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了,随着一声意想不到的巨响。通向操练场的大门被哐地推开,光线涌了进来,接着是恼人的铁链卡嗒声,一种受了惊吓的声音传过来,喋喋不休的、混杂着英语和路易斯安那州的法国后裔的法语(监狱的犯人们有句行话,管这叫中东方言),我们还听到布鲁托的喊叫声,“嗨!别这样!看在上帝的份上!别这样,特鲁姆普!”
我那时坐在罗瓦的床铺上,正昏昏欲睡,不过我立即清醒过来,心脏怦怦直跳。特鲁姆普没来时,死刑区几乎是听不到这种噪音的,这噪音就像臭味似的被他带了过来。
“快走,你这他妈的该油炸的法国柴把!”特鲁姆普喊着,根本不理会布鲁托。他走了过来,一手拽着一个比保龄球柱大不到哪里去的家伙,另一只手捏着那根警棍。他的牙齿因脸部做作的凶狠相而裸露着,脸上还泛着红光。不过倒不全是愤怒的样子。罗瓦拼命地跟着他,但因为腿上绑着铁链,不管有多快,他的脚步还是十分费力。特鲁姆普把他狠命拽着往前赶,我快步走出牢房,赶在他跌倒之前一把拉住他。
特鲁姆普对他破口大骂着,还举着警棍,而我则用一只手把他拖住。布鲁托气喘吁吁地跑上来,和我一样感到震惊和不知所措。
“别让他再打我了,拜托,”德拉克罗瓦咕哝着,“拜托了,拜托了!”
“让我揍他,让我揍他!”特鲁姆普喊着,身子向前冲。他开始用警棍打罗瓦的肩膀。罗瓦则举起双臂,尖叫着,那棍子就“呼呼呼”地打向他蓝色囚衫的袖子。那天晚上,我看到他脱掉衬衫,身上浑身乌青,这让我很不好受。他是个杀人犯,没人会心疼他,但这也不是我们在死刑区该有的作为。总之,特鲁姆普没来时,没出现过这种事。“住手!住手!”我喊着,“别这样!到底怎么回事,啊?”我竭力挡在罗瓦和特鲁姆普中间,不过这法子不太奏效。特鲁姆普的棍子继续挥动着,不停地落在我身体两侧。他迟早会失手打在我身上的,那走廊里准会闹起来,谁管他后台有多硬。我是没法控制自己的,到时候布鲁托也准会掺和进来。你也知道,从某种程度上说,我也希望就此了结这事。这可能会改变一些将来要发生的状况。
“他妈的柴把!我倒要看看你还敢用手碰老子,你这恶心的死鬼!”
这时,罗瓦的脑袋流出血来,他厉声叫了起来。我放弃了阻挡的行为,抓住他一边肩膀,把他拖进牢房,他一头趴在了床上。特鲁姆普冲到我旁边,最后一次用棍子的大头重重地打了一下,看得出来,这一击会把事情闹大的。这时,布鲁托抓住了他,我是说,抓住了特鲁姆普,他抓住特鲁姆普的双肩,把他拽到走廊上。
我猛地拉过牢房门,把它沿门轨迅速推上。然后,我转身面对着特鲁姆普,情绪中交杂着震惊、不知所措和愤怒。特鲁姆普在这里已经干了几个月,足以让我们这里的每个人都讨厌他,不过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居然如此没有自控力。
他站在那里盯着我,也不是毫无顾忌的样子。他内心很懦弱,这我从不怀疑,不过他依然很自信,觉得自己的后台会撑腰的。这一点没错。我想,即使我已经说明了原委,还是会有人不理解事情怎会到这个地步,但他们可能是些只从历史书上了解大萧条这个词汇的人。如果你生在当时,那它就远不止书上的一个词汇,而且,兄弟,如果你当时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你准会不惜一切保住它的。
这时候,特鲁姆普脸上的红色淡了一些,不过依然泛着激动的表情,他那向来往后梳得铮亮的头发也耷拉在了前额上。
“这到底算什么?”我问道,“我还从没有——还从没有!——见过犯人在我这里挨打的!”
