要天分!
一直到小学毕业,我都和楼上那个男孩子没再有过任何交集。直到上了初中,他和我还有时木成了同班同学。我依稀记得他逆着光迈进教室时,班里的同学们统一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声。
如果说时木是从少女漫画里走出来的翩翩白衣少年,那他就是从西方油画里走出来的贵族冷峻小少爷。
在那天的开学典礼上,他作为新生代表上台讲话。他那惊人的容貌自此惊动整个年级,一举夺下初三那个长得像炎亚纶的学长顶了三年的“校草”桂冠。
我也是第一次知道了他的名字——温柏懿。
我看着在台上漫不经心读着演讲稿的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原本站在台上的应该是我,我才是以小升初全校第一的身份被校领导好说歹说供着进来的!当然我也没其它选择,毕竟这是我们市最好的初中了。
至于新生代表为什么换成了他,我只能归咎于万恶的资本主义。
在初一的上半学期,我们只能算得上普通同学。直到下学期的某次钢笔字比赛,每个班里需要推四个人去参加,这其中除了我和时木之外还有温柏懿。
我们的考场设置在了办公楼前的露天广场上,温柏懿就坐在我的前面。比赛开始没有两分钟,我就看到他拿着钢笔甩了两下,后来干脆就不动笔了。我大概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心想,这人可真是笨蛋,不知道赛前检查自己的钢笔满不满芯的么?
我从铅笔袋里掏出一支新的钢笔戳了戳他的后背,他明显地一愣,但还是接过了我递过去的钢笔,没有说谢谢。
啧啧,真没礼貌~
比赛结束后,他把钢笔还给我,看着我一脸的欲语还休,我突然就懂了。我说“不用谢。”
然而让我们的关系真正升华到朋友的是关于他奶奶的一件事。
那次我们小区的电梯出了点毛病,正在维修中,所以我们这些住户只能走楼梯。
我妈那天下班下得早,去学校接了我。我们正贫着嘴快要爬到自家门口时,就听到楼上一个老人低低的**声。
我和我妈觉得不对劲,立马爬上楼,只见一个老奶奶躺在楼梯口的平台上,头下蔓延出一大滩血。这明显就是从楼梯上摔下来的啊!这时我那护士老妈就起了极大的作用,她把老人的头微抬起来,边用纱巾给她包扎止血,边指挥我打120。
当救护车赶来的时候,温柏懿也回来了。他看到担架上的老人时,立马冲过去叫“奶奶!奶奶!”
我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一种叫作“情绪”的东西,虽然那是“害怕”“担忧”。
总之,我们一起跟着救护车到了医院。温柏懿的奶奶刚被推进急救室不久,一个医生就走出来说:“患者颅内有出血的情况,需要手术,谁是家属?麻烦签个字。”
“我来签!”我的老妈先于温柏懿回答。
看着她潇潇洒洒的在手术单上签下她的大名,我不得不说,我那一身的侠女风范完全继承于她。事后,我问她为什么要那样做时。她说,她担责不要紧,但是那个孩子还小,最后要是真出了点什么问题,那孩子准得愧疚,会觉得是他害了奶奶。
那一刻,我觉得我的老妈真是全天下最傻也是最好的女人。
温柏懿怔在那里,老妈问他爸妈现在在哪里,能不能赶过来?我心想你咋不签字之前问呢?
他说在北京,他现在给他们打电话。
温柏懿父母赶过来的时候,温奶奶的手术已经做完,被推进icu观察了。从玻璃窗外看着老人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仪器,我突然觉得生命是一个很脆弱的东西。
每次开家长会的时候,我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家长。但是当温柏懿的父母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还是不由得心灵一震,也终于明白温柏懿这惊为天人的样貌是从何而来了。
那个走在前面很高大的男人大概就是温柏懿的爸爸,他一身黑色的风衣,一双噌亮的黑色皮鞋在地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面容棱角分明,眼睛同样的深邃沉静,浑身都散发着一种压迫性的贵气。而温柏懿的妈妈则如同从油画里走出来的复古美人,头发慵懒的向后挽着,一身黑色的丝绒连衣裙,踩着一双黑色低跟鞋,那叫一个知性优雅。
如果现在不是白天,我大概会以为这是梦里才会遇见的人,或者现在是在拍电视剧?
温妈妈一见到温柏懿就泪眼婆娑的把他搂到了怀里。温爸爸则走过来和我老妈握了握手,感谢她救了他们家老太太。
他们家人来了之后,我们也该走了。温柏懿的父母看我们要走非要留我妈的联系方式,说改天请我们吃饭答谢。我妈还没来得及拒绝,只听温柏懿说:“她们就住我们家楼下。”
温妈妈说:“那可真是太有缘了。”
一周后,我和老妈被盛情邀请到了C城最豪华的五星级餐厅,据说这里的一只虾都是四位数起步。我和老妈难免有些惶恐,但必须得淡定,总不能在别人面前显得很没有世面。可我是真的没有世面,以至于在正菜上来之前就被凉菜填饱了肚子。
温柏懿的爸妈抿着嘴看着我笑,老妈一个劲地给我送眼刀子。但我知道她们的笑没有恶意,大概觉得这女孩挺可爱之类的。
餐桌上,她们问了我一些温柏懿在学校的事。我先是夸赞了一波他在学习上很认真很聪明,每次都能进年级前三,当然了,年级第一是我。最后没忍不住恶趣味不知道算不算告状地说他在我们学校可受欢迎了,几乎全校的女孩子都喜欢他。
但我没想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他妈比我更恶趣味,她说:“那诗诗你呢?也喜欢我们家柏懿吗?”
