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休养生息(3)

韩府。

“爹,您找我?”韩起来到父亲身边。

“是。”仿佛陷入思考突然被惊醒,韩厥甩甩头看向儿子,“来,陪爹坐会儿。”

“自从爹致仕归家,日日早起一如往常,近来更是钟情习字练笔。”韩起看了看桌面上的竹简,叠成一堆堆,好些墨迹未干,文字活跃跳动。“想来爹定是总结了好多人生体验,全部浓缩在一尺竹板上了。”

“别小瞧这小小竹板,”韩厥举起一块,上面有个“起”字,“承载的内容可不少。”

韩起接过竹片,细细看上面的字,说道:“这个字写得真好!”

“何以见得?”韩厥问道。

“左边的‘走’,端正不失俊逸,右边的‘己’字则严肃规整。从字形上看,左边高低错落,右边含藏收敛。合在一起,把‘起’字表现得动静合宜,恰到好处。”韩起细细点评道。

“不错,起儿看字越来越有长进,不愧是爹的知音。”韩厥很满意,一脸欣慰,“起儿可知,当初给你取名的用意?”

“孩儿不知,请爹明示。”

“左为‘走’,右为‘己’,字面上看是走自己的路。大意是说,一个人要独立自强,勇敢迈步向前。走要恣意洒脱,大步流星,还要脚踏实地。相对而言,‘己’却有些拘谨,似乎放不开手脚。其实不然——”

“行路之时,不仅要目视前方,展望前景,还要不时反省、约束自己。”韩厥缓缓说道:“‘起’字有动、立、开始之意,爹希望韩氏兴旺从你开始。由你带领韩氏族人奋勇向前,光大祖业,显耀门楣。”

“孩儿明白了。”韩起用力点点头,“孩儿一定勤力上进,不负爹的期望。”

“你已经做的很好,爹很满意。”看着轮廓跟自己十分相似的儿子,韩厥笑了笑,“小时候的你,霸道任性,调皮好动。如今沉稳端正,处事持平。转变之大,令人惊讶。”

“从前......孩儿一定让爹娘担心了好一阵,实在愧疚。”回想顽皮无知的孩童时代,韩起竟有些脸红。

“不,爹从不担心,反而为你骄傲。”

“啊?”韩起不解。

“孩提时候,爹便被接进赵府。赵府上下都很好,老将军仁慈宽厚,几位夫人贤良温和。后来,大将军从翟国回来,时常教我习字,陪我诵读,没有一处不好。可是——”

话锋一转,韩厥轻轻叹了口气,“毕竟不是自己的家。再好终究也是寄人篱下,时刻要谨记进退对应得体,千万不可给人添麻烦。时时提醒自己要自强不息,奋发向上,家族复兴存亡集于一身,万万不可松懈。”

“爹的童年如此沉重,真是太可怜了。”

“不,不沉重。”韩厥又道:“赵家孩子多,很热闹。我们在庭院里供奉月亮,围着石桌跑,其实很快乐。但是这种快乐是有节制的。没有人硬性约束你,是你对自己提要求。心防筑得很高,提醒自己不可跨越雷池一步。”

“小心翼翼,放不开手脚的意思?”

“正是。”韩厥颔首,“老将军经常安抚我,劝慰我,把赵府当成自己的家,不必太过拘谨。大将军也不时提点我,把自己当成赵家的孩子。可是,虽然跟他们玩耍打闹,我却不敢争不能抢,始终有条绳索牵制我的行为,不像你——”

说到这,韩厥摇摇头,笑意深深,“小时候,你想养只小狗,不给养就不高兴。别的小孩会哭闹,你偏不,你没掉一滴眼泪,就是硬撑着不吃饭。整整一天,滴水不进,粒米不沾。你娘急得哭起来……”

“天黑了,爹娘派人四处找狗。跑到一户农家,二话不说,扔下银子就把狗抱回来。”儿时的顽皮倔强,韩起记忆犹新。

“喜欢的一定要得到,否则不依不饶。凡是不喜欢的或是不熟悉的人,想要碰你心爱的东西,简直是要你的命。动不动就摆开架式要打架,谁敢跟你打?最后,个个灰溜溜的走开。你从不担心没朋友,没人跟你玩照样自得其乐,满不在乎。”回想孩子成长的点滴,父亲的心中满满都是爱。

“不担心没朋友是因为——反正已经有赵武哥。”韩起认真想了想,说道:“我俩形影不离,已经没有其它人的位置,所以才敢如此霸道,不管不顾。”

“已经有固定的友谊在手,其它的就变成可有可无。”韩厥感叹道:“小时候的爹哪敢如此?赵家三兄弟都比我小,我是哥哥,一定要谦让。我所拥有的一切,无不是赵家的供给,怎敢独占?”

