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真相

僻霞院本与掌门不睦,这下发生的事,够他与掌门较真的了。无道子拿着这件事处处为难掌门,掌门却是极力周旋着,口上应承着会尽快查明真相,可到最后并没有做出相应的举措。反而更多的时候一个人沉默不语,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秋客作为大弟子,自当为众人之表率,努力寻找真相,当他回天合院表述进展时,千孤鹤却没能做出多大的反应。

“师父?”秋客以为,千孤鹤会严查出一个真相,可对于自己的回答并没有多在意。毕竟是山门内多年来首次发生的命案,而千孤鹤作为一派之首,本应该首当其冲,尽职尽责,尽心尽力才是,可是,他看到的,却是他在有意避开着。若说是因为是僻霞院的缘故,可掌门也不是这种是非不分的人,固然与僻霞院有嫌隙,却也不会假公济私。

“你做的很对,为师没有怪你的意思。”秋客做了大师兄该做的事,当为众徒之典范,这也是他这么些年悉心培育出来的接班人。

“是。对了,师父,前日里桓欢问起了静室的事,弟子当时不知何意并如实告知了。”

秋客也是后知后觉发现,桓欢问及的事牵扯到了燕无洄之事里,桓欢为人太过坦率真诚,他也怕他被人利用蒙骗,如果僻霞院知道了真相,怕是又要对天合院的看法多添了一笔。

“嗯,无妨,他是个明白人。”

桓欢与清净院交好,上下皆知,顶多了就是个瞒而不报的事。

连桓欢都知道维护清净院,更何论他了。

僻霞院要的何止是一个真相,还有对他天合院的威胁。他在为当年的事情找一个可以宣泄的籍口,这么多年了,记恨上的事情是永远都不会忘记的。

他如今想要知道的是,这跟乾坤锁有什么关系,又如何让清净院牵连其中。

“僻霞院给掌门施压,要掌门尽快查清燕无洄的死因,小河,你们还是别出清净院了。”一个躲在清净院里不闻不问,不理不睬,管外面发生什么天翻地覆的事,怕是不多时,这件事就要会烧到清净院头上了。

他是有心替他们兜着,可到底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不可能就这么烟消云散的。

这本是万守一之事,若是去掌门面前告知一切苦衷,应该也还有缓和的余地,可是,周紫河却是极力反对,现在这时候不应该是明哲保身吗?万守一为此付出代价,她也还可以有惊鸿院和天合院两处去处,并不会受到什么影响。他算是看出来了,清净院就是一个是非之地,前前后后以来,有什么可值得一提的事。

桓欢就不明白了,清净院究竟有什么好,值得她如此尽心尽力,那四掌院也非能人之师,留在清净院,她有什么前途可言?更可气的,自己却也一味的不管不顾起来。

有时候,他也在问自己,何必搅和进清净院里,在天合院过自己的日子不好吗?可就算问了,也没有一个能让他退步的理由,这或许就是,心甘情愿吧。

周紫河已经是方寸大乱了,但凡还有办法也不会来找桓欢,桓欢是她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可她不能像桓欢说的,把万守一推出去,明哲保身,她要做的首先是要保住万守一,不能让他入魔的事情传出去,一旦被天下人知晓,万守一就真的身败名裂了,这天底下,对堕入魔道的人,世人得而诛之。不能让万守一去冒险,他也不是天选之子,能有非一般的际遇,世人也不会因为他的身份而原谅他,僻霞院的人更不会。他们要做的,不仅是要替万守一瞒住真相,更要想办法为他拔除魔气,恢复本源。

周紫河也是明白,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惹人注目的好,虽然还没有证据证明跟清净院有关,可还是不要让人起疑。本来僻霞院的人就对清净院虎视眈眈,万守一的魔气也还是个不确定因素,他们有太多的不敢了。

本来这件事也怪不上万守一,那时候的他失了心智,才会杀害燕无洄,不然,他怎会残害同门,他又何尝不是饱受痛苦,他面对的更有自己的良心的谴责。他无愧于天地,唯有对不起自己,对不起清净院,本也可以立其根本,独善其身 却终是让他,粉碎了一切奢望。他敬崇着僻霞院,却失手害了师侄,他已经成为了罪人,试想一下,就算真相大白他又要如何待在天殊峰,见到无道子,又该如何面对这个他敬爱着的师兄。