“我从车里把这小杂种拖出来时,他居然想掏我的裤裆,”特鲁姆普说,“他要再这样,我还要揍。”
我看着他,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我没法想象,在上帝和撒旦来回僵持的大地上,罗瓦居然真能像特鲁姆普刚才所说的那样,做出如此举动。
照理说,准备走入牢房的时候,即使是最最变态的犯人都不会有性冲动的。
我回头看看罗瓦,他正蜷缩在床上,依然举着双手,保护脸部免受伤害。他手腕上带着手铐,铁链一直垂在脚踝之间。于是我转向特鲁姆普,“出去,”我说,“过后我有话对你说。”
“你要把它记入报告?”他语气粗暴地问,“要真是这样,你听着,我也会写份报告的。”
“这事到此为止,”我不想再多说什么了,我也看到布鲁托正用赞同的目光看着我。
“走吧,离开这里。去行政区,告诉他们安排你看信,安排你去包裹房帮忙。”
“好啊。”他又假装恢复镇定,或者说是找回了疯狂的傲慢以维持镇定。他用双手把头发从前额捋到后面,那双手白皙柔软娇小,让人觉得就像十七岁少女的纤手,然后,他就朝牢房走过去。罗瓦见了,赶紧朝床铺较远的地方退缩,一边咕哝着,混杂着英语和含混的法语。
“这事没完呢,法国佬,”他说着,可布鲁托那只巨大的手落到他肩膀上时,又不禁跳了起来。
“没错,”布鲁托说,“走吧,去透透气。”
“听着,你吓不了我,”特鲁姆普说,“一点都没。”他的眼睛朝我转过来,“你也没。”不过我们的确吓着他了,从他的眼神里能清楚地看到这一点,而这就使他更为危险。像特鲁姆普这样的家伙,什么时候会干出什么事情来,连他自己都说不准的。
他的即刻反应就是掉头离开我们,迈着傲慢的大步沿走廊走开了。
当那个枯瘦如柴半秃顶的小个子法国佬想掏他的裤裆时,他已经向全世界展现了自己的作为,而此时,老天,他正以胜利者的姿态离开战场。
一刻钟后,我回到办公桌边,布鲁托正忧虑重重地坐在那里,咬着铅笔头,那支笔是和访客登记簿配套的。“看在上帝分上,你能不能别咬了,免得中毒啊?”我问道。
“万能的上帝啊!”他说着放下铅笔,“我从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家伙领着犯人到区上来。”
“我老爸过去总是说,事不过三,”我说道。
“嗯,我觉得你老爸他妈的全说错了,”布鲁托说道。不过老爸肯定说对了。杰克·威克来的时候,他就像死人一样安静的要死,而“问题儿童”汤姆进来时,他先是一顿咆哮,再然后就是和在场的所有人扭打在一块。这可真滑稽,不过好像真的是事不过三。关于问题儿童汤姆的故事,关于他是什么罪名的,事先告知各位,我马上就会讲到。
“罗瓦要掏特鲁姆普的裤裆是怎么回事?”我问。
布鲁托鼻子一哼,说,“他脚踝上了铁链,特鲁姆普又拖得太快,就这么回事。他趔趄着,在下车的时候,绊了一下,差点倒地,于是和平常人要绊倒时一样,手一伸,其中一只手正好从特鲁姆普裤子前头擦过。整件事情就是这样。”
“你觉得特鲁姆普知道是这么回事吗?”布鲁托问。
“他是不是把这事当作借口,因为他就想揍罗瓦一顿呢?想让人记住谁才是这里的头呢?”
布鲁托慢慢地点点头,“没错,我觉得很可能就是这样。”
“看来,我们得看着点他,”我说着用手捋捋头发,显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老天,我真讨厌这样,真讨厌他。”
“我也是,你还想知道别的吗,特科?我没法搞定他,他有后台,这事所有人都清楚,所以没人敢动他。可是,他干嘛用这关系到他妈的死刑区来干呢?难道在整个州里就偏偏选了这儿吗?干嘛不在州议会里当个听差的,或者在副州长手下找个职位呢?凭他的关系,肯定不难找个更好的活儿,干嘛来这儿呢?”
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有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我想我是太无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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