“看样子,爹受了不少委屈。”

“不,不能这样说,这样说有失厚道。”韩厥正色道:“我能活下来,韩氏有今日,你能做小霸王,一切的源头都是赵家的援助。做人不可忘本,赵家两代人对我的恩情,韩氏一门怎样回报都不为过。今日跟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明白,童年的任性顽皮是一个人一生中难得的馈赠。”

“因为那意味着,有人包容,有人疼爱,否则怎能放纵却不约束,对吧?所以爹很羡慕你,也很欣慰,你能拥有欢快无拘无束的时光。长大之后,责任义务会将你的天性压制,不管你愿不愿意想不想,都必须服从。”

“这倒是。”说到这,韩起有些无奈,“大哥的谦让之情,我不得不领。身为家族继承人的责任,我必须肩负。其实......一开始我是万分排斥,只是不敢让爹知道。”

“知子莫若父,你不说我也知道。”韩厥拍拍儿子的肩,用力捏捏他的肩胛,“既然肩膀已经足够坚实,怎能不担起重责?”

“那是。”韩起诚挚的说道:“谢谢爹娘放任我的任性,现在是还债的时候了。”生怕爹误会,他又补充道:“开始有些不适应,现在渐渐好了。”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责任,必须履行。哥哥虽说把继承人之位置让给了你,可他担任公族大夫,替公族选贤荐能,担子也不轻。他不是推卸责任,而是认为你更合适,不要辜负他的期望。”韩厥道。

“我明白。”提到大哥,韩起仍然很自责,“若不是我的任性连累哥哥,他也不会——”

“哥哥是兄长,他十分清楚自己的责任。那只是个意外,如果因此画地为牢,自怨自艾过一世,痛苦的是他,所以他早走出来了。他都能看得开,你更不必内疚一辈子。”韩厥知道背后的故事,他了解自己的儿子,想替韩起解开心结。

“可......我还是过意不去。”一提及此事,韩起总会不由自主的难过起来。“本来属于哥哥的荣耀竟然全数给了我,如果没有那件事——”

“发生过的事就是发生过了,没有如果,没有万一,明白吗?”韩厥打断儿子的话,“做人要面对现实,不得逃避。不止你,你看妹妹,你看赵武,他们的生活何尝不是充满挑战,哪能假设侥幸?”

“孩儿知错。”

“你是个善良的孩子,善良是难得的品质。”韩厥说道:“假若你坦然接受哥哥的谦让,以为理所当然,我反而要担心。有愧疚,恰恰说明你有不忍人之心。但是,不能因此裹足不前。哥哥是为了家族未来着想,希望你能明白他的苦心。兄弟一心,其利断金,今后要相互扶持才好。”

“孩儿谨遵爹爹教诲。”韩起恭敬的回道。

“对了,静姝最近怎样?”那几年受苦的不只静姝,韩厥也是担忧不已。得知外孙降世,他是老泪纵横,心潮澎湃了好久。

“自从成儿开始咿咿呀呀,静姝的心就放下来,差不多恢复到从前了。”

“静姝真是个苦命的孩子,唉——”韩厥感慨道:“幼年失怙,婚后又迟迟不见喜讯,而今总算苦尽甘来。”

“赵武哥更不容易。”韩起摇摇头,“儿时幸福美满,突然命运急转,跟妹妹算是情投意合,不料生子却如此曲折。”

“所以啊,看来看去,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反而最顺遂。”韩厥调侃起儿子来。

“啊?我在爹眼里何时竟成了没心没肺的?”韩起大为不满。

“小时候就不说了。长大之后,问你想娶什么样的女子为妻,你说无所谓。问你入仕之后有何追求,你说只要辅助大哥,听他安排即可。这些可都是你说的?”

“哦——”韩起虽一脸无奈,也只得点头,自己说过的话,可不能不认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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