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失信于友(2)

魏舒头也不回的往外走。门外,战车已列,军士肃立一旁,个个精神抖擞,准备出战。

魏舒登上战车,御者在左,执盾者居右。正要驾马前行,忽然对面来了一队人马,将他们团团包围。

“魏将军浩浩荡荡是要做什么去啊?”来者正是士鞅。

“士大夫所为何来,为何要挡住在下的去路?”魏舒对士鞅的问题避而不答,也不下车。

“士某前来,乃是有一事相告。”士鞅下马,走到魏舒面前,大声说道:“反贼栾盈,竟敢率曲沃军民攻城。各卿家众臣都在宫室待命,君主命在下前来迎魏将军。”

“都在宫室?”魏舒想了想,说道:“国君正服丧,轻易不可打搅,众人如何齐聚宫室?”魏舒不敢相信士鞅说的话。

“逆贼来犯,都城临危,岂不比服丧祭祀来得危急?各卿家都已赶往,魏将军若是不信,去到便知。”士鞅已经通知中行吴,带兵去往城门。父亲应该已经去面见国君,只要父亲到就行,至于其余人,他管不了。反正他的任务就是拦住魏舒。

“那就请士大夫替在下给国君带几句话,就说在下迟到片刻,稍后就到。”说完,魏舒命御者驾车前行。

“且慢——”士鞅大叫一声,左右士兵均拔刀抽剑。魏舒的车右也不甘示弱,一手执盾一手握剑。现场是剑拔驽张,颇有决一死战的意味。

双方都高度紧张,兵器出手,眼神警惕,只待各自首领发出号令便要杀将过去。

士鞅左看右看,怎么算自己都落在下风。真的动起手来,估计没一会就被缴械。形格势禁,他的语气软下来,轻声道:“魏将军稍安勿躁,可否听在下一言?”说着,他走到车右的位置,暗示那名怒目而视蓄势待发的军士先走开。

车右看向魏舒,魏舒看了看士鞅,好一会才答应,“好吧。”魏舒示意车右站立一旁,让士鞅坐在他身边。士匄是中军元帅不假,士鞅只是大夫,职位在魏舒之下,魏舒让他坐在身旁已经算是给了台阶。

“魏将军可曾想过,这一去意味着什么?”士鞅尽量压低声音。

“魏某只知替受冤者洗清冤屈,其余不问。”魏舒直言不讳,士匄父子的居心,他看得一清二楚。

“魏将军可曾想过,栾盈已经失了爵位职务,以谋反罪叛逃在外。各诸侯国已与我国盟誓,见之便要驱逐。而今,他以带罪之身攻打城池,放到哪里都是谋逆作乱的重罪。冤屈与否已有定论,岂是谁的一面之词就能推翻?”一边说,士鞅一边紧盯魏舒的反应。

“谁是谁非,将人迎到城中,当面对质方知。岂是你说就算?”魏舒面不改色。

“依魏将军看,栾盈的那些乌合之众加上魏将军的兵士,可是举国军士的对手?”士鞅依旧不紧不慢。

“士大夫的意思是,不给任何机会便要将栾盈率领的军士当成叛徒全部剿灭?假若魏某开城迎接,也一并作为叛将处置?”士鞅提到的,魏舒都有想过,所以他没有表现出惊恐畏惧。

“魏将军所说,未免幼稚可笑。敌人攻城,谁会过问是非对错?迅速将其消灭才是首要之事。此刻,家父必定已与君主会回。”士鞅说道:“家父会向君主禀明实情,就说栾盈谋反事败恼羞成怒。今日前来攻城,就是要谋夺君位,祸害国家,以示报复。”

“君主听闻,必定大惊失色,命我爹调集三军剿灭反贼。击退入侵者即为勤王。与之相反者,一概以叛贼论处,抄家灭族。试问哪来机会陈情辩解?何论是非对错?”

