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又起波澜(4)

再说赵庄姬。

她是万千宠爱集一身的公主,对婚姻满怀绮丽的憧憬。就算不是公主,天下女子都有权利渴求一份情真意切的爱情,向往能遇到一位传说中一往情深永不变心的如意情郎。在这件事情上,老天爷没有偏爱她。她得到一个丈夫,却非她想象的浪漫多情。然而,她也同世间女子一样,认命的坚守,直到对方先她而去。

与赵婴的不伦之恋并非事先预谋,更无精心筹划。庄姬的反应,是一名感情生活长期压抑的女子的正常选择。赵婴不热衷名利,又生在豪门大族,想必玩耍游戏就是他的生活乐趣。这与虽为人母依旧怀着少女心的赵庄姬,岂不是天生一对?可以想象,两人定是天雷勾动地火般迅速坠入爱河,周遭纷纭禁忌早被扔到爪哇国。

赵婴的死对赵庄姬是个重大打击。有名份的丈夫早逝,无名份的情人也走了。赵同赵括兄弟日益跋扈,她的全部感情寄托只能放在儿子身上。可是,就连最后的寄托也受到了威胁。威胁仍然来自同样两个人,她怎能不恨?

儿子的继承人身份,是她身为公主仅剩的尊严。赵同赵括的决定迫使她不得不出手,要想儿子的地位无忧,必须除掉这两个威胁。于是,她便想到诬告!

诬告的原因很复杂——替儿子扫清前途障碍,替情人报仇。两者主次难分,对她而言却都意义重大。得知真相后,儿子视她为仇敌。她自食恶果,天大的理由不能抹煞她的不贞。这六年,便是上天命她忏悔赎罪的六年。

最可恨的人也有值得同情之处,赵庄姬便是。赵同赵括兄弟虽可怜,他们的下场也有咎由自取的因素在内。家族内斗从来没有赢家,因为彼此有联结的纽带——血缘关系。因为这一层,赢了钱财地位便会输掉亲情。输了钱财,虽会保住亲情,无奈龃龉已生,心结难了,关系也不复从前亲密。

从前,真相被遮遮掩掩云山雾罩。如今,总算云散雨尽内情毕露。赵武终于领会到母亲对自己深远厚重的爱。把这份爱往前推进,母亲不愿意接受静姝的理由变得非常充分——赵武的赵氏继承人的身份是牺牲无数人的性命换来的,他的前途未来是压倒一切的。一定要身份地位匹配、命大福厚的女子才配得上他。

还未进入婚姻,便要做夹心饼干,在心爱的女子和亲爱的母亲之间做出选择。赵武的世界,由花团锦簇瞬间跌入冰窟窿。

爱情新鲜火热,牵肠挂肚。历经坎坷重新觅得的母爱则是酝酿了六年的醇酒,厚重绵长。何去何从,该如何取舍?

母亲是霸道没错,她不接受静姝的理由虽野蛮粗陋,她的爱却是真挚的。通过联姻助力赵武,不失为赵氏突围最快速有效的办法。从当前的形势来看,赵武的未来仍然困难重重。

从前,八卿由八个家族或六个家族瓜分。如今,宠臣占据三席,自成一党,只剩下五席。栾氏和中行氏又结为盟友,相互支持,密不可分。其余卿族只能角逐剩余三席。相比士氏、智氏,韩氏明显最弱小,实力排在最末。赵庄姬看不上韩静姝是表相,韩氏入不了她的法眼才是根本。

赵氏家族的前途命运,执掌在赵武一人之手,他的成败浮沉关乎整个家族的荣辱得失。所以,他不能任性,不能以儿女情长为由拒绝母亲的好意。

惨案发生后,任性便与他的生活彻底绝缘。真相之前或之后,情绪曾有游走变化,然而有一点始终不变——他一心一意要挽救破败的赵氏的决心。赵武对自己的设定的目标,至少要恢复到父亲健在时的光景。如果可以,甚至要比肩爷爷执政时的风光。

羊的后代和羊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一样,一生致力于寻觅鲜美的嫩草填饱肚子。空闲之余,它们会在广阔草原上奔跑追逐。与此同时,还要时刻提防狼的追捕,以求保全性命。

狮子的使命则是追逐羊群,争取吃上肥美的羊肉,之后美美的睡上一觉。辛巴的使命又不同。他是狮子王木法沙的儿子,他生来就清楚自己的身份——统领狮群,为父报仇就是他活着的全部意义。辛巴不是一头吃饱就算的狮子,他肩膀上的责任与生俱来,不容推卸。

赵武亦如此。

他身上有先祖赋予的荣耀,他们的光芒照耀着他,庇护着他。他继承田地身份,有幸得到韩厥、士燮、智罃等人的爱护扶持。当然,他也不得不接受郤氏和栾书加诸的祸患,包括他母亲的一臂之力。荣耀和耻辱共同构建了他。

四时轮回,黑白交替,要享受阳光必然要承受黑暗,黑暗过后必定迎来光明。拨开迷雾,逆流而上,带领赵氏走出黑暗就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

自从他意识到自己的责任之后,与此无关的事项便被抛诸脑后,这是他迟迟不回应静姝感情深层次的原因。郤氏倒下,劲敌减少。以他的认知,他便判定,可以放个大假,好好犒劳自己。于是,他挑明了对静姝的情意,准备享受爱情的甜美。

就在此时,暌违已久的母爱失而复得。爱的背后便是责任,母亲对他的期望是他的动力也是他的义务。而且,母亲接下来给他的分析也没错。母亲说,要把她的侄女嫁给他。娶到公主,对他的未来前景自然不言而喻。他只得推说暂缓,不敢直接拒绝。

母亲失去他六年,今日才寻得,她的小小要求他怎能回绝?是,成亲是终身大事,静姝与他感情投契的确不假。可是,他已经没了父亲,只剩下母亲,此时此刻,感情的天秤毫不犹豫的向母亲倾斜。

即使如此,也绝不能辜负静姝,他在心底给自己打气。可是他拿什么说服母亲?底牌已经在第一时间亮了出来,他想撒谎都没了空间。更何况,母亲住在宫中,她能借重的资源太多太多。如果她有心查,他说谎再用心也阻止不了真相泄露。

明明收获两份向往已久的感情,正应了“双喜临门”,转瞬却步入进退维谷的困窘之中。假如没有前者,便是母子修好,喜极而泣,皆大欢喜。假如没有后者,便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好事将近。偏偏二者狭路相逢,却与勇字无关。不是一身孤胆便能闯出名堂,而是谁都没有错却不能齐头并进。

顺境被漂浮的白云遮挡,前途未卜,胶着的局势只能等待时间推移给出结果。顽固与柔弱各执一端,赵武杵在中间,尽力维持平衡。

另一边,随着时间点滴流逝,国君一方和栾书集团之间的平衡渐渐有所偏倚。只待某一时刻的来临,便要决出胜负。

家事,政事二者是否产生关联?权力的争斗会不会推动家事的发展?或者因为政局的剧烈波动,衍变出新的利益格局,家事的某种平衡被打破,从而催化结果的产生?

又或者,二者根本无法勾连,赵武的前途依旧灰暗,入卿之路仍然举步维艰。最后,为了家族事业,他不得不牺牲这条细细涓流传递的温情,代之以冰冷的政治联姻。在振兴家业之后,留下巨大的遗憾等待多年之后再回眸?

正剧未上演之前,天意守口如瓶,拒绝透露半分,任君遐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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