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风雨欲来(4)

韩府。

“起风了,爹,进屋吧。”韩起拿过一件衣服递给父亲。

“不怕,已是春末,吹吹风更清醒。”韩厥接过衣服搭在手臂上,“来,陪爹坐一会。”

“娘说春要捂,秋要冻,如今虽是春末,毕竟夏日未至,御寒仍不可疏忽。”

“原来爹竟有两个女儿。”韩厥调侃道。

“爹年事已高,不能有丝毫懈怠,这是娘叮嘱过的。”韩起一本正经的说道:“至于说两个女儿,依我看啊,静姝还不如我贴心呢。”

“静姝是对你娘贴心,毕竟是女娃,跟娘要亲些。”

“下午爹去了趟士府,回来就一直郁郁不乐的,不知是发生什么事了?”韩起很好奇。

“你士叔叔啊——”韩厥似有无限感慨却又无从说起,最后化为一声叹息,“整个人消沉下去,神采大减,苍老了许多。”

“却是为何?”韩起更惊讶了。

“还是老问题,忧思过重,郁结于心,难以纾解。”韩厥眉头紧锁。

“上次爹和智伯伯去探望士叔叔,老友见面应该开怀不少才对啊。”韩起不解。

“这不是说出就能解决的问题。”韩厥摇摇头。

“我大略听说了,士叔叔一直反对出兵讨伐郑国。可是,既然已经打了,而且还打赢了,此事就算过去了,为此还耿耿于怀?”

“起儿还年轻,想问题还是太简单。你还未入仕,许多事情并非表面看起来的那样清晰明了。背后有许多深层次的原因,若非高屋建瓴者难明其中玄妙。”韩厥看向儿子,一双眼亮若星辰,剑眉英挺,脸上写满求知的渴望。想了想,他问道:“想不想知道其中的玄机?”

“想。”韩起用力点头。

“告诉你玄机之前,先问你几个问题。”韩厥道。

“爹请问。”

“你和赵武相比,单就功课而言,你更努力还是他更刻苦?”

韩起不假思索道:“武哥更刻苦。他是每六日才休息一日,而我——”说到这,他变得不好意思,讪讪道:“有时三日躲懒一日,有时遇到好玩的,不知不觉就……过了两日。”

“爹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从前你心性未定,自然留恋玩乐,今后注意就是了。”

“谢谢爹。”

“也就是说,赵武比你更勤奋更有毅力。你是三天打鱼两日晒网,显然不够认真。我的说法,你以为如何?”

“爹说的是。”

“那你可曾想过,你俩同龄,赵武只比你大月份,照理说应该和你一样好玩好耍,为何他比你更坐得住?”

“这个——”韩起摇摇头,“小时候,他跟我一样调皮好玩,后来就变了。”

“从何时开始变的?”韩厥追问道。

“大约是从宫中回到赵家大宅之后。”

“你可知是何原因?”

“嗯——”韩起皱眉想了好一会,“大约是因为他开始意识到赵家继承人的责任了,所以才——”

“对,起儿说的很对。”韩厥赞赏的点点头,又问:“那你不努力是因为什么呢?”韩厥冲韩起笑了笑,“让爹猜猜——”

“爹不必猜了。”韩起主动坦白,“孩儿是家中最小,大事有爹,小事有哥哥担待,凡事无需操心,所以才——”他不好意思说下去,有点尴尬。

“爹是跟你讲道理,不是为了苛责你,不必觉得羞愧。”韩厥安慰儿子道:“咱们就事论事,好吧?”

