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初秋,一场雨让炎热的江南道有了一丝丝凉意。
安陆县的一角,一座二进的宅子内。
李长生一脸不悦地靠坐在棺材里,仰头对着空荡荡的房梁质问道:
“喂,奸商,不是说好带我享福的么,怎么就让我夺舍这么一具病殃殃的身体!就这还要花我一世功德,你的良心难道不会痛吗?”
房间里明明没有人,李长生却不耐烦地等着答案。
片刻后,他的脑海里浮现一段文字:
——滴。宿主此刻所占据躯体拥有大造化,请认真修行,早日成仙,早日享福。
“格老子的,耍我呢!我偏不修,我要睡了,你可以走了!”
李长生愤愤不平地躺回棺材,哐当一下,又把好不容易推开的棺材盖了回去。
——滴。抱怨解决不了问题,睡觉不能延续生命,请认真修行,否则将遭受惩罚!
棺材里立马传来李长生闷闷地抗议:
“我就不——啊啊啊啊啊!”
一阵惨叫声后,棺材里飘出淡淡的烤肉味。
李长生推开棺盖,顶着个爆炸头坐起。他一脸生无可恋地妥协道:
“你赢了!要我修仙也行,我总得知道这里的情况吧,先传份资料过来研究一下?”
——滴。自动扣除宿主十二时辰寿元,资料传输成功。
李长生翻了翻白眼,对此行径表示谴责。毕竟是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他很快认真地浏览起资料。
原来这具身体的主人叫李寿,今年才十八!
父母不详,未婚妻王氏。
自小有暗疾,小时候身边还有老爷子照顾,前些年老爷子没了,他身边便再没人使唤。
不过他习武多年,为人又仗义,在县城聚拢了一批游侠少年。平日里呼风唤雨,潇洒的紧。
舒心日子没过多久,近年他的暗疾越来越严重,病来如山倒,开春后他基本就成了废人。
终日寻医问药,可惜得到的答案都是药石无医。钱花的差不多,武力也削成渣渣。见状,身边的好兄弟大多都避着他走。树倒猢狲散,只剩死党顾良含泪保证替他收尸。就在昨夜,李寿一口气没顶住,驾鹤西去。
“这可真是天妒英才啊!”
李长生看完感同身受,倍感唏嘘。
为什么?
只因他在穿越时空的时候,看到了自己前九世的记忆片段!
例如第一世,他生在乱世,适逢胡人乱华,汉人被当做“两脚羊”,几乎灭种!他起兵奋起而击,驱除鞑虏,最终战死沙场,为保住华夏衣冠献出生命,终年三十七岁。
再比如第三世,他富有千倾。平日修桥铺路,无息借粮。某岁大旱,他高价收粮,广开粥厂,活民无数,却被强盗裹挟暴民破家而亡,时年四十。
第五世,他高居首辅,为天下计,改革变法,除冗去贪,国家中兴不久,他却积劳成疾,不到五十岁便与世长辞。
第七世,他弃文从医,学成后毅然归国,参与研制了多种疫苗,最后以身试毒,取得第一株病原体。可惜天不假年,在赶赴前线医疗站时被炮弹波及,不幸早世。
等到第九世,也就是李长生夺舍前,他是一名平凡的快递员,在一次给学校运送快递时,遇到精神病患者持刀冲入学校伤人,他上前英勇搏斗,制伏对方,可却失血过多,送医途中便停止呼吸,年仅二十四岁!
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便糊糊涂涂地被奸商选中,并承诺给他一个机会重生,来异界享福!
而后把他带来这个既有修士,也有妖魔的世界。
如今人被忽悠过来过来了,又提出要求,说是让他快点修行,早点飞升,然后去打什么很厉害的大人物。
这真是千层套路,引君入瓮,无耻啊!
但木已成舟,李长生既然无力反抗,便只能选择享受。
左右答应今天来给他钉棺材兄弟还没来,李长生决定出去转转,感受一下异域风情!
毕竟是一个陌生的世界,我来我见我尝尝嘛。
想着,李长生挣扎着起身,他翻出棺材,来到铜镜衣橱旁边,准备换下先前因奋力推棺材而湿透的寿衣。
旁边有块铜镜,李长生还不知道李寿的容貌。于是对着镜子捋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铜镜里便露出骨销形蚀的面容:
一双无神的眸子,深深凹陷进乌黑一片的眼窝中,挺直的鼻梁下面是干瘪发黑的嘴唇,两颊无肉,皮肤香泡发过的猪皮一样紧贴着脸骨,三分憔悴,七分可怖。
“......”
