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北郊之游(2)

悼公胸怀中原,九会诸侯,将晋国带回文公时代的巅峰。牺牲最大的便是一班朝臣,尤其是赵武这样年轻有抱负的后起之秀。

跟韩起相比,赵武更奋发拼搏,时常做事到深夜。不是他事情最多,而是他急于熟悉事务,把与己无关的事项也拿来钻研。务要触类旁通,发现问题,寻求对策,以此锻炼自己的处事能力。有耕耘必有收获,有得定有失。身为同龄人,韩起头发黝黑,他却早早鬓发染霜。

“请大王放心,今后下官一定早起早睡。”赵武郑重承诺。

“何人如此僭越,竟敢在堂堂上军将面前自称大王?”一个声音自身后响起。

“上军佐竟敢干涉长官的家事,该当何罪?”不用想就知道是谁,静姝不回头已经打发清楚。

“下官该死,有眼不识泰山。”韩起装作一脸惶恐,“望大王高抬贵手,免去责罚。”

“这才像话。”静姝越过韩起往后看,映如朝她点头。

正疑惑孩子们去了哪,几个孩子已经围在一起,大叫大喊——

“毛毛——”

“豆豆——”

“妹妹——”

“姐姐——”

仿佛认亲现场,兄弟姐妹失散已久,千辛万苦终得重逢。

“静姝——”映如走到跟前,姑嫂有一阵子没见了,“你的气色好好啊,看来最近毛毛没淘气。”

“嫂嫂也越发光彩照人,看来近段哥哥没耍少爷脾气。”说着,静姝冲韩起做个鬼脸。

“哎,我地位最低。”韩起一声哀叹,“静姝是女王,赵武哥是长官。本以为还有映如这个属下,没想到她竟是女王的心腹,日常监督我的言行举止,稍有不慎便要揭发。为何......我竟沦落到如此境地?”说完,他还摇摇头,一副不胜凄楚的模样。

“近来,豆豆对你的评价颇高,屡有赞许。我会择机向女王进言,适当时候给予褒奖。”映如一脸调皮的说道。她和韩起的误会早已冰释,两人的关系愈加融洽。

“竟有此等好事?”韩起受宠若惊。天下老父亲最骄傲的莫不如是——毕竟功业荣耀如过眼云烟,得到自家儿女的认同才是真本事。

“哥,你何时变得如此卑微了?”静姝奚落道。

“何卑微之有?”赵武帮腔道:“为人父的乐趣便在此。更何况他屈居下位,难得不被打压,反而有赞许,怎能不雀跃?”

“还是赵武哥懂我!”韩起走到赵武面前,两个大男人拳头对碰,相互打气。

“幸好沾了静姝的女王气,我才体会到挺直腰杆做人的乐趣。”映如跟静姝相视而笑。

从前,因为自卑心作祟,映如总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出身普通官宦之家,受闺阁之训甚深,以为女子只得看丈夫脸色行事,行事万分小心。又加仰慕韩起的人才气度,更是把自己放置尘埃里,不敢有半分自我意志。

尽管韩起对她的关心体贴视若无睹,她却不以为意,一心付出,不求回报。虽有委屈不满,总是苦苦压抑。

经过生子之劫,整个人从废墟爬了出来。之前的种种信仰,破碎一地。她才幡然醒悟,委屈并不能求来全,换来的不过是对方的冷漠鄙夷。既然如此,何必委屈?反正对对方而言,她不过是略比空气多些存在感而已。

谁知老天待她不薄,她找到自己的同时,她那愚钝的丈夫也找回了自己。两人的磨合期随着这场意外的来临,仓促结束。

后来,时常跟静姝相处,映如渐渐领悟到,原来女子还有其它活法。她被深深吸引,不由自主的靠近静姝。潜移默化中,她已跟从前的自己渐行渐远。经过十多年的茁壮成长,整个人脱胎换骨,长成更好的自己——自信、从容、大方、乐观。

几年前,韩起将上军将之位让给赵武,她曾萌生过对韩起的不满,对静姝更是满怀嫉妒。后来,经由静姝宽慰,再加韩起解释,很快她便释然。

自己的确有不如静姝之处。她没有静姝看得长远,没有静姝想得深。这一切,皆是源于她没有主动去了解丈夫的世界。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问其余,以至于无知短视,小肚鸡肠。

想通了这些,她开始主动向韩起询问朝中事务。他说的点滴,她都认真记在心上。渐渐的,她开始了解丈夫肩负的责任,学着站在他的角度,理解他,支持他。

至于静姝为何独得宠爱,她不再深究。

从静姝的自述和韩起的言谈中,她了解到静姝的不易。从小失去双亲,虽有伯父收养,尽心相待,毕竟不是亲生。她虽能在哥哥面前恣意顽皮,在父母面前跟自己一样,严肃拘谨。好容易有情人终成眷属,却难逃老天爷的考验。差一点就要生生被分开,直至绝望边缘才重见曙光。

想来老天的确公平,自己不也是绝处逢真心?世间女子活着已属不易,何苦捕风捉影,非要将夫妻之爱和兄妹之情分出轻重。苦苦纠结岂非自寻烦恼?这是为难自己,更是为难他人。百害而无一利,何必执著?

赵武与韩起统领上军,配合无间。二人团结一致,对两个家族都有利。既然是一家人,和睦融洽才能走得更远,她绝不能做那个发出不和谐声音的人。何况她是嫂嫂,应该大方宽容,身为表率。

“夫人走得直,是夫君的荣耀。”韩起用力点头。

认亲的孩子们围拢过来,叽叽喳喳的吵着要出去。最后,由韩起领头,去往映如的舅舅家。据说那里有大片麦田,孩童可以追逐玩闹。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赶赴。

一路往北,驶过大道,穿行小巷,经过几处农田,渐渐靠近目的地。

“哇,好美啊。”静姝率先跳下车。放眼望去,尽是金灿灿的麦田。成熟的味道弥漫空中,风吹麦浪热闹洋溢,喜悦登时涨满全身。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映如看看天,感叹道。

“还是嫂嫂有学问。”静姝冲映如竖起大拇指,“不像我,胸无点墨,措辞贫乏。”

“难得静姝夸赞人。”韩起大感意外,走到映如面前,“夫人有才,夫君与有荣焉。”

“所以啊,服从妻儿管束,是你漫漫未来的明路。”赵武最后一个下马。

大人一辆车,孩子们的马车紧随其后。这边刚聊几句,孩子们已经鱼贯而出。伴随阵阵尖叫,全速朝金黄麦地进发。

大的还好,毕竟十来岁了。小的却还小,亲娘不放心,亲往阵地守护,生怕有什么闪失。

两个当爹的乐得清闲,信步到院子,找个阴凉的石桌坐下。

“今日天气真不错,连日阴雨,都快闷坏了。”韩起端起凉水喝下,感叹道。

“是啊。”赵武点头赞同,忽然一抬头,“咦,竟有棵大树。”

“难怪如此凉爽。”韩起也抬起头。

“新君继位后,好一番忙碌。幸好对楚大捷,才得歇息片刻。”赵武说道。

“经此一役,应该有段舒心日子可以期待了。”韩起说道:“新君年幼,只要楚国不动,我国也不会主动生事。湛坂一役,上军虽监国,不用出战,留守时也是胆颤心惊。生怕秦国又来偷袭,或是生出什么变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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