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二卿论政(4)

“高氏地位已大不如从前。‘二惠’对闾丘婴的打击,大有借机剪除高氏羽翼之意。为此,他们颇费心计,将闾丘婴杀于无形。”说到这,然明有些不屑一顾。

“如何杀于无形?”子产问完,想起什么,又补充道:“是不是与前阵子齐国攻打鲁国有关?”

“执政大人果然不一般。洞察世事,心明如镜。”然明说道:“公孙虿以鲁国有人挑衅为由,命闾丘婴率兵讨伐齐鲁交界的阳州。阳州曾是齐邑,后又归鲁,而今是鲁邑无疑。齐师突然出兵,鲁国自然要问。为了平息鲁国之怒,公孙虿便向齐国国君建议,杀闾丘婴谢罪。就这样,闾丘婴不明不白的成了刀下冤魂。”

“闾丘婴缘何竟未察觉有异?两国本是和平相处,无端发动挑衅,鲁国定会追究。再者,公孙虿与他,应该平日就不睦吧。既然如此,缘何要举荐他为率军将领,岂不明显有诈?”依子皮看来,这是最基本的判断。如果提前预知有异,应该极力回避才对。

“怕是完全没有预料,又或者是提前预知也无可奈何,还能抗命不成?”子产说道:“事起之时,毫无预兆。再依申叔虞对其的评价,恐怕本来就不是明察秋毫之人,所以不知危险。待到发现时,已无还手之力。”

“‘二惠’有驱逐庆氏之功,又是齐国公室。高氏重挫,闾丘婴失去倚靠,形同失去青松的女萝,只能任人宰割。”然明感叹道:“这样的事日日在上演,生生不息。保不定哪天,如日中天的‘二惠’瞬间就从齐国的政坛消失也不足为奇。”

“司空见惯。”子产慢条斯理道:“宋国的桓族,从前多么不可一世,如今怎样?楚国的若敖氏,其显赫兴盛至今难有家族与之匹敌,现在如何?更别说晋国的先氏、郤氏,被连根拔起,再无后人。”

“禄无常家,福无定门。”子皮说道:“兴衰无定,本是常态,又何苦执著于谁主浮沉?”

“还是当国大人看得远。”然明肃然起敬,“我等仍执迷于得失荣辱,难以逾越。”

“是非功名岂能轻易逾越,在下不过是不想深究而已。如要刨根问底,多少冤案,多少亡魂要昭雪?身在世家大族,争斗流血本与富贵相伴,如影随形,如何逃脱?若要完全规避内乱,只好斩断荣华,只身寻觅一处隐僻山林,修身养性。此何难哉?”

“我倒是想起一人有此胸襟雅量——”子产看向二人,“你二人也识得此人。”

“何人?”子皮看向然明,然明不解,二人又看向子产。

“二位确是贵人,难怪多忘事。”子产调侃二人。

“容我想想——”然明大叫,示意子产先不要说。

“我想到了——”子皮笑着说。

“既然都知道,在下就不提他的名字了。”子产笑道:“咱们再列举其他,譬如为避王位两次出走,问世间何人若此?”

“伯夷、叔齐者。”子皮说道。

“不食周粟,采薇而歌。”然明说道。

“介子推辞官不受,又是一例。”子产说道:“可惜屈指可数。世上肯放手名利者少如瑰宝,追名逐利者则多如繁星,比如——”

“比如你我——”子皮大笑,子产和然明也相视而笑。

“我等凡夫俗子,身陷功名利禄无法自拔,粗鄙之至!”子皮感叹,“在他面前,哪个不落俗套?岂敢与他齐肩?”