我被一口清汤呛到脸红,我说“阿姨,别闹,我妈说了女孩子十八岁之前不能谈恋爱。”
我妈在桌下踢了我一脚,我瞪她:“干嘛,不就是你说的么?”
我妈手扶额头不说话了,温妈妈却笑的更欢:“挺好挺好,妈妈教育的好。”
这顿感谢宴吃的还算愉快,只是温柏懿全程没有说几句话,我们之间说的最多的一次话好像就是小学的时候他喊住我说我钢琴弹的可难听的那次了。
不过,饭毕我突然就明白了他为什么不讲话了,原来他的爸妈吃完这顿饭就要立马飞回北京,工作上还有很多事需要处理。温奶奶的情况也稳定了,已经请了最好的护工照顾着,再过几天就可以出院。
临行前,温妈妈突然把我妈妈叫到一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反正自那以后,我们家只要做了什么好吃的,我妈都会让我去楼上喊他和温奶奶一起下来吃。我爸爸经常不在家,有时候在家看到这种情况也不会多说什么。
刚开始温柏懿死活不愿意,我请不来,我妈就去请,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不知道他是真听进去了还是觉得烦了,后来我一去喊他,他立马就出来了。
但这种情况只维持到初三,因为我爸妈离婚了。我妈和我爸因为我的抚养权闹的不可开交,那个插足我爸妈婚姻的女人又上门来闹。我妈大概是累了,那天她带我去了温柏懿爸妈请我们吃过的那家五星级餐厅,把菜单往我面前豪气地一扔,让我想吃啥随便点。
我也还真就不客气地点了很多自己爱吃的,最后结账的时候,我妈看着账单上那比她三个月工资还多的数字说:“你可真是我亲生的。”
她把我送到小区楼下,但是不再上楼,我们心照不宣地转身,我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我想,妈妈肯定也哭了。
她离开了这座令她伤心的城市,去了南京重新开始。我们的房子入住了新的女主人,但那个女人不会给我做饭。
初三有晚自习,不少家长会来学校给自己的孩子送晚饭,我爸也说会过来给我送饭。
其实自从他和我妈离婚以后,我和他的交流并不多。但是毕竟血浓于水,我对他怎样都有亲情。但是那天晚上我在校门口看着家长来了一波又一波,直到上课铃响,我都没有等到他。我从一开始的期待变得忐忑、尴尬、委屈。
回到班里看到同学们吃饱喝足收拾保温盒,那一刻所有的情绪突然一瞬间都冲上了心头,我没忍住哭了。这下可把时木和温柏懿吓坏了,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他们哪次看我哭过啊。
积压多年的泪水一旦爆发那真是多高的堤坝都拦不住,最后都把班主任给招来了。他让我和他去趟办公室,温柏懿却一把拉住我的手,带着我跑了出去,全班哗然。
学校的后墙不高,但我们学校都是好学生,基本没人会翻墙出去。我没想到温柏懿把我带出来竟然是让我做违反校规的领头羊!
他先翻上了围墙,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你上不上?”
“上!你催什么!”我几乎是吼出来的,他被我吼的一愣,无奈的挠了挠头把脸瞥向了一边。
围墙外是一条林荫小道,旁边则是居民区,现在还不是很晚,能清晰的听到从居民楼里传出来的谈笑声。
但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现在只想哭,尽管脸上挂满了鼻涕和泪水丑的人神共愤。
温柏懿停下脚步,问:“宋诗诗,你到底怎么了?”
要是以前,我真的不好意思对他说是因为我爸爸没给我送饭我才哭的。但我现在真的很需要向一个人倾诉,于是我一股脑的吧啦吧啦都说出来了。我说我爸总是让我失望,总是答应我一些事却永远做不到,说他是渣男……
他说“宋诗诗,我今晚也没吃饭。”
我知道那是因为他考虑到他奶奶的身体不让她过来送饭,但是他可以出去买啊,他为什么也没吃?
“我今天的注意力都放在你身上了,看到你在校外站那么久,我……”他欲言又止。
彼时我还未情窦初开,尚不能理解他这句话中的深层含义,只是觉得有这样一个朋友真好啊,他愿意和我同甘共苦!
我不知道当时怎么想的,就是觉得心里酸酸的,空空的,一定要抓住什么东西才能有一点实感。于是,我抱了他,还抱得很紧。我说“我想我妈了。”
他僵着身子任我抱着,良久才呼出一口气,他说:“松开,我们去吃饭。”
我心想,这人终究是冷血的,抱一会都不行,小气!
后来我们回到学校的时候,好学生就是有一种特权,那就是老师即使知道你们做错了,但依然打不得骂不得,最后还得关怀你们的情绪有没有缓解一点。
初三的最后阶段,C城出了一件杀人案,学校附近的电线杆上都贴着犯罪嫌疑人的画像。老师对于我们这些不住校的学生格外在意,让我们住的近的同学们上下学尽量一起走,当然,父母不忙的一定要让父母来回接送!
时木家住市政府那边,离市中心足足跨了一个区,我们并不顺路。于是那段时间,我和温柏懿的关系突飞猛进,他在我的心目中的位置已经可以和时木比肩了。这也导致了时木开始和我冷战,他觉得他不再是我最好的朋友了。于是我只能先暂时放下温柏懿去哄他,哄好他了,温柏懿又不开心了。我恼了,我说“咱们三个不能一起玩么?”
温柏懿淡淡道:“不能,三角形在数学当中是最稳定的结构,但三角关系不是。”
我哑然,我说“那你们把我劈成两半吧,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他们被迫无奈只能妥协,后来发现对方也没有那么令人讨厌,相处的倒也挺融洽。直到我们考上同一所高中,我们之间的关系逐渐有了一些不一样的变化。不是他们变了,是我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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