“这幅尊容不去拍鬼片真是可惜了人才。”
颜值不理想,身材来凑。
李长生现在这具身体,虽然骨瘦嶙峋,但身量修长大致有一米八一的样子,骨架也宽大,整了一身玄色华服后,也算个样子货。
“还行,但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李长生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忽然意识到,他现在作为文人公子的话,缺把扇子;若说是侠客,则少了把剑。
剑?
香案上不就有一把,他顺手抄起李寿的爱剑,感觉有点沉,:
“怎么也有七八斤吧?”
剑是好剑,保养的很好,剑鞘质地不俗,纹路朴实无华。拔剑,剑身笔直,白亮如雪,锋芒逼人。
“好家伙,端是一柄宝剑!”
李长生试着挥了挥剑,利剑破空,轻松挥出剑影!
这刚夺舍便有极品武器上手,可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高兴!
“喂,奸商,我还有多久寿命?”
——滴。三十五个时辰。
“......三天不到啊!行吧,我用这这柄剑能换多少寿命?”
——上品凡铁,可兑换寿命一天。
“不是吧,这么少!这明显就是柄削铁如泥,砍人不沾血的宝剑啊!黑,实在黑!”
突然,李长生还没吐槽完,身体便遭雷击一般抽搐起来。
“呃呃呃——!”
——出言不逊,电击惩罚。
痛苦来得快去的也快,刹那间便结束了。
李长生趴在地上,他感觉浑身发热,脸颊出现不自然的红晕,同时精神饱满,身体的负面状态全都不翼而飞。
他一蹦而起,活动会筋骨:
“神奇,我的病怎么突然就好了?难道是奸商你给我的补偿,这可多不好意思!”
扣除寿命二十四个时辰,躯体进入回光返照状态,预计维持十个时辰。
“我去你大......咳咳,回光返照这BUFF还行,谢谢昂!”
李长生真是人在屋檐下,敢怒不敢言啊!他眼珠子溜溜一转,谄媚地问道:
“那啥,我这都快挂了,想买本极品功法。短时间内能让我百病不侵,又可以延年益寿,最重要的是让我实力突飞纵横天上地下的那种,有没有?”
——滴。参天造化神功,混沌宝珠一亿枚。
“混、混沌宝珠?这玩意听都没听过,嗨,拉倒吧,我出去遛弯了。”
李长生翻了翻白眼,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死亡,随它去吧。简单地将剑系在腰带上,他总算慢悠悠地往外走。
出了房门就是小院。
院子里树木早黄,枝叶落一半留一半,看着稀疏得紧。
李长生踩着满地落叶穿过院子,到达前屋。他本想继续往外走,然后心脏越短暂地刺痛一下,他捂着胸口站在原地,脑海里浮现出他供奉牌位的记忆。
原来如此,没想到这李寿除了讲义气,还是个孝顺人呢。
于是李长生径直走到大堂中间,照例给案桌上的牌位上了三炷香:
“老爷子,凑合吃点,晚间我回得来的话,再替李寿给您烧点钱。”
牌位吃过香,李长生也饿了。
屋里没啥吃的,虽然是初来乍到,不清楚这里的人厨艺如何,但他也犯不着吃供桌上的旧食。肚子饿了当然是下馆子去,然而他沉痛地发现——没有银子!
“支付一个时辰的寿命,帮我搜索一下这座宅子里值钱的东西可好?”
——五个时辰起步。
李长生摩挲着下巴,虚着眼:
“一个时辰,搜索到的财物五五分成。另外这座房产送给你,如何?”
——滴,已探测到纹银百两,家具若干,玉佩一枚。不动产不收。
“行吧,纹银给你六十,家具归你,玉佩归我,并告诉我纹银和玉佩的位置。”
——在你屁股后面。
李长生挑挑眉,转头一看,果然案几上摆着一个盒子,打开后便是几锭银子,下面压着一封红色的书柬。
李长生拨开银子,取出书柬:
“婚约书?”