人这一生,经历一些磨难锻炼自己也就罢了,可他偏偏,却是风雨同舟无路可逃。

大师父曾说,佛普渡众生,离苦得乐,可她见到的,众生皆苦,佛的普渡,到底有没有用啊?如果没用,为何世人皆信佛。

她也只是一个化形不久的妖,她本也是一块无知无感无情无欲的石头,在寺里的案台上,享受了世人的香火,吸食了世人的七情六欲,化为人形,又得大师父点化,教给她为人处世之道。这一路走来,她看多了人世的沧桑,可那时候的她却还不懂,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她以为只要自己快乐安逸了就好,直到来到天殊峰啊,认识了万守一,见到了这个让她改变了初衷的人。她觉得在清净院的这些日子,她过得很开心,却也让她百感交集,五味杂陈,她在自己的眼睛里,找到了她想要的生活,她的眼里也有了一束光,照亮了她平静如水的人生。她开始努力修习术法,开始闻鸡起舞,也会像万守一一样登高望远,沉淀自己,去感受他感受到的。

这一切都是新的她,她肉眼可见的改变了,她有时也会感慨这样的自己真的是出乎意料,却也会乐在其中。

她觉得,每天在拂晓之时与万守一一同去院外习剑,累时,坐下来吹吹林间夹着草香花香的风,一扭头时,就能看见旁边的人,于夕阳西下后,两人沐浴着霞光,连袂而归,带着向往的生活,活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原本以为,如果他们的人生就这样平静而美好的过下去就好了,只要他们都还在清净院,只要都还是他们,就好。可,老天爷没有听见她的心声,她想要的生活并不是她努力了就能得到的。那些美好的时光一夕之间被粉碎得彻底,她离开竹居后,门口也不再等着那个神采奕奕容光焕发的白衣君子。

那个对她不设门的兰室,也要她够了手才能推开,再说那万守一,也要他,情愿,才能看见自己。

她其实没有那么多怨念的,她只是觉着自己好像委屈了。

她好……好想回到以前,她可以慢慢适应万守一的严厉,只要,清净院里还是他们。

她已经把清净院放进了习惯里,她也已经告别了过去,走向的是属于他们未来,但愿啊,最后,他们还是他们。

万守一还是万守一,周紫河依旧是周紫河。

回到清净院,周紫河先是调理好自己的心情,才去了兰室。

她不想把自己的情绪带到万守一面前,他若是发现了自己的感伤,也会难受的吧,毕竟,他是那么敏感的人。

这些天他们都是小心翼翼的,就好像,守着一个,即将破碎的秘密。

固然周紫河没有明说她外出的事宜,可万守一还是领会了她出去的目的。

他哪里不知,自他对她坦诚相待后,周紫河尽管没有在自己面前说些什么,可却是在为自己的事情奔走。

有时候,他都想劝她一句,不必如此了,可是,在自己都要放弃的时候,他如何去劝周紫河放弃自己。

明明一切皆是自己自作自受,却连累了周紫河,那个想来清净院安逸享乐的周紫河。

席上的人,眉宇之间可见风雅,却是神色落寞,芝兰玉树却略显单薄,万守一曾也是风雅出尘的翩翩公子,可如今,曾经的神采奕奕都已不再,唯有愁容满面。

清净院挺大的,兰室也大,可这里只有这一师一徒,两人沉默时,灯花落下的声音都能入耳。

万守一考虑再三,还是说出了违心的话。

“以清净院的情形,怕是留不住你了,你不然就回天合院吧,我去与掌门说说,他会愿意的,当初,也是我把你抢过来的,不是吗。”

如果不是穷途末路,他怎会放弃自己的弟子,放弃清净院的人间烟火。他也想留住这个不一样的烟火星辰,可是,清净院已经盛不下这份荣光明媚。他怕,这份明媚会湮没在清净院。

他不能自私的让周紫河去承担自己的过错,她是无辜的。唯有让她离开清净院,两人断绝师徒关系,对于她,才是最好的安排。

说到底,当初还是他的一己之私,才会把周紫河带来清净院,本以为,是给她最好的生活,没想到是自己先食言而肥了。

这么大的地方,怎么就留不住一两个人呢?

