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刁难?”智盈不知道这件事。
“楚国请鲁国国君给康王赠送寿衣,”赵武的嘴角有丝冷笑,“本意是想羞辱鲁国,没想到反被鲁国将了一军。”
穿寿衣即亲禭,与含、赗、临一起,均为诸侯使臣吊临国丧之礼。这些事情都是使臣来做,绝没有要诸侯国君主亲躬的道理。
依据周礼,诸侯国君薨,其余诸侯国一般是派大夫葬,卿前往吊唁。如是小国丧,大国则派大夫前往。大国丧,小国一般派出上卿或正卿。楚王薨是鲁国国君聘问刚巧遇上,并非专程前来,楚国的要求完全是无理取闹,借机欺负小国罢了。
“啊?鲁国国君做了什么?”智盈追问道。
“穆伯作为相礼,一直陪在鲁君左右。他看出鲁君的为难,建议鲁君用桃棒、笤帚先在棺材上扫除不祥,然后再替康王着寿衣。”赵武说道:“这样一来,鲁君仍是君,康王则成了臣。楚国不仅便宜没占到,在鲁国面前还矮了一截。岂不是欲侮人,反而为人所侮?”
礼仪都是有先后次序的。在“致襚”之前要先“拂殡”,“拂殡”即是祓除不祥之祭。这跟诸侯将聘问的皮币贡品陈列之前,必须先朝见他国国君是一个理。
“拂殡”通常由巫祝用桃棒或苕帚在柩上打扫清理,以示扫除不祥。之所以要驱赶不祥,乃是担心不吉之物沾身对国君不利。如果这一步由国君亲为,意味着致襚对象是臣。楚国本要将鲁国国君当成臣,没想到反被对方羞辱,贻笑大方。
“鲁国有贤人——”韩起大笑道:“楚国是自取其辱。”
“前有令尹,后有国君,丧事接踵,实为不吉。本该收敛心神,修身养心,竟不忘侮辱小国之君,真是失德不义。”赵武评价道:“反观郑、宋二国,国家遭受灾害时重臣的所为值得颂扬。”
“天降灾,农事歉收,郑国当国子皮以父遗命赠国人粟,国内无乱;宋值饥荒,司城子罕向宋国国君请求出公粟济民,还令卿大夫将库存积粟出贷给百姓。”韩起说道:“不仅如此,子罕还以身作则,自家出借给平民的粟不书借约。大夫贫弱无粮,他还将自家的粮食给到他们,以其名义借贷给饥民,助他们完成各自的司职。”
韩起同时将郑、宋两国面临饥荒时的表现罗列出来,就是为了展示这两国有贤人。相比之下,楚国的行事何其荒谬。
“天灾不可违,人事却可为。”赵武说道:“郑国当国子展不幸病逝,其子子皮临危受命,代父为上卿。因为仍在丧期,赠国人粟不得已以父命发出。可见情况之紧急,不得不当机立断,其心系百姓安危,忠心可鉴。”
“宋国子罕更胜一筹。不写借约意味着无偿馈赠,是不求回报的施予。当今之世,几无人能到此境界啊。”智盈对宋国司城更是夸赞有加。
“宋国子罕向来卓尔不群,关于他的见识器度,我还听说过一件事——”韩起故意吊人胃口,见二人都看向他,反而不说了。
“韩将军一定非常清楚,是故意不说与我二人听。”智盈调侃道。
“只是想测试你二人是否好奇而已。”韩起笑着说道:“目的已达,就不必隐瞒了。”于是,他娓娓道出——
宋国边鄙之人得玉,献给子罕,子罕不受。
献玉者说:“玉,人皆向往。鄙人示治玉工匠,人人赞其为稀世珍宝。故此,鄙人才敢献与大人。”
子罕说:“吾以不贪为宝,尔以玉为宝。若宝玉赠与吾,二人皆丧宝也。不如各自怀有宝物,各安其心。”
献玉人又道:“小人怀璧,不可以越乡,恐为盗贼所抢。献给大人,是想以此保命。”
子罕闻之,请献玉人将玉放置在其居住的乡里,命治玉工匠精心雕琢。完工后,他协助献玉人将其出售,卖玉得富后又命人送其归家。
“献玉人遇到子罕,是他上世修来的福气。”智盈羡慕不已,“性命无虞之外,还满载财富归家。”
“看样子,智将军是恨不得变成献玉人啊。”智盈一脸向往,赵武不禁有些失笑,调侃起来。
“二位将军面前,晚辈不敢有所欺瞒,的确有此想法。”智盈倒是落落大方,“献玉人遇到子罕,不仅保住财富,还收获了拳拳心意。子罕何其有心?爱惜自己的品德之宝,又不夺人之宝。不仅不夺,还助人成其所爱,变玉为财,护送人归家。”
停顿片刻,智盈继续道:“拥有这笔财富,献玉人家中老小从此生活无忧。试想,这样的际遇,一世人恐怕都难遇一次,遇到了怎能不令人艳羡?”
“的确令人神往。”韩起点头道:“难得子罕身居高位依然清醒自持,乐于助人。献玉人一定感激一世。不仅如此,还会将感恩之心回馈于世,遇到受困荆棘之人,他定会倾心相助。毕竟,他曾从子罕身上得到过帮助,感受过他人的温情和直指人心的善意。”
“子罕之宝才是超越璧玉宝马的稀世奇宝。”凝聚赵武眉头的轻愁又弥漫开来,“可笑我等凡夫俗子均以有形之物为宝,却不知爱惜操守,成人之美才是世间极品。成人之深,己宝便得进一步磨砺雕琢,德行播之越远,则己宝愈见精致珍贵。”
“叔向以为郑之罕氏、宋之乐氏应是后亡之氏,将来必定执掌国政最长。尤其是宋之乐氏,施舍却不以此为恩惠,更胜一筹。”智盈对叔向素来崇敬,“想来太傅说的应该不假。”
郑国子皮属罕氏,宋国子罕属戴族乐氏。两个氏族都是世族大家,患难之时又能身先士卒,前有祖荫庇佑,后有德行助力,怎能不旺?
听完智盈的话,赵武想得更多。
他首先联想到自己。家族的兴旺暂且不提,不说有大德,自己一向谨言慎行,努力支撑起整个家族,算是已尽人事。至于国,他暗自叹气,摇摇头。献玉人遇到子罕是他的幸运,从前先君对他的提携也是他的福气。待他终于坐上中军元帅兼执政大人的宝座,准备大展鸿图时,为何竟有种时过境迁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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