“嗯。”韩起这才放松下来。

“赵武之所以如此坚韧执著,乃是因为,他知道,他是赵家的继承人。而今,除了祖母和母亲之外,他没有任何倚靠。他是赵氏嫡出唯一的男子,孤立无援,所以,他只有比同龄人更勤勉更刻苦,才能脱颖而出。如此,赵氏才有望恢复元气,慢慢走出阴霾。”

韩厥语重心长道:“赵武本是显赫家庭出生,无奈遭逢剧变,家道衰败,所以他不得不做相应的改变。”

“爹的意思是,如果赵武哥家中没有出事,他可能也跟我一样?”韩起大胆设想。

“很大可能如此。”韩厥说道:“千人千面,选择怎样的路因人而异。如何选择,大多时候却由环境际遇主宰。换言之,如果一个人成长过程太过顺遂,那他就会依照之前的路径,顺溜过去就好。如果陡然生变,他便不得不做出适应性的转变,这个转变说不定就会改写他的命运。”

“爹是说,赵武哥如果继续从前的路,可能未必有转变之后走的好?”韩起很困惑,“可是,从前有父亲、叔祖父、叔叔扶助,他的将来肯定比如今要顺畅得多。”韩起虽未入仕,这些道理却是官宦子弟与生俱来就知,耳濡目染后更坚信不疑的。他懂得朝中有父兄提携远胜单打独斗的道理。

“是这个理没错。”韩厥又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先氏吗?先克、先穀的父亲爷爷可是晋国数一数二战功赫赫的元帅。可是,一个未及弱冠便被害死,另一个年纪轻轻官居高位,竟行通敌谋反大逆不道之事,终致族灭。知道是为什么吗?”

“不知道。”韩起摇头。在他看来,家族基业如此庞大,应该好好珍惜才对,为何要自取灭亡?

“德不配位。”韩厥言简意赅。

“难道非要发生一场变故才会珍惜自己的所有?”韩起问。

“那要取决于发生变故后如何面对。”韩厥说:“如果是自暴自弃,那就彻底无望了。如果是自强不息,可能就大有可为。”

“原来,爹绕了一个大圈子是想跟我这些。可是,这跟士叔叔的担忧又有何干?”

“打赢楚国之后的晋国,如同声名显赫的先家。年轻的国君,就像年纪轻轻就官居中军佐的先克。这样一列比,是不是很好判断?”韩厥看向韩起,见他点点头,他又继续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难道不是显而易见?”

“爹是说——”韩起不敢往下说,他惊恐的睁大双眼。

“爹只是类比,没有说一定会一模一样。可是,一定会造成轩然大波,尤其是还掺合了各种力量。”韩厥又道:“君主周围那些刚刚被封赏的近侍、趾高气扬的宠姬的父兄,不可一世的郤氏家族,深沉狡诈的栾书以及他身边惟命是从的中行偃。多股力量加在一起,情势如何发展,我是想都不敢想啊……”

前次三人造访士府,谈到栾、郤之间的矛盾,韩厥还认为士燮杞人忧天。如今,又多了郤至怒杀国君宠臣之事,回头一想士燮的分析,韩厥是越来越寒心。士燮说,宠臣为首的国君派和郤氏家族势必有场恶斗,八卿恐都难逃,越想可能性越大。所以,从士府返家,韩厥便陷入思考,无法自拔。

“那个栾书......不就是害得赵武哥家破人亡的大罪人?”韩起也弱冠了,韩厥便把“下宫之难”的前后原委对他和盘托出。目的是想让他做个明白人,将来入仕分辨忠奸贤愚,不要被表象迷惑。

“栾书是个深沉的猎手,他一定躲在某个角落暗暗发力。我不相信,风暴来临时,他会袖手旁观。有了郤氏,事情已经够复杂了,再加国君和那班仗势欺人的小人,唉......士将军的担忧绝对不是空穴来风。”韩厥感慨不已。

在韩厥心目中,士老将军——士会,一直是位审时度势的智者。“虎父无犬子”,士燮的预见定然是十拿九稳。如今发生的事情正一步步的应验他当初的“反战”预言,由不得他不信。

“那——那到时候怎么办?”韩起也跟着焦急起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说着,韩厥神情凛然,他转身扶住儿子的肩头,缓缓道:“暴风雨来临也要气定神闲,始终如一,心不动神不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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