万守一心里的苦楚泛滥成灾,他已经在失去他重要的东西了,自己终其一生的守候,也没有换来苍天眷顾。

好不容易让清净院不再清净,不再独自一人看云卷云舒,花开花落,可是,却是要自己亲手把她推开。

她是照亮自己生命里的光,可自己却把自己丢在了阴沟里,月亮哪里会翻山越岭照在狭隘的沟里,她应该,在繁星璀璨的星空上才对,散发着自己的光芒。

他能预料到,后面的自己会怎么样,但他更能肯定,如果这一次两人分道扬镳,或许,便是再也不见。

他没有尝过这种离别的滋味,这一次,头一回让他记住了这种感觉。

书里曾说,将别离,无语凝噎,惟有泪千行,双目只见眼前人,泪眼婆娑,语不成句,泣不成声。若说遇见难,分别便是苦,未见有来日,后会可有期?

周紫河听到万守一的话,先是一愣,随即无所谓的笑了笑。

“不去,我已经拜在了清净院,就不能再拜入其他门下,除非师门不在。这是师父教我的道理。”

她就知道,万守一会给自己安排后路了,他呀,明知自己前路艰险,却还是会义无反顾的安排好别人,生怕连累到别人。

看吧,如此赤诚的人,为何,所有的不公都是他呢。

周紫河哪里会走,她就是信了万守一,才会义无反顾的选择留在他身边,替他挡风遮雨。

当初是她先选择的清净院,她既然选择了清净院,就要对它不离不弃。

她和万守一撑起了清净院,如果一个人走了,清净院就要倒了半边天了,这个载着他们记忆的地方,她舍不得它毁灭。

万守一啊,她真的有些心疼这个少年,这样优秀的人,本该灿烂过一生才是,鲜衣怒马,年轻气盛,挥斥方遒,可转辗反侧却还在人世里浮浮沉沉,起起落落,到头来碌碌无为潦草一生。

人,究竟要经历多少风风雨雨,才能未来可期啊?

固然是为她另寻出路,却也是在期待着周紫河的婉拒,可听见了答案,也没有想象的那么畅快。

人果然是自私的,最后想的,也是能带着他人一起堕落。

万守一哪里不知周紫河真正拒绝的原因,她惯来不是个守规矩听师命的人,也只有在这些地方才会拿这些规矩来顶嘴。

这丫头,固执又善良,大难临头,本该独善其身,却还要一个劲的义无反顾的扎进漩涡里,他该笑她傻,还是欣慰。

烛火轻轻地炸开了火花,火苗晃了晃又屹立在灯芯上,两人已心照不宣,相顾无言,唯有看彼此的眼神,是信赖与真挚。

让他们明白,不管做什么事,都还有彼此可以依靠。

知晓周紫河决定的万守一,散去了满面的秋霜,冉冉升起和煦的温光。就像是吃了定心丸一般,好像,什么事情都不再惧怕。看着面前坚毅勇敢的人,露出了很久不曾出现的笑容,可又好似在笑,周紫河这个傻姑娘,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想起当初,她私入清净院,而他孤傲的伤了周紫河,他们两人的缘分本该被他一剑斩断,可没想到,她居然不计前嫌毅然决然选择清净院这个不被看好的地方,那时的他们铁定是不会相信,之后的他们,会在清净院里,守着他们的天。

冥冥之中,注定让他们相遇,这便是大师父说的命中注定,每个人都会邂逅命中注定的那个人,然后,喜怒哀乐都为他。

如果,一切都停留在这时候,该多好,不要再有明天,不要再有黑夜,就他们两人,就这一间兰室。

黑夜过后,总有黎明,曙光照亮了黑暗,划开的天际,是蓝天白云,终年云雾重重翳之下的天殊峰,依旧推不开层层的雾幕,若隐若现的重峦叠嶂,半峰越过的鸿鹄,彼此起伏的高亢,这一切都是崭新的一天。可,总有什么一成不变。

两个人自昨夜便坐在兰室,整整一夜,好像是在守着什么,等待着什么。

这两个人其实,都是固执的人,但固执的也只是守着自己心里的那一寸安定。

白墙后的旭日缓缓升起,金黄色的太阳照亮了一树的璀璨,光彩夺目,那般耀眼。

她喜沐浴于晨光之中,喜,坐于君子之侧。

“师父,您说,我们以后,会变成什么样?”不是心血来潮,而是,以为未来可期。

若说之前,她从来不会幻想未来,她觉得,得过且过,可现在,她也开始幻想,以后的他们是怎样的?还在天殊峰吗?还在勤勤恳恳吗?清净院,还是他们吗?

