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火上浇油(3)

厉公毕竟年轻,城府尚浅。今日又受了委屈,着急要泄心头之愤。胥童的妹妹是他宠爱的姬妾,对这个贴身近侍兼小舅子,他是全然的信任,所以毫无保留的对他吐露心声。

“小的狠心不假,可是,除此之外,恐怕难有良策啊。”

“哎——”厉公摇头叹气道:“夺他一处田地,便要如此报复,还理直气壮,毫无悔意。再有风吹草动,怕是要带领家兵直接杀将过来了。”

“难道大王要一直忍耐下去?”

“行大事要审时度势,不可轻举妄动。矛盾还未激化,只得暂时隐忍。田地的事别过不提,看他们下一步的动作再说。”厉公道。

“小的有一事不明,为何大王如此忌讳小人的建议?”胥童不解,难道杀人不是最直接有效的途径?

“郤氏跟赵氏不同。郤氏是晋国公室,同为姬姓,四世七卿。如今更是三卿五大夫,权势远胜过当年的赵氏。他们兄弟又团结和睦,同心协力,难以突破。夺田之事才过,他们势必高度戒备,小心提防。此时出手,寡人不是他们的对手。再者——”此时的厉公,还未对郤氏动杀心,只是反感而已。

“如果要动郤氏,必须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只动其中一两人,其余人必会集结反扑,后果不堪设想。一旦动真格,必定是满门屠杀殆尽。公族本已弱势,郤氏又灭,愈见单薄。自古以来,屠杀功臣绝非吉兆。还是暂时忍耐,静观其变吧。”

“小的明白。”问明厉公的心意,胥童心里有了数。郤氏一天天的飞扬跋扈,早已引起厉公的警觉。虽然暂时不会追究,毕竟恶缘已种下。未来,如果他们继续作恶,得罪的人越多,距离他们被清算的日子就越近。

郤氏千不该万不该招惹君主身边的这些人。他们都是小肚鸡肠,以搬弄是非为己任的小人。最可怕的地方在于——他们随侍国君左右,是国君接收传递消息的耳目。一旦得罪他们,事情马上就会传到国君处。得罪一分,到了君主处便成了十分。真假或者不敢造次,程度轻重全凭个人情绪,偷鸡摸狗还是杀人放火,全凭三寸软骨即兴发挥。

士府。

“爹,您这是干嘛?”士匄大惊。

“没什么,只是让他们帮我祈福而已。”士燮轻描淡写道。

“不,您没对我说实话。”士匄十分无奈,“您是让他们为您祈死。只听说祈愿福寿康宁,何曾听说祈愿死去的,爹,您是怎么了?”

“先不要着急,”士燮不慌不忙道:“把我扶出去,我一会跟你说清楚。”

父子俩从供奉祖先的庙堂走出来,穿过假山回廊,士燮指着凉亭,“到亭子坐坐吧,我累了。”

士匄扶着老父亲坐下,又命仆人端来茶水。

“你看——”士燮指着前方,远山朦胧,红灿灿的太阳渐渐沉没。烈日的盛气不再,代之以柔和靓丽。彩云追日,微风吹拂。云彩四处飘荡,如丝如缕,散乱的丝带在落日的映照下光彩夺目。

“爹为亭子取的名字真是恰到好处,此处就是日落西山的绝佳观景台。”士匄也看呆了。平日来去匆匆,许久不曾伫立赏景。

“爱晚亭——适合看天空晚景,恰好我也正处晚景,岂不相映成趣?”士燮似有无限感慨。

“爹,您到底是怎么了?谁把您得罪了,我找他去。”士匄很焦急。

“又来了,”士燮用力瞪儿子,“还是那么冲动,以后如何成大事?”

“孩儿并非莽撞之人,只是爹的行为实在是——”士匄不敢说下去,生怕冒犯。

“是荒诞不经,匪夷所思,还是倒行逆施?”士燮一副任你评定的满不在乎。

“这可是爹自己说的,我可没说。”士匄没好气。

“你说什么,爹也不怪你。要我说,应该算是离经叛道。”

“既然知道,爹为何还一意孤行?”

