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之时,从王宫的方向传来九声钟鸣声,那钟声不急不缓,苍凉凄长,好似人心在呜咽。
红姨怔怔站了许久,才喃声说道:“钟声九下,帝王之丧,楚王……薨逝……”
褚宾娘听到红姨的话,心中悲凉,晚饭也没吃,回了房间,而她房间灯火长明,烛泪滴了一夜。
永明十八年腊月初九,楚王薨。翌日,九王子皙继位。群臣朝拜,祭祀宗庙,奉承国礼。
元月初一,楚王子皙改国号为永和,是为永和元年。
永和元年元月初九,先王下葬于西山王陵,楚王下令,楚国臣民举国丧半年,不行红事。
元月初十,先王子楚翊宣封王,封号宣王,赐宫外府邸。
褚宾娘再见到楚子皙,已是一个月后。他消瘦了许多,想来新王登基,定是国事繁多,再加上先王之死,他更是心中悲痛,所以无法分身来看她。
“子皙……”褚宾娘还是一如往常这样唤他,但她心知,他已不是以前那个逍遥自由的九王。
从今往后,他不再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子皙,而是属于所有楚国百姓的楚王。
楚子皙走上前,将褚宾娘拥入怀中,下巴放在她的肩上,放松全身的力气,声音透着疲惫说道:“宾儿准备一下,过几天我接你回宫。”
褚宾娘感受着他身上的温暖,很久之后,说了一个字,好。
其实她孑然一身,所追随的一直是他的身影而已,着实没有什么可准备的。楚子皙这样问她,只是为了给她思考的时间,让她自己做决定,要不要回到那个鸟笼般的王宫。
褚宾娘的答案一直都在心里,他的身边便是她的归处,他在哪里,她便去哪里。
楚翊宣被封了王,赐了府邸,一身容华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但在世人眼中,他却是个被王叔抢了王位并且赶出宫门的可怜人。想来也是,楚翊宣是楚国唯一的王子,到头来却没得到他应得的,怎能不令人惋惜?可楚翊宣却不这么想,虽然王后从小便在他耳边教导他,说他是楚国未来的王,定要知文善武,懂得为君之道,但他却厌极了那些国文礼数,尽管王后多年来在他身上费尽了心思,但他还是对人人都觉得是个好东西的王位没有任何兴趣。
如今他的王叔代替了他的位置,还十分懂他心思的把他送出了宫门,他不仅没有忧心伤怀,反而是感激涕零,不知王后知道了他的这份心思,会不会气的呕血。
心情大好的宣王在王府里吃的好睡得也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想见的人不在眼前。
外人看来,宣王有些没心没肺,死了父王丢了王位的他看起来无关痛痒的样子。其实楚翊宣不是没有感觉,他只是把一切看的太明白。
他与父王的感情很淡,他从小就知道,父王不太喜欢他。当他能一口气背下来长长的一篇国文时,父王连一句称赞的话都没有。他每次过生辰,都期待着父王能够来陪他,但最后都是期待变成失望,王后说,父王因国事繁忙所以无暇来陪他,但他知道,父王只是不喜欢他。
王后虽对他事事上心,但却不是真正的关心他。小时候他称王后为母妃,但有一次他无意间听到宫人说,他的生母其实是慧妃,并且慧妃可能是被王后害死的。宫人背后议论各种谣言本是正常的事,不可全信,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些谣言在他脑海里怎样都挥不去,从那之后,他见了王后 再也叫不出母妃二字。
很多时候,他只希望自己是个平凡的孩子,有阿爹教他识字习武,有阿娘为他缝衣做饭,而不是一个锦衣玉食的楚国王子。
楚翊宣心里有些小烦恼,于是特别想喝些小酒浇散这些小烦恼。听下人说,定阳城有个什么第一酒楼,他想去见识一下,顺便借酒浇愁。
蕴香居?名字倒不错,不知这酒是不是真的名副其实。楚翊宣站在蕴香居门口下了马车,看着蕴香居的牌匾,心中念念有词。
但是当他见到褚宾娘后,便忘记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心中的小烦恼顿时没有了,不再想着借酒浇愁,也不再好奇蕴香居的酒到底是不是名副其实。
褚宾娘心有忧郁,也没心思跟他多纠缠,只是初见时吃惊了一下,之后便也对他不管不顾,只是在他的酒桌上放了一壶酒,便接着招待其他客人了。
但楚翊宣却不似她那般冷淡,见她在这里做起了酒厮,此时已是满肚子的好奇,跟在她身后追问个不停。
“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住在王宫里吗?”