没有人知道这个答案,因为他们不知道,明天迎接他们的会是什么。

是清净院的封禁,还是万守一的驱逐。

万守一啊,一个自诩正道人士把道看作人生信仰的人,却入了魔,这世间,对他亦是不公平的。他已经过得很苦了,总是在经历失败,还没有成为一代宗师,却要在这个年纪里承受不该他承受的东西。

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隐无名,呵呵,她当初说这话,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可现在,她真希望,他只是大器晚成。

万守一,你就算入魔又如何,我们在清净院过自己的日子,不扰,不露,与他们何干。

“若是掌门知道了四掌院的事,便覆水难收了。”

“他牵连了一条人命,即便是掌门也不能善罢甘休了。”

桓欢与清净院里的二人不同,他们在守着如今少许的安定的日子,可桓欢却是为了那师徒二人鞠躬尽瘁,夙兴夜寐。

“三掌院……”桓欢人微言轻,在无道子面前也说不上一句好话,再有僻霞院与天合院的前嫌,只会雪上加霜。

这边桓欢愁容满面,秋客的声音突然响起。

“你为了清净院的事,把自己这般煎熬着,何苦?”秋客火眼金睛,桓欢这几日里的行色匆匆都被他收入眼底,这时候,能让桓欢如此慌忙的唯有他常常挂在嘴上的清净院了。

燕无洄死了,日子却是依旧过着,只是大家都心难安罢了,有时候看着僻霞院的人,大家形同陌路,委实让他心中难受。天殊峰虽分五院,可到底是同门同派,大家挤在一个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过了多少年,从无亲无故潜移默化到手足情深。

若不是查出了一星半点的证据,他如何也想不到燕无洄的死与清净院有关,那个常年避世不出的四掌院,竟然会害死同门师侄。

“大师兄。”桓欢看见秋客,就是一个激灵,心里有些忐忑,怕是自己刚才的自言自语给秋客一字不差的听去了。

秋客见着桓欢惊惶的样子,会心一笑。

“不必惊讶,世界上没有包得住火的纸。”

“师兄知道了,师父呢?”桓欢看秋客的样子,便心领神会,秋客既已是知情者,师父怕也是知晓了,他有心瞒着,却终究势单力薄,这捅了天的事,他如何遮得住。

“你既已与清净院关系密切,那你可知,四掌院的事?”桓欢心思缜密,心细如发,擅于追溯源头从而得到结果,这也是,师父欣赏他的原因。

桓欢思索片刻,便将自己推测的原委一一道来。

“以我看来,四掌院在上一次下山联手除魔时,着了道,受了伤,但不知何原因,四掌院选择瞒而不报。魔气在四掌院身体里滋长,妄想夺舍重生,本就在吞噬着他的身体,大会之时,强行动用真气,魔气攻心,是以才有在大会上败于燕无洄。可能也是因为这样,魔气再度复发,四掌院因灵力衰弱,压制不住魔气的肆虐,雪上加霜的是,周紫河无意之下进入静室,因她本体是灵石,与灵识共鸣,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乾坤锁压制下的魔物利用了她的妖身,被她带离静室,带进清净院,成为了压倒四掌院最后的一根稻草。残魂入注,加强了四掌院体内的魔气,从而使得四掌院有了入魔的征兆,恰逢掌门炼化魔物,本源被强行毁去,逃出生天的残魂受到感应,四掌院体内的残魂便发作了,吞噬了四掌院的神智。而我打听过,那日燕无洄不知为何离开了僻霞院,去处不明,但我想,他去了清净院,恰逢看见入魔的四掌院,他们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最后被入魔的四掌院残害。”

桓欢果不其然不愧于心思缜密,就算仅靠耳闻也能事无巨细的推测的头头是道,让人惊叹不已。

按图索骥,桓欢推测的八九不离十,如果真相就是这样,说是简单却更棘手。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不远处一角,周紫河一字不差的听完了桓欢的话。

原来,是我害了你。

对不起,师父。

得知真相的周紫河情绪逐渐奔溃,全身都失去了力气,依靠着墙壁,泣不成声,更是悔恨交加。如何是这个结果。

若是她没有不请自入去静室,是不是万守一就能净化自己,就不会堕入魔道,就不会成为今天的样子。

为什么?为什么追根究底会是自己的错,为什么是自己,她为什么要成为清净院的罪人。

万守一被魔气折磨得样子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之中,她却是心如刀割,她心疼万守一的遭遇,可为什么造成他这样的人却是自己。