“并非我愿意,而是情势逼人,为保族人安危,不得不如此。”

“爹越说我越糊涂了。”士匄不解,“既然要说,干脆就说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别跟孩儿打哑谜了。”

“哎,说来话长,不说又实在不行。可是,我实在不知从何说起——”士燮再次抬头眺望,红光已沉没,彩云混沌,代之以厚重浓雾,眼看天就要黑了。

“不如从你反对讨伐楚国开始说起。”士匄说道。

“说起这个我就来气。明知道我反对用兵,你还充当出头鸟献计。还说什么,晋楚两国是天命之国。你知不知道,你的话狂妄至极,完全是胡说八道?”士燮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儿子。

“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爹怎么一直还惦记着?”士匄有些尴尬,争辩道:“楚国就当我乱说,可是晋国难道不是天命之国?否则怎会捷报频传,处处得胜?”

“就是捷报频传才可怕。如果打一两次败仗,估计就好了。”

“爹好歹八卿排位第二,为何如此执著的希望自己的国家战败?君主要知道您如此想,怕是不能善罢甘休。”

“我就是想让他把我怎么的,估计他也没心思搭理我这个老朽了。”士燮自暴自弃道。

“为何?”士匄想了想,又道:“难道是为了庆祝胜利,日日沉醉歌舞,无暇国政?不对啊,如今君主仍在操劳国事,并未见明显懈怠啊。”

“自然是不能懈怠,估计这会正忙着调停矛盾吧。”

“矛盾?谁跟谁的矛盾?”士匄忙问。

“自己好好想一想,难道你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士燮才不相信,这个满脑子鬼主意的儿子会不知外面发生什么事。

“让我想想——”士匄赶紧低头认真想,“爹说的可是郤家一门豪杰和君主的谋士宠臣争田之事?”

“一门豪杰?谋士?”士燮摇摇头,“何时你竟是非不分了?”

“爹千万别冤枉孩儿。郤家一门的确各有所长,这个不能否认吧?近臣都是替君主谋划的,说他们是君主的谋士,也没错吧?当然,双方都不是什么好人,这点也必须承认。”

“这才像人话。”士燮点点头。“照你看,各方胜算如何?”

“君主应该会平衡,结果却难以预料。”士匄回道。

“依我看,结果定是无法平衡,两败俱伤。”士燮说道。

“争斗两方都是臣,君主在上,为何无法平衡?”士匄问道。

“君主如何平衡?削郤氏的职,还是削他们地?”士燮分析道:“那些仗着国君宠爱,弄权贪利的都是小人。阴谋诡计背后中伤,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武器。与国君日夜不离,是他们的优势法宝。他们一句话抵得上他人十句话。虽然他们的份量还不足以与郤氏抗衡,但是他们有强大的后盾——掌握生杀予夺的国君。这才是最致命的。”

“爹的意思是,君主最终会偏向宠臣一方?”

“宠臣是国君的面子,打他们就是打国君的脸。凭借国君的宠爱信任,他们才敢恃宠生骄。没有国君的抬爱,他们便什么也不是。”士燮从不隐藏对这些小人的不屑,他不屑与他们为伍,更不会与他们争利。“事件的发展,取决于郤氏是否继续步步紧逼。还有,这些宵小之徒能否说动国君下定决心。”

“爹说的下定决心......是指?”士匄频繁的眨眼,脑子快速的想。

“要分出胜负就是你死我活,没有中庸之路可走。”士燮面无表情的说道。

“那岂不是——”士匄瞪大眼睛。

“不必说出来,你我心知肚明即可。”士燮提醒儿子。

“郤氏还好说,本来树敌甚多,想要他们死的不少。万一是——”士匄跳过这一节,眼睛睁得大大的,“岂不是国家大乱?”

“国家乱与否尚未可知,除了郤氏之外,其余五卿恐难独善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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