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东升朝阳,初现彩云。我们再次来到茶馆。这一回,倒是没有了那个说书的道士,桌椅也比上次码放得整齐了许多,店小二们在其中往来穿梭,无一都汗流浃背,却仍然对来客毕恭毕敬,点头哈腰。看来,现在来的都是贵客。

一楼的座椅已经满了。贵客们目不转睛地仰视着前方--那儿摆着一个红布盖着的台子,比桌子还要高上几寸,后面立有一屏,远看雕刻还算精致。台下左右两边各坐着几排乐师,高矮胖瘦不一,只是清一色的墨绿衣。细细一看,他们手里的吹拉弹奏各种乐器一样都不少。锣鼓一响,屏后便走出一众戏子,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不少人因此被吸引而来,刹那间堵塞了门口。

“单相思姑娘,你的朋友好雅兴呀。”小天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台上。我暗自庆幸自己早来了一会儿,不然小云就只能看到人山人海了,谈何找人。

“不在一楼,我们去二楼看看吧。”小云身形娇小,在人群中灵活穿梭,很快就挤到楼梯口。我轻敲了一下小天的脑门,也跟着一起上了二楼。

“天儿哥哥。”小云面红耳赤,手舞足蹈。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一灰衣男子端坐着,戴着银白色的面具,一动不动,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似的。也是,一楼此起彼伏的鼓掌声,混和着乐声,响彻天际。

我走到桌子对面,大声喊道:“喂--你听见了吗?”他依旧纹丝不动。我有些吃惊,难不成他全神贯注地投入到音乐里去了?

小云见状,得意地靠近他的椅子,也学着我的样子,大声喊道:“天儿哥哥,我们来啦!”他这才听到声音,扭头去看小云。

真是一个怪人。我心想着。

小云主动介绍道:“这二位是清风剑派大当家的两个徒弟,叶英姐姐,和她的有情人——邢皓天邢大哥。”小天做了一个打脸的手势,小云立马钻到那人身后,做着鬼脸。

那人这才看向我们,目光冰冷。我不禁打了个寒噤。

他问道:“你们来干什么?”这下连小云也奇怪不已:“天儿哥哥,他们是来找夜行侠的,你不是给我讲过好多好多关于他的故事嘛,我也记不得多少了,要不你就讲给他们听吧。”

小天也附和道:“是啊是啊,我可喜欢听故事了,大哥哥你就给我们讲讲嘛。”我也使劲点头响应。

“清风剑派的创立者,昔日的大当家,叶知秋叶大侠去年身患重病,卧床不起,请了诸多名医,都束手无策,只能派自己的两个徒弟,四处寻访夜行侠的踪迹。”他静静地讲道。

我一下子愣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独行魅影,难知如阴。你们的确诚心感人,奈何天公不作美。人各有命,顺其自然。余下的时间,多陪一陪他,也是无憾。我能说的,只有这些了。”他注视着桌子的一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无名气:“我从不信鬼神命数之说。还是烦请你把所有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

他抬头,看着我,似乎是在冷笑着。

我们就这样盯着他,一杯一杯地,悠悠地,喝完了一壶又一壶茶。

小天最后实在忍不住,一把推翻茶杯,上去抓他的手腕,孰料他的手一个泥鳅打滑,顺利让小天扑了个空。那人见状不妙,赶忙起身,却见小天早已阻拦住了去路,只好大打出手。两人相交数回合,不分胜负。我心下一乐,小天的掌法已达化境,江湖上都少有敌手,更何况是默默无名的天儿呢。

大概是我们都太轻敌了罢,小天一个不留意,被对方击退数尺。那人片刻也不停留,转身就踩着栏杆,跃下一楼。我大喊道:“不能让他给跑了!”说着,便笨拙地模仿着他的样子,腾空而起。没成想,竟从高处跌落,我下意识地在地上打了个滚,半蹲在一边。面前的桌子已然从中间凹陷了很大一部分。幸好小天没有受伤,但他却完完全全地砸烂了一张大桌子。

躲在远处的人们缓缓靠近,交头接耳,对我们指指点点。这也许是我这辈子出丑出得最大的了罢。我想着,现在自己的脸上一定写满了难堪。

人群前,一白衣女子款款而来。

清水出芙蓉,白云眷仙子。

早就听说过东家的秦罗敷美艳动人,可与颦眉的西施相媲美。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她应该就是茶馆的老板娘了罢,老板的确是好福气。想到这儿,我猛地摇摇头,急忙起身,拉起身旁的小天。他看得眼睛都直了,自言自语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狠狠地捏住他的肩膀,他吃痛不已,这才回归到现实当中。

众人都痴迷于她动人的外貌,纷纷安静下来,无暇他顾。“秦罗敷”却丝毫不为其所动,依旧是不紧不慢地厉声喝问我们:“你们是何人,为何在此闹事?”