想起万守一就算事到临头却也要为自己着想,给自己安排出路,他那么爱护自己,他那么认真的守护着自己,他要是知道了自己曾经做过的事,他是不是,要恨透了自己。

他受了这么多苦,她都在替他不平,可最后,造成这一切的却是自己,她居然会义愤填膺的指责老天爷的不公,哈哈,她才是罪魁祸首,是她!是她自己啊!可恨自己,打着为万守一好的旗号却成为了伤害他的人。他当初怎么就那么傻,听信自己的花言巧语,认她当什么弟子。要是当时一剑了解了自己,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的局面了。

她本不该成人,不该来这天殊峰,不该进清净院,但凡当初留念人世间的秀丽与潇洒,她如何会来清净院祸害万守一啊。

本生作顽石,何德何能妄想修道成仙,何德何能有恩师辅道。

赤红的瞳孔里,再也装不住泛滥成灾的热泪,一颗颗砸在地上,宣泄着她的痛心疾首。

随着秋客缓缓走近,周紫河依旧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似乎已经感受不到外人的靠近,就算是感受到了,却也不予理会。

她这时,正是悔恨交加,痛苦不堪之时,哪里管得上其他。

秋客默不作声的看着周紫河,眼里晦暗不明。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本该在清净院的周紫河哪里会突然出现出现在天合院,这一切,不过都是他的计划罢了。

他故意带来周紫河安置在暗处,又从桓欢口中套出所谓的真相,再让周紫河听见,这一切都是他的安排而已。

他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的身份,他是天殊峰首席大弟子,他的未来已经许给了天殊峰,天殊峰就是他的责任,天殊峰的一人一木都关乎他的职责。

他想要做好自己的本分,他想要天殊峰的人都能学有所成,早日得道飞升,才不枉天殊峰的存在。

世人皆奉天殊峰为神明,他们,就该是世人的神明。

天殊峰,天合院,立声院,惊鸿院,僻霞院,清净院,不管以前还是以后,都一院不能少。无论如何,天殊峰的谁都不能成为历史长河里的过错。

他要为天殊峰守住清净院,他要让万守一永垂不朽。

此事皆因周紫河而起,那也该是由她结束才对。

“如今能帮他的只有你了。”

“你本是玉石,不贪不念,无私无欲,可为器,固人本性,洗涤邪念,正心,正德,正道。石器玲珑,无欲无求,邪不入体,百毒不侵,化石为心,千古不朽,万年如一。”

桓欢都知道了的真相,作为掌门的千孤鹤又如何不晓,他不过也是想再给清净院一个机会。

自他当上掌门以来,对清净院疏忽了太多,以至于让万守一至今为人不齿,他曾想挽救过,可一次次都因自己的繁忙而错过。

他们作为修士,手里一旦沾了无辜生灵的血,就是前功尽弃,自毁前途,遂以,尽管万守一如何不济,他都不曾强求他,可这一次,万守一只能听天由命了。

天殊峰门规,人以立本、立心、立道、立身。可纳私欲,不容恶意。但有制杀孽者,不可赎,驱出山门,废其修为,不存于世。

尽管桓欢出身天合院,却也不计较声名利禄,能与清净院亲近。清净院这件事,论公,他徇了私,没有揭露真相,反而替清净院遮掩;可论私,他没有落井下石,却对于僻霞院来说,他徇私枉法。

他不能置万守一生死不顾,清净院也不能成为天殊峰的罪恶。

秋客作为他最器重的弟子,一点就通,他交代的事,他一定能办得丝毫不差。

这几日,天殊峰格外的平静,就好像燕无洄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又好像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可有谁知道这是不是风雨欲来之前的片刻宁静。

那一日,周紫河离开天合院,回到清净院之后,每每看着万守一,她眼里总是泪意涟涟,但对上万守一诚挚的眼神后又能笑得一如既往。她想弥补自己的过错,她想,让万守一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去。

他本就该在清净院里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活着,他是清净院掌院,他该是世人高看的存在,他就该,屹立于世界之巅,傲然屹立,执剑论功成。