他翻开一看,原来是一份十八年前立契的娃娃亲。
男方赫然是李寿,女方则是王氏女。
随便翻了几页都是各种杂项,但末尾一页文风突变:
“浪荡无状,不思进取,恶疾缠身,恐难长命,赠银百两,以求名医,退还信物,解除婚约”等一串辞藻映入眼帘。
签署人那里,王氏的淑女已经签字画押,另一侧仅有一滴墨迹,半片血污。
看来李寿并不想签字啊,李长生耸耸肩:
“好嘛,到手的老婆看样子是飞了。”
不是他的媳妇,他也不心疼。取了旁边的清水净脸,稍稍提了提精神。整理好心情,便揣着四十两离了屋子往大街走去,得亏他现在回光返照,否则这么重的银两他还未必吃得消。
他晃悠过两条巷子,哼着小曲刚走进坊街,寻思着要吃点啥。
“快,快跑啊,姓李的小霸王又来了!”
这声大喝把他整懵了。
他扣着耳朵,歪眉斜眼地观察街面,发现这一声吆喝下去,还在街面上干活的人顿作鸟散,行人第一时间往巷子里钻,做小买卖的或挑或抗将东西一并带走,一溜烟消失了。至于席面太大,或是年老力衰的,则战战兢兢地蹲在原地,大气不敢出。
许多议论声也传入他的耳朵。
“他还活着啊,不是传闻已经病笃了么?”
“瞎说什么呢,眼见为实,快别说了,小心给他听着!”
“哎呀,赶巧了,今日扈三爷也来收保护费,不晓得咱们得把份额交给谁。”
“一个扈三爷,一个李霸王,怕不是双份!我们怎么活啊?”
“老弟别急,以我看啊,他们指不定要斗上一斗。”
“嘿,要我说他们打个头破血流,同归于尽的才好!”
“来了来了,大伙都躲好点别被殃及池鱼”
议论归议论,但看李长生正式跨入坊街,人群一下便消失的干干净净。
李长生有点摸不着头脑,暗道李寿这小子到底是任侠啊,还是恶霸?
得嘞,商铺关门,摊位没人,他腹中空空,正望着几块落在地上的烧饼咽口水。
忽然,从坊街的拐角处转出一群同样满脸问号的街溜子。
街面上太空了,双方立刻便对上眼。
为首的赖皮脸上下打量一番李长生,嗤嗤笑道:
“哟,这不是李爷吗。这才多少时日,您咋就这幅衰样了?”
李长生皱着眉头,细细回忆一会,李寿的记忆都快榨干,还是没印象。索性又花了一刻钟寿命换来资料。
——扈三,地痞头目,背负血债三条,业障值三百七十点,击杀可获得功德,并提纯躯体阴煞之气。
原来他就是坊街如今风头正盛的扈三爷。
李长生面无表情地思量着:血债,说明这人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估计作为坊街地盘的竞争对手,李寿一天不翘辫子,他便不会安生。业障,背负越多,气运越差,差到一定地步,晴天出门都可能被雷劈。
“哎,阎王好惹,小鬼难缠,这种一看就是赖皮货。是躺下装死呢,还是直接跑路呢,真麻烦啊。”
李长生睁着一双死鱼眼空洞地望着前方,他是真的不想惹事,更不想沾事。
“就不能让我扶扶老婆婆过马路这样赚点功德维持小命么?”
他下意识地想转身开溜,但不经意地一撇,让他注意到了扈三后边一对被裹挟的母子。
那孩子是.....顾良?
顾良正是李寿的生死之交,年仅十五,父亲早逝,由母亲独自抚养成人。但因为家贫,没能进学,也没什么技艺傍身。得亏跟着李寿当游侠,每月分得一些花头,才勉强度日。李寿时常接济他,他也从不拒绝,可事后总会悄悄还上。如今,众多兄弟走的走,散的散,也只有他未曾离开,甚至三天两头照顾李寿。
难怪约好今早来帮李寿钉棺材,顾良却没有来。李长生还以为他也是表面兄弟,这会才知道人早抓了。
扈三注意到李长生的目光,特意扯过顾良,用手掌边拍顾良的脸,边坏笑道:
“啧啧,瞧瞧,刚想拿这小崽子立威,没想到就遇上正主,可真是巧得很呐!”
顾良鼻青脸肿,又被塞住了嘴,哼哼唧唧地说不出话。他母亲饱经风霜,老态已生,又体弱多病,扈三等人倒是没有动她,只是不让她靠近顾良。
顾良的寡母见了李长生,心急如焚道:“小郎君快跑,这群畜生专等你前来入网!”
李长生点点头。
太阳穴隐隐作痛,他灵魂深处,那千年前驰骋沙场的将血正在缓缓沸腾。
“喂喂,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干这种事。我真的管不住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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