魏舒的脸色微变。原本一心只想替好友鸣不平,没想到生死,只想到正义真相。听士鞅一说,显然不是这么回事。

如果君主未及反应,自己以将军的身份去到城门,命守城将士开门将栾盈迎进来,将他带到君主面前对质,栾盈还有一线生机。就算守城将士不同意,他的人马没有己方多,最终栾盈仍有机会进城。到时,士氏父子则难逃厄运。

可是如果君主已被士匄挟持,情况便大大不同。君主本就没主意,士匄又强势精明,话语权掌握在他们手上,栾盈纵有千百张嘴也说不清。何况栾盈是从外而入,攻城在先,谋反罪是铁板钉钉。君主命令一下,根本没有机会自陈清白。自己跟他一道,岂不成了开门迎敌的同党?

士鞅察觉到魏舒的犹豫,趁热打铁道:“栾氏的依靠,除了魏将军,还有下军的七舆大夫,全部加起来有多少人马?魏将军应该很清楚。假如只是私人恩怨,韩赵不理。如果已经上升为保护国君击退叛军,他们怎么可能袖手旁观?试问你们的胜算有多少?”

魏舒一听,又是一惊。士匄真是老奸巨滑。国君在他们手上,他们就掌握了主动。国君受制于他们,必定会对他们言听计从。栾盈的私怨根本无人关心。经士匄之口,一切全是栾盈的错。栾盈已然是晋国公敌,根本无从辩解。众人的目的只有一个——将他击退,将他杀死。

细细想来,栾盈的谋反罪已是证据确凿,完全没有翻案的可能。自己这样冲动的前去,岂不是白白送死?怕是还没挨着城墙,大军已经打来,他总不能杀自己的同僚吧?

魏舒低头不语,士鞅拽紧缰绳,“噌”的一下拔出佩剑,抵在魏舒的脖子。士鞅的声音压得更低了,“魏将军,识时务者为俊杰。只要你答应不出兵,一切当作没发生过。击败栾盈,栾氏的封邑就是你的了。”恩威并济,软硬兼施,士鞅就不相信魏舒不屈从。

左右军士都紧盯魏舒,魏舒却不说话,他陷入沉思。

士鞅知道,对方已臣服。他冲御者大叫:“走,去宫室。”

在利益面前,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这不是魏舒的错,是当前形势所迫和人性使然。魏舒是个人,趋利避害是本能。何况他还是魏氏家族的继承人,有兄弟堂兄叔伯子侄要照顾。

一旦他的决策出错,陪上的是整个家族的前途,甚至还会祸及无辜的密友同僚。正如栾盈连累十位大夫被杀。如果他只是个血气方刚的勇士,或是快意恩仇的江湖侠士,他大可以一死了之,杀生成仁。可是他不是,所以他不能。

拥有许多绝对是享受,人人趋之若骛。但是,拥有更多也意味着背负更多的责任。没有退路,人会变得勇敢孤绝。反之,则会怯懦狐疑,举棋不定。

所谓多则惑,少则明。此时的魏舒,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接过家业两三年,心智仍然青涩。士鞅的一番说辞激发了他脑海的热浪汹涌。家族、友谊、是非、利益、生死存亡,他二十多年来从没想过的问题蜂拥而至。

他无法做决定,他没有办法说服自己继续坚持原来的主张。放任栾盈不管,又有悖他的初衷。所以他说不出话来。因为难以取舍,只能任由士鞅左右,他半推半就的默认。

几位卿家陆续赶来,城门战况愈见激烈。栾盈一伙气势如虹。州绰虽被齐君留下以为后援,然曲沃不缺栾盈的死忠。有个叫督戎的,力大无比,浑身是胆,好几名守城将士都被他拉下来,眼看城门就要失守。

“魏将军为何迟迟不至?”辛俞在栾盈身边转来转去。

“派人通知他没有?”栾盈心急如焚,努力保持镇定。

“一早就已通知,收到确信说是一定会来。”胥午是曲沃执守,出入便利,由他负责联络。

得失利弊他已说破嘴,栾盈仍坚持要决一死战。胥午无奈,只得舍命陪君子。他号召曲沃城的军民一道,为栾氏而战。于是,便有了今日的攻城。

不祥的预感在栾盈心中泛滥成灾。魏舒是他最亲近的朋友,他不相信他不来。他向来言出必行,既然已经允诺,为何还不到?难道是临阵退缩了?还是被士匄强行扣留?心乱如麻,五内俱焚……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