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间得知对方身世后,两人冷战了好长时间。
在胥午看来,胥童虽有杀栾书之心却未如愿,栾书杀胥童却是不争的事实,自己的生活也因此受到影响;在栾盈看来,胥童动手在先,威胁到祖父的性命,祖父将他杀死,实在是不得已的防患未然。
两人都自以为有理,谁都不肯相让,只能僵持。
奇怪的是,过了不久,两人又和好如初。
胥午问过家中的长辈,要他们将郤氏、胥氏、栾氏的恩怨纠葛详详细细的说给他听。听过之后,胥午认真想了好久,渐渐理出头绪——
胥童策划灭郤氏,成功之后,他想趁机扩大战果,把栾书、中行偃一并处死。不想国君心软,给了二人生机,二人伺机报复。胥童被杀,算是咎由自取。
栾氏杀死胥童,报的是无端被囚之仇。因为郤缺将胥克逐出卿位,胥氏从此衰落。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郤氏才是胥氏最大的仇人。而郤氏被杀,栾氏又是出过力的,算是有恩于胥氏。
这样一看,栾、胥两家的恩怨,勉强算是扯平。
胥午又想,难道他要延续仇恨,杀死栾盈为胥童报仇?不!他直觉的否定。冤冤相报何时了?这是上一辈的情仇,就算把栾盈杀了,也不能恢复他的家族往昔的热闹风光。结下怨恨的人早已故去,对他而言,活着之外,多一个朋友岂不比多一个仇人划算?
于是,胥午对栾盈敞开胸怀,主动释放善意。两人重新走到一块,成为无话不谈的知交密友。
栾盈还活着,胥午替他高兴。士氏对栾氏的陷害,与胥氏对郤氏的报复有何不同?原因或者不同,结果同样是要将对方驱离甚至消灭。而今,栾氏族人还在,只是栾盈受点委屈,在他看来已是最好的结局。
以栾盈的出身、才干见识、智谋武艺,去到哪个国家都能谋个不错的差事,做将军大夫都不成问题。换作是他,绝不会把整个家族拖下水。
魏氏对栾氏的支援,胥午愿意相信。齐国的诚意,他则半信半疑。齐国不来,栾盈势单,没有胜算。如果齐国真的赶来支援,栾盈此举便是不折不扣的通敌叛国。晋国六军会悉数出战,举国上下会全力迎战。曲沃全城再加魏氏,还有不知多少兵力的齐国,如何抵挡得住?
尽管千万个不赞同,可栾盈毕竟是他的朋友,从小玩闹惺惺相惜的知音。他不忍一口回绝,只得请他再三考虑。这是基于朋友的尊重和善意的劝解。
栾盈被派往筑城,很快就察觉不对,于是写信给胥午。他把那边的情形告诉胥午,并且请他将消息转告给羊舌虎等人。羊舌虎等人找士匄要说法,胥午并未参与。当时,他已经隐隐感觉到,事情绝对不简单。
公开为难士匄,不仅解决不了问题,反而会激化矛盾。胥午劝过他们,可是没有人听。他们都以为,士匄不会如此冷血,必定会给说法。事后证明胥午是对的——政客的道德底线不过是装点门面的道具,触犯到利益,他便瞬间化身为嗜血的猛虎野兽,毫不留情。
栾盈几乎没有胜算——胥午冷静理智的在心里下了结论。如果冤屈总能昭雪,世上何来邪恶的阴冷,又如何衬托正义的晴和?说士氏器量狭小也好,挟怨报复也罢,都不会削弱兵权在握,君主听命于他的事实。晋国实力强大,倾齐国之力都不是对手,何况是传说中要来偷袭的部分军力?
如果稍微感性些,站在栾盈的角度,此次的确是他唯一的机会。不去试一把,等于轻易接受命运对他不明不白的裁决。这不是武士精神。毕竟,他长在武将世家。从曾祖父栾盾算起,到爷爷栾书,父亲栾黡,包括栾盈,四代都是果敢善战的猛将。未上战场便怯场退出,怎对得起祖辈的教诲?
