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鲁托走到椅子另一侧,这样老嘟嘟就能看见他。“乔纳森·德普,你被处以电刑,该判决经由你的同类组成的陪审团通过,由本州法官依法律程序命令执行。上帝拯救本州人民。处决之前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有,”老嘟嘟说。他眼里闪着光,嘴唇嘟起来,咧嘴开心地笑着,满口没有一颗牙齿。“我想吃一顿炸鸡,土豆上要浇肉汁,我还想在你帽子上拉屎,想在脸上盖件救生背心,因为我死不要脸。”
布鲁托拼命想维持严肃的表情,却怎么都做不到。他一仰脑袋,笑了出来。墨菲斯也像是被子弹打中似的,跌倒在平台边缘,还把头埋在膝盖之间,狼嚎一般笑着,一只手拍着额头,似乎要把理智拍回原地;哈利则用脑袋直撞墙,哈哈哈地笑着,仿佛喉咙里卡着一团东西;连杰克·范哈伊这个没什么幽默感的人都笑了起来。我也感到好笑,自然笑出了声,不过多少有点克制。明天晚上就一切成真,确实会有人死在老嘟嘟此时坐着的地方。“别笑了,布鲁托,”我说,“你也是,墨菲斯,哈利,还有你老嘟嘟,别再让这种话从你这张嘴跑出来,否则我真会让范哈伊开到二挡的。”
老嘟嘟朝我咧嘴笑笑,好像在说这话不错。
“头儿,确实不错。”
他看我没有作答,就显出了局促困惑的表情,“怎么了?”他问。
“没什么好笑的,”我说,“就这么回事,如果你弄不明白,最好把你的臭嘴闭上。”虽然这场面确实好笑,可也真的让我抓狂。
我环顾四周,看到布鲁托还是难掩笑意。
“他妈的,”我说,“看来我老了,不适合这个工作了。”
“不,”布鲁托尔说,“你正当年呢,头儿。”
然而我已经不再年轻。
布鲁托也老了,不再适合干这份该死的工作,这我们俩都明白。不过重要的是,那阵笑声终于停了。这倒不错,因为我最不愿意看到明天晚上有人会想起老嘟嘟这段自作聪明的话,再笑出来。你会说,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的,哪有看守在带着死刑犯经过见证人席走到电椅时会大笑不已呢,不过,人在压力之下,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真要发生类似这样的事情,人们准会议论上二十年。
“这回该安静了吧,老嘟嘟?”我问。
“是的,”他说着把脸转开了,还真是一张苍老的、却噘嘴生气的孩子脸。我朝布鲁托点点头,示意他继续演习。他从椅背后的黄铜钩上拿下一张面罩,把它从嘟嘟的头上往下套,拉到他下颏合适的位置,面罩顶部有一个直径尽可能大的洞。接着,布鲁托倾过身子,把那圈湿海绵从水桶里拿出来,用一根手指压压它,再舔舔手指。之后,他把海绵放回水桶。明天他不会这么做的,明天他将把海绵塞进挂在椅子背后的头罩里。不过今天不用了,不必弄湿老嘟嘟的脑袋。
罩子是钢做的,两边垂着皮带,看上去有点像步兵的头盔。布鲁托把它放在老嘟嘟的头上,对着黑色面罩顶部的开口压下去。
“戴头罩,戴头罩,戴头罩,”老嘟嘟说着,此时,他的声音有点沉闷压抑。皮带勒着他的下巴,几乎让他张不开嘴了。我怀疑布鲁托勒得太紧了些,这在演习中就有点过了。他退后一步,对着那些空椅子说:“乔纳森·德普,根据本州法律,电流马上就穿过你的身体,直到生命结束。愿上帝宽恕你。”
布鲁托转身对着电线网上的长方形窗户说:“开二挡。”老嘟嘟或许想恢复他早先的滑稽天分,开始在椅子上抽搐身体,好像真地在消受电伙计的服务。
“我要烤焦了!”他喊着,“烤焦了!烤焦-了!咿——!我要变成烤火鸡了!”
