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秋风,近乎疯狂的扫着落叶。远处,一片火红的枫林,被吹的东摇西摆,红叶乱飞。

北京站的站台上,人流涌动。君文一个一个拥抱前来送别的人,颗颗泪滴滑落到了战友的背上,他哽咽着,说不出一个字。汽笛声响了,君文挣脱战友的拥抱,擦干眼泪,挥挥手,上了车。火车缓慢的开动了,雨跟着也来了,模糊了君文的视线,爬在窗户上,他已经看不清楚送别的战友。

君文的眼泪不只因离别,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病危的父亲。今天一大早,他就接到了姐姐打来的电话,说父亲正在病危被抢救着。老父亲一向身体很棒,怎么一下子就病危抢救呢?他怎么也想不通。此刻,老父亲不知道怎么样了,他焦躁不安。他取出手机,拨通了他母亲的电话。只听见“嘟---嘟---”,接着是“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他心里瞬间一种不好的预感,赶紧拨姐姐的电话,结果依然是“您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他的内心燃烧着熊熊大火,烧得他焦渴难耐。只见他抱着双臂,紧缩愁眉,凝望着窗外。

在他的脑海里,时时浮现:刚还在身边一起执行任务的战友,一转身就倒下了,躺在血泊中。他不愿意想起,而又时常想起。这种痛让君文窒息,是让他想起来就有恐惧的感觉,是劈头盖脸的乱石砸来的感觉,那是瞬间心被挖出又被砸得粉碎的感觉。

君文祈祷着:“上天眷顾,老天保佑,老父亲能平安。”

火车慢吞吞的爬了近五个小时,终于到沈阳站了,君文急冲冲整理行李下车,然后直奔医院。

他到医院一问,被告知他父亲在“太平间。”

“什么?”君文惊呼,然后冲到太平间。他一眼就看到母亲,掩面而泣,旁边是盖着白床单的“父亲”。他一个箭步跨过去,跪倒在地,放声大哭。片刻释放之后,他慢慢的站起来。他一脸凝滞,手在颤抖,拈起床单一角,慢慢的揭开床单。他看到了“父亲”:安详的面容,永远睁不开的眼睛,他软瘫的双腿再次支撑不住了,双膝跪地,泣不成声,两个拳头用力砸在地板上……

君文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这个事实,对父亲有的只是儿时的记忆和无尽的愧疚。在他15岁之前,他的父亲是家中的顶梁柱,是周围严厉教子的典型。皮鞭是他父亲教子的专用工具,君文没少挨过。之后,偶尔的探亲,总是回也匆匆,去也匆匆,没有太多的记忆。此时,他应该是父亲的左膀右臂,可是,“子欲养而亲不待”!父亲教给他猎枪的使用方法,打猎的常识。父亲告诉他,遇到老虎,要向山下跑;打野猪,要设法让它们跑掉几只,别一窝端了,不能断了他们的种,那样他们才不会拼命复仇。他清楚的记得,当他被选中并特许进特种部队时,他得父亲不舍、不放心的眼神,默默的护送。这一场景就像在眼前。“那么硬朗的汉子,那么伟岸的身躯,怎么说躺就躺下了?自己还不曾为家做点什么,还不曾为父亲做点什么,怎么他就走了呢?怎么就不等儿子回来吗?”君文心里狂喊着,而又发不出半点声音。

凄凉的唢呐声,在空旷的山谷里回荡,穿透岁月,诉说着无尽悲凉的故事。君文举着“引魂幡”,跟着长长的送葬的人,送“父亲”入土。下葬,一铲一铲的土掩埋。看着隆起的新坟,君文彻底的崩溃了,失声痛哭。

一堆大火,在坟前熊熊燃烧,烧尽了多少的恩怨和情仇,多少的祈愿和无望,多少的无奈和悲凉。

就这么走了,就这么结束了,一个人的一生,精彩或者平淡。

君文本想在家好好呆几天,好好感受点“父亲”的气息,平息一下自己的心情。多想能为“父亲”做点什么,都说“有钱难买床前孝顺”,君文内心充满了遗憾和悔恨,无法释怀的苦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整日,紧缩眉头,默默的坐着,难得动一动。旁边的母亲,看着很心疼,她走到君文的身旁,用手轻轻的拍了拍君文的肩,而后坐在君文的身旁。

“文,你爸走的很安静,他知道你不能回来。他让我转告你,‘做好自己该做得事情,他就很满意了’。人都有离开的一天,那一天到来了,我们只能接受,不能一直难过下去的。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们去做。”

“道理是这样,可一下子就是缓不过神来,怎么就那么快,怎么就那么急着走了?”君文说着又哽咽起来。

“是啊,谁都希望那一天来的慢些,来的晚些,可这是我们无法控制的。我们能做得就是接受。”母亲总是在儿子表现这么从容,这么坚强,而背后的眼泪,只有她自己知道。

“恩,我懂,别担心,我们都会好起来的。”君文瞬间想到了,母亲失去了丈夫,她和自己一样,也是伤心的,甚至比自己更伤心。竟然还要她来安慰,确实不该。

“收拾下行李,我们明天回俄罗斯,你也一块去。”母亲的口气不容商量。

“你们回去,我还想再呆几天。”君文回复道。

“那边也有很多事,必须由你去处理。你姥姥的遗嘱还没处理完,一直在等你。”

“我姥姥的遗嘱?我姥姥也走了?什么时候?”对于君文这又是晴天霹雳。自己六岁的时候,姥姥带着姐姐就回俄罗斯了,记忆只有模糊的一点。后来,他总是听母亲说起,姥姥很疼自己。两次本命年,姥姥都从国外寄回来了红色的衣服。

“三个月前,你父亲料理完你姥姥的事,就病倒了,我们就返回来了。”母亲极尽平静的说。

“啊……”他跑出房间,歇斯底里的喊着,喊出心底那份无助何痛苦。

晚上,君文的母亲在整理行李,他帮着忙。他母亲打开了一个一直锁着的箱子,从里面取出一枚俄硬币上面时间是1900年,递给了君文。说是,当年姥姥逃到东北时候,保留的唯一一块硬币,她回俄罗斯的时候留下的。君文接过来,放在手心,翻过来,正过去,想读懂些什么。

母亲翻着老底,君文有种感觉,母亲将会一去不回,像当年的姥姥。这让君文很不是滋味,他自己是不愿意离开自己的祖国的,这与他十五年的军旅生涯有关。此刻,他没有任何理由阻止,顺着母亲,是他唯一能做的。

第二天,君文和他的姐姐、姐夫、母亲几经辗转飞到了莫斯科,他姐姐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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