小天回头看了看我,又仔细地上下打量着那“秦罗敷”,微微皱眉,似是在苦思冥想着什么。

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上前一步,弯腰行礼致歉:“小可叶英自知,今日已给贵店惹来了不少麻烦,又扫了群公的雅兴,特此愿献上百年老酿三坛,聊表歉意。望群公看在小可年幼无知,初出茅庐的份上,还请多多担待一些。小可鲁莽冲撞,给群公带来诸多不便,实在是抱歉不已。愿在座群公大人大量,不与小可一般见识。今兹捧袂,喜托龙门。群公请继续洒潘江,倾海云尔,毕竟胜地不常,盛宴难再。小可这就告辞。后会有期。”

我暗暗舒出一口气,稍稍整理了一下凌乱的青衣。

众人的目光片刻不离那“秦罗敷”,仿佛刚刚什么都不曾发生。可那“秦罗敷”却脸色微变,半响无语。店小二们一圈一圈地围住我们,严严实实。他们手持木棍,跃跃欲试,模样像极了凶神恶煞。我僵立在原地,紧紧握住剑鞘,一时间竟也不知是打是杀。

“在下附赠一枚玉佩,还望佳人笑纳。”小天趁我不备,一把夺过我腰间玉佩,在那“秦罗敷”的眼前晃来晃去。那“秦罗敷”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如雪。

这块玉佩是爹爹交给我的,不可以把他送给别人,无论值多少的价。我紧紧锁住眉头。小天摇摇头,放心,丢不了的,她也有一个,价值同样不菲。闻言,我仔细上下端详着对方。果然,白衣深处,朦朦胧胧中,似乎也有一枚一样的、残缺的玉佩。

我的这枚传家玉佩虽说少了一半,但其表面历经百年而洁白无瑕如故,上刻有凤,栩栩如生,仿佛点睛之后就会破玉而出一般。

凤的身上还有一些细小的沟壑,纵横交错,盘曲折叠,像极了古字纹。古籍记载,凤凰身负五种像字纹:“首文曰德,翼文曰顺,背文曰义,腹文曰信,膺文曰仁。”对此也有专门的书籍解释:“夫木行为仁,为青。凤头上青,故曰戴仁也。金行为义,为白。凤颈白,故曰缨义也。火行为礼,为赤。凤嘴赤,故曰负礼也。水行为智,为黑,凤胸黑,故曰尚知也。土行为信,为黄。凤足下黄,故曰蹈信也。”

总而言之,其雕刻之精细,做工之精美,世所罕见,故而一向价值连城。

凤凰乃为古代传说中的一对百鸟之王,雄为凤,雌为凰。它们高六尺,身五彩,头似鸡,颔似燕,颈如蛇,背若龟,还有鱼之尾。有书载:“凤之象也,麟前鹿后,蛇头鱼尾,龙文龟背,燕颌鸡喙,五色备举。出于东方君子之国,翱翔四海之外,过昆仑、饮砥柱,濯羽弱水,暮宿风穴,见则天下大安宁。”

凤又有五色六象。太史令曾曰:“凡像凤者有五色,多赤者凤,多青者鸾,多黄者鵷雏,多紫者鸑鷟,多白者鸿鹄。”有书曰:“凤有六象九苞。六象者,头象天,目象日,背象月,翼象风,足象地,尾象纬。九苞者,口包命,心合度,耳聪达,舌诎伸,色光彩,冠矩朱,距锐钩,音激扬,腹文户。行鸣曰归嬉,止鸣曰提扶,夜鸣曰善哉,晨鸣曰贺世,飞鸣曰郎都,食惟梧桐竹实。故子欲居九夷,从凤嬉。物飞而生子。”

凤凰性格也十分高洁--“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

综上所述,凤凰,代表着祥瑞。凤凰齐飞,象征着吉祥与和谐。据说原来完整的汉白玉佩上刻着的,便是凤凰戏珠的场景。据传,此玉佩可以为随身携带者带来滚滚好运。

传说中,护国公王樾曾诚心求道,苦苦追寻千年,探寻“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之奥秘。却无意间得到了此玉佩,便一发而不可收。他百战不殆,立下赫赫功勋;声名远扬,创下不朽传奇。只可惜,时至今日,叶氏家族仅传下来了其半块玉佩,不过也依旧闻名遐迩。

见过半枚玉佩的真面目后,有的人两眼放光,有的人垂涎欲滴,有的人左顾右盼,有的人窃窃私语,有的人摩拳擦掌。那“秦罗敷”一直观察着我们,淡定自若,看来此人绝非碌碌之辈。

只见小天迅速收起玉佩,将一酒坛打开,伸到店小二们的面前。一瞬间,酒香四溢,店小二们神魂颠倒,连声称赞:“好酒!”不一会儿,酒香弥漫,众人也都叫嚷着快倒酒。

我嘴角轻扬,心想,真有你的。

我大声说道:“还有两坛陈年老酒尚在小可家中,请诸君稍等片刻,待小可速速拿来,和美味佳肴一起,与丝竹管弦一道,以供诸君畅叙幽情,不醉不归。”

“好乐,好酒,好菜,样样俱全,清风剑派果然都是大手笔。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少了美人了。”道长大人不知是何时挤进来的,此时对着小天悄悄地使了个眼色,“要说这茶馆谁最貌美如花,谁最能歌善舞,杨老板自称第二,恐怕没人敢称第一了吧。不如就让杨老板给我们大家来一段,好叫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开开眼界,长长见识。大伙说说,好不好啊?”众人一致称好。小天也热烈地鼓掌欢迎。

杨老板缓缓转身,微微行礼:“今日妾身便来舞一曲《霓裳芙蓉曲》,各位老板只管尽兴便是。”

一切都准备就绪。白云映照下,应和着萧瑟秋风,她宛如桃花一般,翩翩纷飞,扣人心弦。当真是“翩若惊鸿,宛若游龙”。

趁着众人不注意,我们俩偷偷溜出茶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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