我发现哈利和墨菲斯根本没在看。他们的视线已经从电伙计那里移开,好像在看我身后的什么东西。“瞧,我们有观众了,”哈利说,“有个见证人提前一天到了。”
威利先生此时正在窗口观看我们演习,油亮的绿
珠子眼睛朝这边凝望着。
演习进行得很顺利,如果这件事上还能用“不错”来形容的话(我非常怀疑这样的用语),那么对乔纳森·德普,这位沃希托河流域切罗基族议会长者的处决就是这样的。他双手抖得厉害,没法把辫子编好,我们就准许他的大女儿,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帮他干净利落地打好辫子。她想在辫梢缀上羽毛,即那种老鹰的新生羽毛,老鹰还曾是她曾祖父养着的,不过我没同意。羽毛会着火烧起来的。当然,我没对她这么说,我只是告诉这是违反规定的。她没再坚持,只是低下头,把双手放在太阳穴上,表示失望和不赞同的意思。这女人的举止不失尊严,这确实也让我们颇为放心,觉得她父亲也应该很有尊严的。
三天后,时间到了。酋长没有任何反抗或拖延的举动就走出牢房。有时候,我们得把行刑犯人的手指从铁栏上撬开,在我工作期间,就曾经撬断过一两个人的手指,我无法忘掉那闷钝的断裂声,不过好在酋长不是这样的人。
他坚定地沿着走廊路过我的办公室,在那里双膝跪地和舒斯特修士一同祈祷。舒斯特修士是从“天堂之光浸礼会教堂”那里开着廉价小车来的。
舒斯特为酋长念了几首圣诗,当他念到其中一首关于躺在宁静的水边的诗篇时,酋长哭了起来。不过,这倒不坏,他没有歇斯底里的表现。我觉得他是想到了宁静之水是那么纯净清冽,每次喝水时,嘴巴就像被割了一般的疼痛。
实际上,我宁愿看见他们哭起来,他们要是不哭,我倒要紧张了。
这时候,如果没有人帮忙,很多人跪下后就站不起来了,不过酋长没事。他先是晃了一下,好像发飘的感觉,墨菲斯伸出一只手想去扶稳他,但酋长早就自己找回了平衡点。于是,我们走出了房间。
几乎所有的椅子上都坐着人,大家静静低语着,就像乡亲们等待着婚礼或葬礼的开始。这时,酋长第一次踉跄起来。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人引起了他的惊慌,或者是所有人聚在一起这种情形让他不安,不过我听到他喉咙里传出一声低沉的哀嚎。突然,他被我握着的胳膊往后拽了一下,这可是从来没发生过的。我可以从眼角瞥到哈利要走上前来,阻止酋长往后退,以防酋长在刹那间试图顽抗。
从比酋长坐到椅子上,到布鲁托轻声向身后喊出“开二挡”,间隔不到一分钟。灯光再次变暗,不过只暗了一点点;如果你不盯着看的话,或许不会注意到。这就意味着,范哈伊已经合上了某个聪明人称之为“梅布尔牌电吹风”的开关。头罩里发出了低沉的嗡嗡声,酋长身子前倾,把夹子绷得紧紧的,把勒在胸口的皮带拉得紧紧的。在对面的墙边,监狱医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抿紧双唇,嘴巴看上去像一条白缝。酋长没有扑腾和抖动,不像老嘟嘟在演习时的样子,只是猛地往前倾。酋长的蓝色衬衫底部绷得紧紧的,那个部位的肌肉拧出了一道道笑纹般的褶皱。
哈利和墨菲斯抬着担架过来了,实际上有一头应该是由特鲁姆普来抬的,但是他不知情,也没有人费神去告诉他。酋长依然戴着那个黑色的丝绸面罩,被布鲁托和我抬上了担架,我们迅速移动脚步,虽然还不到奔跑的程度,还是以尽可能快的速度,将他抬出了通往隧道的大门。大团大团的烟雾从面罩上的洞眼里冒出来,还有一股可怕的恶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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