桓欢突然就想通了,要兑现了对周紫河的承诺,他破天荒的愿意带周紫河去那禁地看看。

他曾经,不愿周紫河踏入那片禁地,可现在他想在一切都太平时,了了自己的一个心愿。

在我们大秦,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便是,大秦儿郎若是喜欢一个人,必不会先挑明,而是先带心仪之人回家,以友人之名介绍与父母,父母便知其意,暗下撮合,最终成就佳话,可若对方对自己无意,便也能不伤彼此感情,顺其自然。

说的是禁地,可这里与后山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是,多了两座坟茔。

“这个地方,其实只是我一个人的禁地。”

桓欢蹲下去,给一座墓碑上扫去枯叶,说得云淡风轻,不过也是压抑着心里的悲伤罢了。

周紫河依稀能听出来话音里的哀思,静静地看着弯了脊背的人。

“这里埋的是我的父母。”

桓欢曾说,他只是一介凡夫俗子,当时的周紫河信了,但现在来看,她信的不过是当时快乐无忧的桓欢罢了。

他非有心欺瞒,不过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已不值一提。而现在,他选择揭开自己心底最深的伤疤,终究是愿意坦白自己的身份,他想,对周紫河没有一句欺瞒,他想,把自己的过去说给这个丫头听,他想,给他逝去的父母看看这个他过分喜爱的人。

“我骗了你,我其实是先秦幼主。”

秦,一个留在史书上的国家,一个,败给了汉的先秦帝国,从此,天下改朝换代,世人皆知汉王威武不知大秦千古。而那秦国曾经的帝王,谁又能知道在这天殊峰中隐身埋名,不问世事。

周紫河被桓欢叫来后山,本来还有些疑惑,但随着桓欢的解释,她终于明白了这个被他称为禁地的地方为何让他隐晦。

这个地方,埋着的何止是他逝去的父母,更是死在了秦国山河破碎的那位幼主吧。

原他也不是真的就欢喜,原他也只是一个经历家破人亡的凡人。

周紫河看着墓前哀悼的少年,心里也跟着起了涟漪,终究难抵苦涩,模糊了双目。

没想到他也是这般不容易,年纪轻轻就经历了国破家亡。那他又是如何带着父母千里跋涉的来到天殊峰,最后得到掌门同意,在这里安葬下他们。

桓欢啊,这个我行我素,阳光开朗的少年,原也是历尽千帆,苦尽甘来。

她生来无父无母,不为人父母,不为人子女,她可能无法体会到这种如丧考妣的心情,但是 这么久的为人生活,她已经能和正常人一样,痛人所痛 悲人所悲。

但看桓欢眼里游离的泪花,她突然觉得,这世间也没有她期待的那般美好。

桓欢啊,明明身世坎坷,却在天殊峰,依旧表现得春风得意,喜乐安然。

他其实和万守一一样,都在藏着自己心里的那道防线。

“难怪你不喜暮容。”大汉灭了秦,按理来说,桓欢该是与暮容不共戴天的,可缘分却让他们聚在了天殊峰,成为师兄弟。

桓欢还能面不改色的面对暮容,他,真的就放下了吗?

家国不再,世上再无秦主,他也就只是桓欢了。

周紫河看着地上的桓欢,头一次在他身上看见了落寞与孤寂。

他曾经那么潇洒,不受束缚的过着自己喜欢的生活,原来 也只是在把自己活成桓欢的样子。

他曾经也是能号令天下的帝王,袖手天下,俯瞰众生,命运让他成为普通人,让他跌落云端,成就了桓欢。

桓欢轻轻的抚摸着黄土,似乎就是回到了当年,他一点一点挖开这里的时候。

时过境迁,但看着长了荒草的墓地,心中也是荒芜一片。

他以为,在这里不理红尘俗世,就能忘记过去,重新来过,可是,他还是忘不了自己曾一个人拖着父母尸身翻山越岭来天殊峰的那段日子,他早已经失去了年少轻狂,可是,他记得他的家国是怎样毁于一旦的,记得他的城池是怎样倾倒的。

他不恨暮容是假的,可是,如今已经没有大秦,已经没有了秦幼主,他又能拿什么恨他,所以,他最好的就是对他的态度仅限于此的不冷不热罢了。

从今以后,他还是桓欢,秦国,早就烟消云散了。

他固执了这么多年,也该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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