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才华横溢的吕相因病去世。
久寻栾书未果，这年冬天，晋国新君公布新的四军八卿名单：
中军将：韩厥 中军佐：中行偃
上军将：智罃 上军佐：士匄
下军将：栾黡（新） 下军佐：士鲂
新军将：魏颉 新军佐：赵武（新）
这份名单一出炉，立马引发朝野热议，各种揣测甚嚣尘上。
首先，按照正常顺序，中军将空缺，应由中军佐顺位升迁填补，中行偃应是中军将的不二人选。结果却不然。中行偃原地不动，韩厥由上军将跃升两级为中军将，这是第一个意外。
众人猜测，新任君主如此安排，大有要借机处罚中行偃的意思。前有荀（程）滑被处死，荀氏几位任职大夫的远亲也因参与扣留君主被免职，似乎已经实施了处罚。然而，中行偃不同。他是弑君主谋之一，对他的处罚也应该有。照此来看，没有升迁算是轻罚。
其次，有人预料到中行偃不会升至最高位，但是少有人猜到会是韩厥任中军将。更多人以为，这个位置应该属于智罃。
韩厥的资历比智罃深不假，家世单薄却是铁一般的事实。从前倚靠的赵家，如今也已没落。显然不如智罃，依靠中行氏起家，虽已独成一支，毕竟源于同宗，可谓根基深厚。
仔细一想，这个安排又合情合理。从新君用人来看，他秉持着这样的原则——扶助弱族，抑制强族。韩氏的确弱，又是晋国公室，扶持韩氏就是扶弱。新君意图强大公室，对韩氏的重用和对魏氏的重用，岂非一脉相承？
再说首次入选卿士的赵武。将他引入卿位，主要是为了替补吕相。吕相之才，放眼朝堂，无人望其项背。他遽然去世，急需一位年轻好学，饱读诗书又上进勤勉的人填补他的空缺。
赵武以文才见长，足够勤奋好学，一派谦谦君子的做派。更重要的是，他姓赵。文公时代的功臣家族所剩寥寥，赵氏曾经显赫一时，而今已是奄奄一息。对赵武的启用，除了扶弱，还能对众臣一展国君对旧勋元老的感念器重，可谓一举多得。
对赵武的任命，没有激起什么浪花。对韩厥的重用叠加对中行偃的抑制则不同，两者对照一看，令人对栾书的失踪疑窦丛生。
历史过去将近二千六百年，从可据的文字资料，已经很难还原真相。有的猜，栾书是主动告老；有的说是自然死亡；有的说他主动消失。总之，新君继位不久，栾书就消失在历史的视野之中。从此，栾氏的代言人换成其子栾黡。
告老？一个苦心孤诣想出人头地、沉迷阴谋无法自拔的权力狂热者会告老吗？不太能接受。
自然死亡？按照时间推测，此时的栾书将近五十或是五十出头。杀完先君迎新君，可见血气旺盛，不应该年老力衰，所以病故可能性也不大。
最终，只能大胆揣测，失踪的可能性要大些。可是，古代文献很少用这个字眼。要么生要么死，终归要有个结果。所以，有可能是失踪，可是人一直找不到，于是判定死亡。
我想，栾书应该已经遭遇不测，为此，小心求证如下——
新君要避免大规模的流血冲突，目的是缓解卿权与君权已经白热化的矛盾。当然，更深层次的目的是要保护自己。所以，他绝不能对栾氏家族进行清算，这是第一层。
第二层，前面分析过，弑君者毫发无伤，无疑是鼓励大臣作乱，所以栾书必须死，以儆效尤。
可是，公开处死肯定行不通。中行氏与栾氏同时作乱，如果只处死栾书，不处置中行氏，如何服众？要么两人都免罪，要么两人都受罚。两人都免罪，显然不可能。如果两人都受罚呢？
新君继位半年之后才动手，应该一直在等待时机。他可能会查阅他们的档案，了解他们以往的行事作风，依此做出预判。
四年前，父亲中行庚去世，中行偃承父爵入卿。除了合谋弑君，中行偃的举止行事算是中规中矩，没有特别突出的成绩也没有明显的瑕疵污点。他入仕时间短，除了本家，跟栾书走得最近。
栾书的情况则大不同。当年，郤克将他从下军将超拔至中军将，在中军将这个位置，他一呆就是十四年。他曾与郤氏亲密无间，赵氏的灭门案就是他与郤锜共同执行的。
中行偃入卿后，栾书与他交往密切。先君被杀，他是主谋，中行偃是从犯。栾书性格孤僻，城府极深，行事狠厉，参与的杀戮不少。看完他的记录，相信少年君主应该已经认定，栾书是个危险人物。
还有一件事，如果少年君主够机敏，应该会联想得到。当年，栾书曾写信告诉当时还在洛邑的他，说是郤至对他万分仰慕，于是二人才有了会面。是否真的仰慕，见过面便知。只要回忆当时二人会面的情形，便能辨出真伪。
再者，少年君主已登临君位，只要过问郤氏为何被灭门，一定有人告诉他原因。郤至涉及谋反，不管是与楚国互通情报还是意图替换国君，这些事情总有人知情。宫中是各类小道消息的集散地，饶是厉公当年如何周密，也不可能瞒住所有人，他的左右近侍必知一二。
两相对照，栾书的谎言便不攻自破。杀先君，迎新君一气呵成，可见他蓄谋已久。真正要立新君的是他，而非郤至。
前有灭赵氏，后有构陷郤氏，一个连自己的恩人盟友都下得了手的人，怎能不令人心寒齿冷？对同僚好友下手也还罢了，连一国之君都敢杀害，把这样一个人留在身边，岂不是养虎为患？
所以，栾书必须死，他死了，新君才能安心。但是，他的死必须是无声无息，静悄悄，神不知鬼不觉。唯有如此，栾氏无从追究，其余卿族也好交待。
栾书失踪不久，对中行氏的族人进行的处罚随即实施。在大家还没反应过来栾书可能已经死的时候，迅雷不及掩耳，干净利落。至于中行偃，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不予升迁便是。
所以，栾书很大可能死于新君的授意——指派给他不知明的任务，令他去往莫名的地方，埋伏甲士，秘密动手。
栾书恐怕做梦都没想到，那么快就跟自己的好兄弟会合。他应该感激新君，牵起情缘，促成两兄弟“相爱”这一节。去到阴曹地府，见到郤锜，不知他二人是不是要联手再造冤案，或是公开斗个你死我活。毕竟，在俗世时，仇恨不满皆隐忍在心，两人并没有公开决裂撕破脸皮。
又或者，遇到赵家兄弟，四人刚好凑成一桌打牌，相逢一笑泯恩仇。毕竟阴阳殊途，喝过孟婆汤，跨过奈何桥，前世过往模糊远去，何须计较恩怨是非对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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