被诬陷的委屈愤懑,被劫掠的狼狈屈辱,向周天子求情的低声下气。这一切,对高傲自负的栾盈而言,定是铭心刻骨的耻辱,永世难以忘怀。
最重要的一点——栾盈是无辜的。他的无辜与胥午的无辜相同又不同——
胥午的无辜是受家族继承人作恶的命运牵拖,是不由自主的,受累的并非他一人;栾盈是受父辈所累。父亲惹下的祸端,积累的仇怨全部堆积到他身上,这一点与胥午无异。
不同的是,栾盈早早就意识到,父辈惹下仇怨,他要努力扭转劣势,必须修德积福。为此,从入仕开始,他便立志做个亲善大使。设身处地的为别人着想,礼遇贤者,扶助弱者,积善行义,谨言慎行。他想到也做到了,难能可贵。可是,仍难逃复仇者的追缉。他被强硬扣上谋反的罪名,无从申辩。这是晴天霹雳,令人绝望。
胥午的命运虽受牵连,毕竟不是嫡支,受益或受害都要小得多。他可以作为无辜受害者生存下来,时不时旁人还给他几个同情的眼神。
栾盈是高高在上的家族继承者。从天堂坠入地狱,一夜之间一无所有,沦为凄惶无助的流亡者。他心中的愤慨不平,非胥午能比。
愤怒无法让人平心静气,只有付诸行动,斗个你死我活,方能熄灭它的火焰。宁可死,也不愿意被动承受不白之冤。不管牺牲多少,哪怕输个精光,倒下一刻起码可以告诉自己——我曾经抵抗过,无怨无悔。
齐国。
“栾盈跟随送亲队伍回晋国了?”晏婴念念有词,难以置信。
“不仅如此,跟他来的一行人也跟着回去了。”臣属说道。
“意欲何为?意欲何为?”晏婴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这——”臣属只负责陈述事情,一时也回答不上来,只得说:“要不——请田大人过府,与卿相大人商议对策?”
“好,快去快回。”晏婴大声吩咐道。
从前想把栾盈送走,是想绝了祸患。而今栾盈虽走,却是偷偷摸摸被挟带送入晋国,这是怎么回事?为何要秘密行事?他要做什么?想着想着,竟觉一阵恐慌从脚底升起,直至头皮。
“大人,田大人到。”传来通报者的声音。
“快快有请。”晏婴站起来。
“见过卿相大人。”田须无对晏婴行礼,语气恭敬。
“大夫请坐。”晏婴十分焦急,引田须无坐下后,立马问道:“大夫可曾听说栾盈归国之事?”
“下官已收到消息。”田须无比晏婴淡定许多。
“哦?”晏婴很诧异,“大夫已经知道,栾盈跟随送亲队伍偷偷返回晋国?”晏婴问道。
“偷偷返国?”田须无大惊,“不是君主将他驱逐的吗?”
“非也!”晏婴摇头。
“为何要对我等隐瞒?”田须无追问。
“为杜悠悠之口。”晏婴无奈道。
“大人的消息是否可靠?”田须无有些怀疑。
“千真万确。”晏婴说得斩钉截铁,“听说栾盈离去,在下特意派人跟踪。”晏婴苦口婆心的劝谏,愣是被齐庄公当成耳旁风。庄公不仅宴请栾盈,还专门辟出宅第安置栾盈一干人,可见对他的厚爱。听说要送他出境,晏婴觉得奇怪,于是派人去往查看,一查不得了。
“这下严重了!”田须无表情凝重。
“这该如何是好?”晏婴看向田须无,“如此一来,两国必有一战。输了还好说,赢了更是祸害无穷。”
“大人此话何意?”
“假若输了,国君会吸取教训。自知国力不如晋国,归来定会亲贤人远佞臣,给百姓减轻赋税,礼贤下士,谦让自持。如果侥幸赢了,岂不是要变本加厉,愈加自以为是?”晏婴说道。
“输赢不由你我,由实力对比、人心向背、天时地利而定。假若君主刻意不透露就是为了一战,你我为之奈何?”田须无说道。
“假若你我已洞悉君主本意,却无一言相劝,岂不辜负为人臣的使命责任?”晏婴虽认同田须无的分析,可是,要他无动于衷置之不理,似乎又做不到。
“就算要进言劝阻,也不是你我。”田须无解释道。
“何人能担此任?”晏婴问。
“右相崔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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