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少爷——”两名壮汉奔向一名年轻男子，语调激昂，神情激动。
“辛俞——”
“州绰——”
两名壮汉风尘仆仆，年轻男子形容憔悴，三人紧紧相拥，久久说不出话来。
“怎么只得你二人，其他人呢？”冷静过后，年轻男子问道。
“其他人——”两人嘴角耷拉，眼泪哗哗流下来。
“怎么了？快说怎么了？”年轻男子一手拽一个，用力摇晃。
两人满含眼泪用力摇头。随着身体晃动跌落的泪花，狼狈不堪的面容，高大威猛的身躯，一切不和谐交织在一起，令人心酸。
年轻男子松开手，颓然低下头。眼泪已经说明一切——尤其是顶天立地好男儿的泪，凄楚可悲令人心折。
“坐下来，洗把脸，歇息片刻再说。”年轻男子命人拿来盥洗用具。
两人也不说话，默默接受安排，清理好面容，把衣服弄整洁。一切就绪，你望我，我望你，欲言又止。
“想问什么就问吧。”年轻男子开门见山道。
“少爷是如何逃出生天的？”州绰问道。
“一到著雍，我就感觉不对。”年轻男子轻蹙眉头，“有人已经早早赶到，掌管筑城工事，我不过是听命其下。他们对我指手划脚，极尽刁难，像是存心来找碴的。”
说到这，年轻男子的眉头不自觉的聚成一道山峰，“没过多久，随行的副将和先到的那拨人，联合起来，处处针对我。他们散布流言，说我意图谋反，才被发配修城。我看势头不对，只得连夜逃走。”
“他们是不是想对少爷动手？”辛俞问道。
“不，”年轻男子摇头道：“他们无意加害于我，不过是想将我驱离。”
“也对。他们人多势众，如果有心伤害少爷，大把机会下手。可是——”州绰说道：“说少爷谋反，从何说起？”
“这是赤裸裸的诬陷。”辛俞气愤填膺，“岂能把兵甲众多当成起兵谋反的证据？这些兵器甲胄，乃是少爷为磨练下军、加强亲军战力调集而来。待到磨合好，便要替换旧装备。”
“可惜，我没有事先报备，实在太过心急。想要先行试用，看效果如何再说。”少爷无奈说道：“不料，竟成谋反的铁证。”
“士匄阴险毒辣，自己的亲外孙都不放过，真是蛇蝎心肠。老天无眼，偏偏让他生得一副慈爱可亲的模样。”州绰为自家少爷不值。
“或者......并非他的本意？”说着，年轻男子有意无意的看向辛俞，辛俞也不时瞅他一眼。
“还有谁跟少爷有不共戴天之仇？少爷美名，朝野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明明是了不起的敬慎君子，为何竟会惹上无妄之灾？”州绰怒目圆瞪，眼神如剑，“要是让我知道是谁干的，一定将他碎尸万段。”
“好了。”年轻男子拍拍两人，“一路舟车劳顿，你们也累了，先下去休息吧。”
“少爷——”州绰意犹未尽，辛俞冲他猛使眼色，他只好作罢。
室内重新安静下来，年轻男子的心却久久难以平静。少爷——这称呼与他此刻的处境，天差地别。他成了无家可归的流亡者，如何与这尊贵的称呼匹配？听来更像是讽刺。
父亲在时，他是少爷。父亲去世，他成一家之主。但他不让他们改口，因为自知资历不够。他享受这个称呼，努力积累实力，争取早日胜任自己的角色。
最近几年，他招揽不少贤人入府，替他打理府中事务。没了他，不知家中是何情形？不敢细想又忍不住要想，一想便觉心痛。唉，想来家已不成家，只剩下空空院落。
“少爷——”辛俞悄悄走过来，压低声音说道。
“怎么不去歇息？”年轻男子问道。
“我不累。”辛俞拿过一件外套，轻轻给少爷披上。
“你怎么逃出来的？”少爷又问。
“我——”一开口眼泪又要掉下来，辛俞拼命忍住，好一会才说道：“我不幸被他们捉住，后来，他们又把我放了。”
“哦？”年轻男子很惊讶。
“当时已经下令，任何人不得追随少爷，违令者一律斩首示众。我被守城将士抓到后，以为自己难逃一死，谁想却被送去面见国君。”辛俞解释道。
“是国君下令放了你？”
“正是。”说着，辛俞冷笑一声，说道：“难不成少爷还以为，是中军元帅下令将我赦免？”
“不，我已经不敢以为。”年轻男子委顿下来。
“小的并非嘲讽少爷，只是怕少爷还对他存有幻想。”辛俞解释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受苦了。”年轻男子问道：“我已飞鸽传书给到嘉父等人，料想他们定会为我极力陈情，为何迟迟不见回复？”
“他们已经——”辛俞别过脸，表情痛苦。似有千钧重负承压头顶，有种喘不过气的窒息感堵在他的咽喉。
“啊？”年轻男子大惊，一把揪住辛俞，大叫道：“嘉父、黄渊、司空靖，都是朝中闻名的贤臣，为何会被殃及？”
“不知道。”辛俞摇头低叹，过了好一会，说道：“他们去找士匄给说法，士匄说是少爷自行掉队不肯归来。他们又带兵器包围士府，是赵将军和韩将军把他们给劝了下来。”
“我听说，五卿和国君曾聚首商议，如何处置他们。赵、韩、魏三位将军据理力争，说少爷的谋反罪名不成立。士匄和中行吴却死死咬定，少爷不仅谋反，还煽动同党包围他的府邸，分明是要谋大事。君主无奈，只得下令暂缓......”
“既然多数人不赞成，为何又？”少爷忍不住打断辛俞。
“少爷听小的说完——”辛俞咽了咽口水，说道：“羊舌虎跟赵将军熟识，他专程去赵府打听的消息，千真万确。可是，五卿会议召开过后没几日，国君突然下令，把当日包围士匄府的一众人全部扣押，很快又——”
“杀千刀的士匄，我跟你不共戴天，势不两立！”年轻男子一掌拍击桌角，桌上的物什跳腾起来又落下，噼啪作响。
“羊舌虎的大哥、二哥都被牵连入狱，老三狡猾些，提前跑了。”辛俞又道。
“当真是要赶尽杀绝，不留活口？好个狠心的外-祖-父！”年轻男子低头哀叹。
“谋反罪本就无中生有。逼走少爷，又把少爷的一干知交处死，士氏父子是一心一意要置少爷于死地。”辛俞说得咬牙切齿。
“果真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们不要我的命，留着我，让我虽生犹死。高，实在是高！”年轻男子神情悲愤。
“那......我们怎么办？”辛俞语气担忧，“人事全部被斩断，成了孤家寡人，难道只能流落他乡，苟且求生？”
“不！我不服！”年轻男子恨恨说道：“明明我什么都没做，却给我扣上大逆不道的罪名，这是士氏借机公报私仇。如果就此认输，岂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可......去往哪里好？”他们的落脚地是远离绛都的一处县邑。
“一定要离开晋国，否则此仇难报。”年轻男子想了想，“去楚国。晋楚争霸，去往敌国，助他们一臂之力。他们定会收留我们，将来还可借兵报仇。”
士府。
“爹。”士鞅坐在书房，看到士匄推门，赶紧起身迎接。
“在干嘛呢？”士匄走进来。
“整理卷宗。”引父亲落座后，士鞅重新坐下。
“可有整理完毕？不要有任何疏漏才好。”士匄交待道。
“父亲放心，反复核对，确认无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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