褚宾娘给某个酒桌放上一壶酒。
“你不是王叔的人吗?王叔舍得你来做这种脏活累活?”
褚宾娘给某个酒桌端过去一盘菜。
“那日在王宫里见过之后便没再见过,还以为你就此消失了呢。”
褚宾娘收拾着某个酒桌的盘子。
“你往后会一直在这里吗?那我以后是不是来这里就可以找到你?”
褚宾娘收了某桌的银子放到了柜台。
“宫外果然比宫里有趣的多,你可要守诺言,当初说好一起到宫外玩的,哎——你去哪里?”
褚宾娘往院子里的凉亭走去,楚翊宣追了过去。
“你这人真没礼貌!还说我是你的朋友,没见过像我这般不受待见的朋友……”楚翊宣委屈的抱怨着。
褚宾娘打断他的话:“我与这里的老板娘是熟人,所以在这里,之前是住在王宫的,我是子皙的人,但子皙舍不舍得我做这些脏活累活我就不知道了,我觉得你应该去问子皙,我没有消失,你在王宫见不到我是因为我一直待在尚清苑,我是暂时住在这里,过几日便回王宫,所以下次你来这里是看不到我的,我是个守诺的人,但那次我并不是向你承诺什么,只是随口说说,既然我认定你是我的朋友,便不会不待见你,宣王可还有其他的问题要问?”
楚翊宣从来没听过这么长的答案,早已惊的目瞪口呆,但最让人吃惊的事,他竟然知道他的身份。
“你竟然知道我的身份?是王叔告诉你的吗?”楚翊宣在她面前坐了下来。
“打从第一次见面,我便知道。”褚宾娘不屑说道。
真当她傻吗?能如此那般训斥宫人的,除了他这个楚国王子,还有谁能有这个权力和胆量?
楚翊宣面露窘色,心道,知他身份还如此待他?不知该说她是胆识过人还是不懂规矩。
他在宫里看惯了恭敬顺从,听惯了阿谀奉承,见她这样倒也觉得心中舒坦,不仅不生气,反倒有几分欢喜。
“你不想留在宫外吗?是为了王叔?”楚翊宣问她。
“我留在哪里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但我的心只有一个去处。”褚宾娘摸着自己的心口,给了这样一个答案。
在她身后不远处,锦衣人听着她的话,身影微微动摇。
“可他如今是楚国的王。”楚翊宣神色有些严肃。
那个锦衣人轻轻上前一步,想要听清楚女子接下来的回答,他等了许久之后,终于听到那女子开了口。
“不管他是谁,对我来说,他只有一个身份,我喜欢的人。”
楚翊宣听完这个意料之中的答案,有些试探性的说道:“王宫有什么好的,我打小就不喜欢那里,你若是厌烦了,便到宣王府找我,那里的大门永远都为你敞开。”
见她不说话,楚翊宣又道:“还是说,现在便随我回王府,保证你不会无聊乏闷,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
还没有听到褚宾娘的回答,楚翊宣便急忙挥了挥手,底气不足道:“算了算了,想来你也不会考虑,更别说答应我。我可不像你一样随便说说,我说的话永远算数。”
褚宾娘心下感动,表了态:“谢谢你的好意,我一定会记得你说的话。”
“朋友之间哪有那么多谢来写去,你若想感谢我,不如请我吃一次好酒?”楚翊宣并不乐意听到她的感谢之辞。
“好说好说,这有何难?”褚宾娘得意说道,好酒就在眼前,真心也在眼前,此刻的她,笑的很真实。
锦衣人看着女子久违的笑颜,悄无声息的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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