“难得他出身尊贵,待人却温暖和煦如风,独具慧眼,透彻睿智。”子产与这位贵公子一见如故,回想见面时的光景,余韵无穷。

“如若公子再次造访,不知他对鲁国做何评价?”然明叹道:“鲁襄公去楚国聘问,见到楚王兴建的宫殿,很是喜欢,回来命人仿制一座。谁知宫殿峻工不久,他便薨于此宫。”

“楚国是大国,鲁国是小国。鲁君好高骛远,必有所咎,难保其身也是在所难免。”子产说道:“假若公子在此,恐怕也会摇头做无奈状。”

“鲁国之不幸,远不止此。”子皮说道:“新立的储君哀伤过度而卒,不得不再立新君。”

“再立的新君却不符合礼制,今后必定遗下祸患。”然明说道:“太子死,有母弟则立之,无则立庶长子。新立之君为已殁储君之弟,然而已殁之君却非太子,于礼实在不合。”

古代立储奉行嫡长子制度,正室所出的长子是法定王位继承人。如长子病故,则由同母兄弟继任,依此类推。假若正室无子或均已过逝,则挑庶子中年纪最长者继承。如长者殁,则依年齿顺序继位。

鲁襄公的正室没有儿子,鲁襄公去世后,遵照其意愿,由其生前最得宠爱的胡国之女敬归所生儿子子野继位国君。不曾想,子野因父亡哀伤过度而逝,不得不另立新君。此时,应该把襄公所有姬妾所生的儿子按年龄排位,由最年长的继承君位。可是,鲁国另立的新君却是敬归妹妹的儿子,显然不合礼制。

“听闻新君年近弱冠仍有童心。居丧而不哀,在戚而有嘉容,实为不孝。不孝者为君,恐怕难以为继。”子皮问道:“听说叔孙豹极力反对,最后仍是立了这位公子为新君。”

“鲁国公室卑弱由来已久,‘三桓’专权已有时日。季氏专权,季武子执意要立,旁人也无从干预,只得听之任之。”子产说道:“叔孙豹洞悉世事,他既出言反对,必是已有预判在先,怕是已见凶兆。”

“鲁有叔孙豹,卫有蘧伯玉,齐有晏婴,皆是卫国护邦之人。”子皮看向子产,“幸好我国有智慧过人的执政大人、料事如神的大夫,我这个当国可高枕无忧,实属万幸。”

“我二人也是万幸。有当国大人如此力挺,不把郑国支撑起来岂不是有负重托?”然明笑道:“尤其是执政大人,蜚声朝野,肩上的责任更是重大。”

“多谢二位提醒,在下知道任重道远了。”子产神情严肃,“乱世之臣,只求极力周旋,保国家内外承平,其余万不敢奢求。”

后弭兵时代,楚国王弱臣重,鲁国新君无礼,郑国内乱初定,齐国内斗由明转暗,形态各异,不一而足。

值得一提的是郑国。之所以给予郑国如此多的画面镜头,乃是因为此时的郑国,经历内乱迎来了难得一见的安宁。随着子皮+子产模式的深入,郑国将迎来珍贵的中兴。

国之兴亡,人才为最——子产的存在就是对这一论断的最好诠释。出身贵族,他有足够的光环资质成为郑国的二把手。然而,贵族也分三六九等,偏偏他不属于第一梯队。他有卿相执政之名,可以大胆谋划方略,只要取得国君和当国支持就可描绘蓝图。除此之外,还要平衡强族,调和“七穆”的矛盾。

坐在这个位置,对政治手腕、智慧、技巧的考验,难度绝对不输今日的律考、CPA。既要满足贵族强族的无理要求,又要施展报负,还要兼顾下层的疾苦。对外,还有需索无度的晋、楚两个大国不时出难题。

他所面临的正是最难执政的场景——左转容易,无非是勇往直前,大不了豁出性命。右*倾无非是极度保守,唯唯诺诺,随波逐流。中间之路最难走,既要、又要、还要。偏偏各方努力刷存在感,生怕被忽视。

难能可贵的是,这位一年三度企图逃亡他国的卿相大人巧妙的平衡左右,支撑起大局。他毅然选择了中庸之路,一开始走得跌跌撞撞,如今渐入佳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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